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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生分房記

時間:2024-10-23 07:18:11

一套别墅,對官湖村村民來說,可能意味着半輩子的打拼

1

為一點地争是沒出息的!有本事到外面去搶!你們的能力和智商一點不差,在官湖村隻能窩裡鬥,我們村從清朝開始就不團結,現在還是!”

陳生站在台上,話到激動處揮舞着雙手,略顯嘶啞的聲音在會議室蕩開。台下是100多個村民,他們雙手端放在桌子上,神情嚴肅,眉頭緊蹙,像是受訓的小學生。

陳生在廣州經營壹号食品股份有限公司、天地壹号飲料股份有限公司,前者以“壹号土豬”聞名,後者主要經營醋飲料。幾年前,他與“北大屠夫”師弟陸步軒因職業選擇問題進入輿論視線,如今,他再次被推到風口浪尖。

2014年以來,陳生曾捐贈2億元給家鄉湛江市遂溪縣遂城鎮官湖村搞建設,主體項目是129棟共258戶别墅。2018年3月,一期的69棟共138戶别墅即将竣工,如何分配成了難題。有村民提出多分一套,遷出戶也要回鄉拿房。

上台前,村民們就心神不定。5月1日早上8點,遂城鎮鎮政府院内,有村民已經騎着摩托車趕到,他們要參加上午9點舉行的别墅抽簽分配大會,100多戶入選村民将角逐一期的138戶别墅。

不一會兒,會議室樓下的樹蔭下就聚滿了人,有穿條紋衫的小夥子,燙着蓬蓬卷發的中年婦女,搭着幹活軍訓服的男人,還有個媽媽背着幾個月大的寶寶,幾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在人群中穿梭嬉鬧。

他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偶爾臉上漾出一絲笑容,更多時候還是四處張望,表情嚴肅,夾雜着叽叽喳喳的雷州話,如同一群焦急等待入場的考生。

有個年輕媽媽告訴記者:“當然很開心啦,但是抽簽決定的位置也有好有壞,有的人不喜歡靠近湖邊,太臭,有的人不喜歡住祠堂附近的,很吵。”

如果沒拿到一期138戶别墅,剩餘的人将分配二期,而二期還沒開工,台風季來了,大家都想早點入住别墅。

上午9點半,2小時的封閉式抽簽會終于開始,深處藏匿的利益糾紛也被撕開。據知情人士透露,當時有倆兄弟為比鄰而居大吵大鬧,也有人委屈落淚。三樓的窗台上幾秒鐘便探出一個腦袋,個個笑逐顔開,給家人電話報喜。

一套别墅,對官湖村村民來說,可能意味着半輩子的打拼。

官湖村所在的廣東湛江市,位于廣東西南部,中國大陸最南端的雷州半島,與海南隔海相望。雖然湛江是粵西和北部灣城市群經濟中心,但相較靠近港澳的珠三角地區,其出口貿易工業的區位優勢并不突出。

由于靠近海南,加上海域風景尚有差距,旅遊業優勢也被淹沒。目前市裡比較大的企業,隻有寶鋼湛江和湛江東興石化項目,總體還以熱帶種植農業為主。

當地出租車司機羅一平(化名)告訴記者,随着華南和海南島的炒房熱,湛江房價也水漲船高,市區房價平均1.5萬-1.6萬元/平米,遂溪縣也有七八千元/平米,而遂溪平均月收入隻有兩三千元,相當于不吃不喝26年才能買得起100平米的房子。

2017年遂溪縣GDP達到300億元,而北京在30年前就實現這一目标。陳生告訴記者,官湖村窮的時候,30%的男人都娶不到老婆。

如今有了免費住進别墅的機會,你争我奪暗流湧動。知情人士告訴記者,為了避免部分村民鬧事,原定的大會舉行地是村裡的村委會新大樓,前一天晚上11點多改到七八公裡外的鎮政府。

2

事實上,這場利益拉鋸戰在一天前就已爆發。

4月30日上午10點多,村裡小賣部門前的黑闆上,貼着一期别墅入選名單,幾個小夥子搭着肩絮叨着名單,“我家當然有分到啦,他家有兩套呢!”一個大眼睛的男生指了指旁邊穿polo衫的同伴。

在公示欄十幾步外的小路旁,三個男生騎在電動車上,叼着煙:“我們沒分到啊,”臉上滑過一絲苦笑,“這都是老爸老媽決定的。”

記者發現,贈送對象以2013年登記戶數為基礎,主要分為四類。别墅方案參與者陳光武介紹,有房子有戶口會優先安排,無獨立住房但有戶口也可能分到一套,比如倆兒子一個已婚一個未婚,未婚的兒子可跟父母戶口獲得一套。

