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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煙火中的佛像

時間:2024-10-23 09:13:50

2009年9月,四川省安嶽縣頂新鄉民樂村茗山寺,宋代菩薩龛與明清佛道龛。居士香客趕來敬香拜佛。1982年春,重慶大足石刻。梳着偏分戴着黑框眼鏡的袁蓉荪沒來得及撣去白襯衫上的灰塵,在31米長的寶頂山卧佛旁留下了一張與大足石刻裡最大一尊佛像的合影。

他搭着雅馬哈125摩托車,一大早出發,沿着成都到重慶起起伏伏的山路,颠簸了一天,風塵仆仆趕到大足寶頂山。

景區人很少,冷冷清清。滿山栩栩如生的石刻闖入袁蓉荪的眼簾。他在佛像前伫立了很久,用海鷗4B拍光了兩個黑白膠卷。

這是他第一次長途跋涉與佛像發生連接。此後30多年裡,袁蓉荪帶着他的林哈夫4×5頁片機,背着大攝影包,走遍中國的東西南北,拍攝了成百上千個石窟造像。

佛,在人們印象中,通常是高大、神聖、莊嚴的存在。在袁蓉荪的相框裡,它展露出自己溫柔的一面,看起來更像是信衆生活的背景,慈眉善目地端詳着人間的日常。

佛與人的關系,在袁蓉荪的鏡頭裡被重新建構。

1

開始的原因并不複雜。

2005年,袁蓉荪從四川廣安到肖溪,古道間一截樹枝從灰色的石刻中爬出來。石刻上殘存着朱砂、石青,石紋和石花也斑駁可見。這種“生命輪回感”讓他感動。

“那一瞬間,感覺千年古老的石刻又長出了新的生命。”袁蓉荪對《博客天下》說。

他覺得,“這就是自己想要表達的東西”。之後他辭掉了在部隊企業的工作,專職拍攝佛像。

佛教提倡遁世隐修,印度的僧侶們常選擇幽僻之地開鑿石窟,觀賞修行。伴随着佛教從印度傳入,石窟這種藝術形式也逐漸在中國開枝散葉。

袁蓉荪不僅拍佛像,也拍佛像注視下的芸芸衆生。找尋天南海北的佛像并不容易,但有時也充滿驚喜。

2007年,袁蓉荪在資料上發現孔雀明王像,想親自去看一下。按圖索骥,沿着坑坑窪窪的路,他找到了四川安嶽縣,卻什麼都沒有看到。

他又找到孔雀村,在傳統安放佛像的寺廟,依然毫無所獲。

“孔雀洞在哪兒?”“孔雀明王像在哪兒?”不知問了多少人,袁蓉荪才問到一些線索。翻過山坡,按照村民的指引,他在一個破敗的瓦房外停了下來。一個50多歲的老人開了門,他就是周世夏。

穿過黑乎乎的走廊,竈台下閃爍着點點火光,爐火映照中,一尊高大精美的宋代孔雀明王像就在周世夏家的廚房裡,地上散布着玉米稈。

土改時孔雀明王廟分給了周世夏的爸爸,一家人世代在這裡勞作生活。後來因為需要廚房,他們在旁邊搭了一個棚,避着風口生火做飯。

“‘文革’的時候,紅衛兵要炸孔雀明王像。炸藥包都帶來了,但因為造像在廚房裡,沒辦法下手,隻好把炸藥包又帶走。”周世夏像一本塵封多年的書,不斷向來來往往的人打開自己,津津樂道自己和孔雀明王像的故事。

2011年3月,重慶市大足區棠香街道三合村大石佛寺,明代韋陀龛。多年前人們給佛像妝新彩,韋陀此身色彩即是。為了保護文物原貌,如今已不允許上色妝彩。

2015年12月,甘肅省天水市麥積區麥積山石窟,隋代一佛二菩薩。這是東崖第13窟,麥積山最大的造像“華嚴三聖”窟,隋代開鑿,後經宋代重修。為了不被人發現,他一度用柴火、玉米稈把孔雀明王像遮住。

如今,因循古迹的人們再也不會有這樣的奇遇。為了更好地保護,廚房已經被拆除,孔雀明王像露了出來。周世夏以文物管理員的身份,住進了旁邊不到一百米遠的磚瓦房。

2014年12月,四川安嶽縣高升鄉三仙洞,明代佛龛。信衆自發在這裡做儀式。2

一些佛像散布在荒山野嶺裡,拍攝意味着艱苦地跋涉。

2009年9月,四川安嶽縣茗山寺廟會的日子,20多個老人,從四面八方的村子趕來。他們從離大路很遠的地方走到山腳,再從山腳爬上1000多米的高山。芳草萋萋,6尊佛像倚在蒼茫的青山裡。

