我們現在常常對不同企業或機構之間如何進行知識分享充滿好奇。如果需要突破國别界限、政治界限、文化界限等和他人做知識分享,這個過程還會變得更加複雜。今天我想以基于知識的生物制藥領域為例,通過和大家分享這個行業面臨的困境以及各方為應對挑戰所做出的探索和實踐,來探讨我們可能通過哪些做法來更好地管理知識、分享知識,從而提高創新的效率。
專利懸崖
根據德勤公司的預測,到2020年,全球在醫療健康領域的支出将高達8.7萬億美元,較2015年的7萬億美元增幅24%。增長的原因我們認為有4個:人口老齡化趨勢、新興市場的增長、醫療改善與進步、不斷提高的勞動力成本。與此同時,全球在醫療上的不平等态勢非常突出,以美國和巴基斯坦為例,前者2017年的人均醫療支出達1,1356美元,後者則隻有53美元。如何解決快速增長的醫療支出,以及全球醫療的不平等問題,為國際組織和各國政府提出了挑戰。
另據德勤預測,自2017年至2022年,全球範圍内生物制藥公司的收入将小幅增長6.5%至1.06萬億美元。其中,新興經濟體将貢獻其中相當一部分的收入增長,例如中國在近期有望成為全球生物醫藥銷售收入增速排名第三的國家。更重要的,我們看到了有一些阻礙生物制藥公司銷售收入增長的因素。一方面,來自民衆和輿論關于控制醫藥成本和定價的壓力。為了降低成本,減少支出,價值醫療(或者說是以價值為基礎的)付費體系被引入到健康醫療領域,價值成為衡量效率的關鍵。在美國的馬裡蘭州,州政府每年會撥款,當地醫院根據病額的撥款決定自己的定價體系,這就給制藥公司帶來壓力,将成本控制在最低水平。同時,一些國家也在推動仿制藥的發展,例如印度制定了相應的法律法規支持仿制藥的發展,但是,仿制藥會影響原研藥或專利藥品的銷售,這就涉及到我們接下來要讨論的“專利懸崖”的問題。
阻礙藥企收入增長的最主要的因素,是制藥公司普遍面臨“專利懸崖”。醫藥專利既是制藥公司的成本來源,也是收入來源,專利決定了一家制藥公司如何評估自己的标的資産和藥品定價。上世紀90年代很多制藥公司推出的爆款藥品都是基于專利權。而一旦專利過期,制藥公司的收入就會出現大幅度下滑。這對于制藥公司的科研人員來說不是一個好消息,他們希望能夠持續地在藥品研發投入大量資金,獲得回報,但藥企收入下滑勢必對研發投入造成不利影響。我相信第二波大規模的專利懸崖将會在本世紀中期出現。
我和同事此前在《自然》雜志發表的文章中指出,在過去15年中,研發的支出在不斷增長,但是藥品上市的速度反而減慢了,甚至倒退回了19世紀中期的水平。也就是說,雖然我們投入的越來越多,但是面世的藥品卻變得越來越少。心理疾病目前已經是全球發展速度最快的疾病之一,卻沒有新的醫藥産品幫助解決這類疾病。如果我是一名精神科醫生,應對目前病人的問題卻還隻能使用上世紀的藥品。這是讓整個社會和政府都非常擔憂的問題。
藥品的研發遠比開發一款軟件、家電乃至電動車等複雜的多,從藥品的研發到臨床試驗到經過批準最終上市,我們發現這個周期大約要20年的時間,而專利的有效期本身也就隻有二十逾年的時間,扣除從研發到上市的時間,制藥公司實際隻有4-5年來銷售其藥品,那麼在這麼短的時間内如何收回前期在藥品開發上的十億美元級别的投入?
最近,輝瑞宣布将關閉在美國的一些主要的藥品研發實驗室。醫藥公司将越來越多的經費投入到法律訴訟中,而不是為現有藥物尋找更多的适應症或研發新藥品,這已經脫離了醫藥公司的價值所在,這是我們目前面臨的困境。
藥企能否采取一些舉措來改善創新方法,更好地推動創新,提高創新的生産率?
半導體行業的啟示
鑒于制藥企業是基于知識的公司,我們或許可以從如何管理知識、如何利用知識産生收益的角度來尋求線索或答案。美國的半導體行業可能為我們提供了一些重要啟示。
上世紀70年代美國的半導體行業處于非常蕭條的狀态,當時日本的很多公司投入大量資金進行研發,全球半導體行業被日本主導。美國的半導體企業随後成立了一個協會,叫做半導體技術聯盟(SEMATECH),同意在聯盟中共享知識。這些知識并非廣義上的知識,而是專業性非常強的知識,甚至可以把它叫做商業機密,比如制作的工具、模具還有标準等等,全部共享出來,企業共同出錢做研發。這樣做的結果是美國的半導體行業現在不僅僅重回第一的位置,而且它的開放創新系統對于知識共享和知識共建非常有效,發揮出切切實實的作用,幫助企業成長,同時創造了更多的工作崗位。美國半導體企業聯盟成功的關鍵是,企業聯合起來把投資投向了同一個平台,這個平台是非排他性的,大家在這樣一個開放的創新體系中合作共赢,共同打造應用工具和發明創造。
美國半導體技術聯盟的成功經驗帶給我們的啟示是,在一個行業中建立開放的平台并非主要難點,關鍵在于要共享的内容。在制藥領域打造一個開放的創新體系,我們認為有這樣幾件關鍵的事。第一,确立共享目标。也就是說,我們為什麼要共享,共享的目标是刺激銷售還是研發下一代藥物,是要創造一個知識庫還是要共享客戶關系和供應商關系。在制藥行業的開放平台中不同的公司可以共享他們的客戶關系和供應商關系,這樣整個知識體系才能流動起來。
第二,共享知識産權。如前所述,由于專利對藥品研發有至關重要的影響,在醫藥行業要共享專利就變得非常困難。那麼如何能夠在打造一個開放的共享系統與保護商業機密兩者之間尋求平衡,目前并沒有一個立即可用的模式。
第三,風險管理也需要共享。這有助于我們創造出更好的風險管理模型,我們能夠借鑒别人的模型管理自身的風險,同時也為别人做風險管理提供參考和借鑒。
每一家藥企能夠做的研發和投資都是有限的,所以我們需要合作,需要開放創新。我和我的同事在2006年的時候想針對制藥公司打造一個開放創新平台,我們希望能夠分享一些關于神經元的生物标記,打造一套規則和标準,但最終沒有成功。
開放創新的障礙與機遇
目前而言,開放創新仍然存在主要來自四個方面的阻礙。第一,針對知識産權。知識産權反映了一家制藥企業的核心價值,藥企投入巨資研發獲取專利,如何與其它企業共享專利使用權就成為難題。第二,當一款爆款藥品成為一家醫藥公司的主要現金牛,醫藥公司一定希望保護這款藥品的技術和知識産權,而非分享給他人。第三,醫藥領域長期存在的賽馬式思維模式,大家都希望在專利的有效期内擁有壟斷的使用權。這種思維模式就把行業内的研發人員隔離在外,使得整個研發群體變得非常孤立。第四,制藥企業對于非排他性的工具或标準的投資偏好低。在制藥領域,如果一家公司開發出新的工具,就可能為公司帶來突破性進展,而制藥企業不想将這種想法洩露給競争對手。
雖然還有非常多的阻礙沒有得到很好的解決,但是行業中不同的機構組織或政府在開放式創新上的探索,已經為我們提供了一些建設性的方案,并帶來了突破性的發展。
專利池就是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舉措。由聯合國牽頭公共衛生組織,緻力于幫助中低收入國家更多接觸到治療艾滋病、肝炎、肺結核等疾病的治療方式而成立的專利池,目前已經覆蓋全球131個國家。專利池就像一個數據庫,可以讓成員進入數據庫獲取專利信息。在專利池中,所有專利許可證的授權全文都被公開,同時有大量關于專利信息的披露。專利池與WTO的《知識産權協定》并不相違背,擁有對于數據保護權的豁免。專利池的建立,為很多中低收入國家以極低的成本開發藥物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此外,美國全國衛生研究所的基金會專門成立了生物标記協會。借助于生物标記我們能夠識别相應的疾病,比如人體的血紅蛋白、體溫等等都可以作為生物标記,來衡量身體的信号。在做新藥品開發的時候,比如當我們要檢測一款針對腦神經的藥品是否有效的時候,通過觀察這款藥物能否作用于某一種酶,這種情況下我們就能夠使用生物标記來驗證,幫助我們檢驗這個藥品是否有效。目前我們所知的生物标記就是現有的幾種,當我們開發藥品專利時需要使用目前尚沒有的生物标記,就需要自行研發,而這種過程非常昂貴。生物标記協會為我們提供了一種非常高效的工作方式,旨在通過在中性的環境中建立美國全國衛生研究所與其他全球領先的公立和私立衛生機構組織的合作,來加強競争前生物标記的開發。這個協會主要關注通過研發人員共享生物标記數據,推動研發初期的藥物開發,目前已經在骨關節炎、人體免疫、皮膚病、糖尿病、MRI和PET影像、少肌症、癌症等方面取得了很大成效。
另外,行業内還出現了類似“像我這樣的病人”的分享平台,使每一個病人能夠在平台上分享自己的治療體驗。這種以患者為主導的平台能夠給病人一種更高的安全感,不管什麼疾病對于病人的用藥和反應的分析有很大的借鑒意義。每個人的分享就構成了數據庫中的數據。這樣,病人就可以不隻是依靠藥品公司提供的信息來選擇療法和藥物,也能通過病人之間的相互推薦和建議獲得啟發。而制藥公司也可以在這些交流中獲取更多的靈感。
剛才所講到的這些分享平台都是公益平台,無論是制藥公司還是患者在做分享的時候都不是抱有盈利的目的,他們分享的目的非常純粹,都是以結果為導向而不是以利潤為導向。我相信這種純粹性也是我們進行開放創新的初衷。
在搭建分享平台時,我們需要注意的,一方面是安全性,因為各方可能會擔心整個分享内容的安全性,現在我們有了區塊鍊的概念,區塊鍊技術可能會完全颠覆整個技術分享的平台。同時,我們還需要通用的工具和方法來評估相應的效果。最重要的,是必須分享我們的做法,通過交流和溝通推動更有效率的創新和尋找更好的解決方案。同時,在分享過程中,要建立起互信的關系。一旦建立起互信的基礎,我們就可以打造出相應的機制,激勵反欺詐的行為。
這是我今天要講的主要内容,我希望能夠借此啟發大家思考,我們如何通過合作互動來引入良性的競争,貢獻一個開放創新的系統。
(本文依據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凱瑞商學院PhillipPhan教授在清華大學創新論壇上的演講整理而成)
本文責任編輯:周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