狹窄的山道上,老人們一個挨着一個,排着隊燒香拜佛,祈求五谷豐登,風調雨順。

被這樣的虔誠感動,袁蓉荪站在坡底,靠着一棵小樹,架着相機按下了快門。

他流連于山間的石窟,不知不覺夜幕降臨。因為山路難走,隻能在山裡留宿。從山頂下來十多米,有一個小房子,裡面住着文物管理員。袁蓉荪被臨時安置在這裡。

一張小床、兩張椅子的小屋容納不下更多的人,當晚文物管理員回了自己山下的家。

擔心精美的佛像有所閃失,袁蓉荪一晚都沒敢合眼。幾個月前,這裡發生了一起佛像偷盜案。文物管理員聽到聲響,盜賊扔下佛頭,落荒而逃。

雨斷斷續續地下了一夜,這給第二天的離開造成了很大麻煩。山上都是黃泥路,下過雨後,像淋了油一樣。走到山腳下,袁蓉荪的車停在那裡。車一發動就開始滑,方向完全失控。他隻好配合不聽使喚的車輪,小心翼翼地沿着陡峭的山路下行。十幾公裡的路,越野車滑下去4次,後來直接滑到了溝裡。

同行的居士婆婆叫來了住在周圍的大爺大媽。十來個人墊着扁擔、繩子、木頭,把車推了出來。這不是袁蓉荪第一次碰到這樣的麻煩。2015年去甘肅東部拍石窟時,他也有過類似經曆,最後不得不找拖車把車拖走。

更經常的時候,他需要面對的是狹窄的山路。每當迎面駛來摩托車時,袁蓉荪都要一點一點兒往後,退到路稍微寬一點兒的地方。旁邊是陡峭嶙峋的山峰,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墜下。這些都是袁蓉荪跋山涉水拍佛像時再尋常不過的日常。

2012年9月,重慶市潼南縣崇龛鎮薛家村千佛崖石窟,唐代佛龛群。2011年8月,有人在此取碎石,石刻重見天日。發掘後,文管所請鄉民看護起來,山崖前的平壩,鋪了兩張曬席,被村民當作曬場。3

2016年9月,廣西桂林漓江邊伏波山下。臨江喀斯特山崖下面有一個天然的洞穴,幾個遊泳後的青年人在裡面換衣服、放東西。洞穴上面,是青褐色的唐代佛龛群,一座連着一座。

“佛像在上面,這樣會不會覺得尴尬?”袁蓉荪問其中的一個人。

“我們爺爺生活在這裡時,它們就是這樣的。後來人們把這裡弄成公園,才修了欄杆和圍牆。這過去就是在泳地裡。”

不必畢恭畢敬,不必小心翼翼。在袁蓉荪看來,“佛像就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

他拍樂山大佛時,焦點不在大佛,鏡頭對準了江邊一個洗菜的婦女,她聚精會神地把裝滿鮮綠青豆的竹籃浸到水中淘洗。江水浩蕩,沖洗着青豆。遠山郁郁蓊蓊,大佛就坐落在江對岸的山岩上,目視着江水的流淌。

大人圍着佛像打撲克,小孩靠在佛龛上玩石頭剪刀布,男人在佛像的注視下插秧打谷子、耕地勞作,女人在佛像對岸洗菜、聊天……人們以這樣方式和佛像建立連接。衆生因信仰而造佛,佛又穿越悠長歲月,見證歡喜和傷悲,伴随着一方衆生。

如今,袁蓉荪經常會回到過去拍攝的地方去觀察當地的變化。多年行走,他也會感慨,山野田間、村舍路邊,朝聖者漸漸稀疏,承接千年鄉土習俗的一代代人漸漸逝去。仿佛隻有佛像,越來越平靜,越來越沉默,無聲地注視着世間的時光荏苒、鬥轉星移。2016年9月,廣西桂林市伏波山,唐代佛龛群。桂林人早晚間常在此跳水、遊泳,佛龛下的古洞即是人們的天然更衣室。幾個遊泳後的年輕人在裡面換衣服、放東西。

2011年9月,唐代小佛龛,四川省樂至縣回瀾鎮馬鑼村睏佛寺。佛、菩薩已被百姓新塑,貼上金箔紙,刷點黃藍油漆,敬了塊紅布披上,就是佛的樣子。佛龛終日在廚房煙熏火燎,飽食人間煙火。

2011年5月,唐代小佛龛,四川省丹棱縣雙橋鎮劉嘴石窟。散落在果林菜地邊10餘個石包上,當地人習慣稱為大石包造像。在漫長歲月裡,當地村民把它當作曬場,在佛像旁,曬種子、曬豆子。袁蓉荪

四川省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國攝影家協會會員。1982年開始從事設計、舞美、編輯工作,曆經工農兵學商等職業。出版有《雲朵上的羌紅》《空山——靜寂中的巴蜀佛窟》《空谷妙相——時光裡的中國佛窟》等攝影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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