此外,在2013年到2018年3月新分家且生了小孩的小家庭,也能獲得一套,在村裡有獨立住房的戶口遷出者也有機會獲贈。

即便這樣,仍有村民不滿意,尤其對兒子多,或者兒子未婚的家庭來說。

“你到我家去!我帶你去看,那麼大的房子!”兩個婦女極力邀請記者。他們是沒有申請别墅,或申請沒通過的村民。

陳泛美(化名)的大哥早年遷出戶口,但房子還在村裡,不久前被台風刮倒,半個屋頂被掀起,幾根木頭橫亘在僅剩的一面牆上。“大哥申請了,沒通過,我家壓根沒簽字,倆兒子沒結婚,你分一套給我,以後兒子住下,兩個老的住哪裡呢?我那宅基地兩三棟房子都裝得下。”

獲贈别墅的前提,在于無償拆遷老房子,并無償将宅基地和其他用地(耕地除外)歸還給村集體,這樣二期别墅才有機會建成。這成了部分村民心中的一根刺。

陳一勝更不服。她家在公示欄兩百米外,一棟三百平米的兩層小樓房,還有個大院子,一樓8間左右,二樓7間左右。家裡有3個快40歲的兒子,兩個未婚,這在以戶數為基礎的分配方案裡,隻能分到一套房子。

“有的沒有地沒有屋也能分到兩套,我這麼大房子分小的給我,我希望嗎!拆可以,但你要達到我的要求,不求三套,隻要一棟(兩套)大的!”陳一勝蹦出唾沫星,眼睛瞪成了櫻桃大小,捂着胸口哭喪着臉,“哎喲我心裡好不舒服啊,晚上睡不着啊,飯也吃不下,心頭怦怦怦地響嘛,真是難受啊!”

對于倆兒子沒成家帶來的劣勢,她更是憤憤不平,揮舞着拳頭:“太不公平了!今天沒有娶,明天可以娶!”

屋外,公示欄前仍鬧哄哄的,兩個棚子下坐了一堆老人,不少人騎摩托車和電動車過來。村民陳梅雲(化名)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她剪着齊劉海,和七八歲的兒子坐在電動車上。

她家裡有三個小孩,加上小叔家的兩個孩子,一家11口人,能分到一棟(兩套)房子。而原來的老宅,兩層八個房間的小樓房也即将被拆。

“不要想得那麼遠嘛,當時有的住就行,我不怕我沒地,我就怕我沒錢,我賺到錢哪裡都有我的房子。”她看着兒子一臉寵溺,“人要懂得感恩才行啊,每時每刻都感謝(陳生)老闆,不感恩的還是少數。”

同是30多歲的村民陳海東(化名)卻不這麼想。他家有一棟兩層樓房,還有好幾間平房,不願意拆遷樓房。“以後小孩子結婚,我們一家子怎麼住得下?”陳海東的母親背着一個熟睡的小孩子,大概兩三歲左右。

”如果沒有分到别墅,至少分一塊地給我們。什麼都沒有!一點公平性都沒有!仗着自己有錢有勢。”他噘着厚嘴唇,雙手不時扇動着腿腳邊的蒼蠅。

在别墅方案參與者陳光武看來,别墅規劃中,一期是在新村場建造,用地為村集體宅基地,二期是對舊村場的改造。即使有村民不入住别墅,也有現有老房子的宅基地,因此不存在别墅宅基地補償問題。

3

這場利益分配帶來的公平性讨論,早在分豬欄時就埋下隐患。

2011年,陳生曾投資1.5億元在村裡建“壹号土豬”養殖基地,由于環保政策和土地問題,豬欄數量有限。陳光武告訴記者,村裡有110多戶有豬養,而2013年登記的總戶數為171戶。

順着官湖村口下坡走去,老遠就能聞到一股豬糞味,夾雜着田野的青草香,幾裡外的小山丘上,坐落着數十排藍色闆房的豬欄。

在一片嘹亮的嚎叫聲裡,村民陳東(化名)彎下腰給豬喂食。拖車拉着一個盆浴大小的塑料桶,裡面混雜着土黃色的拌水豬飼料。他一水瓢舀到豬槽裡,一欄裡的七八頭豬轟然而上,哼哼唧唧地享受着;隔壁欄的豬眼巴巴地望着,叫得更急了,有的甚至兩腿扒到欄杆上哼叫。

陳東家有100多頭豬,七八個月出欄,一批能賺1萬多元。而旁邊的陳格子(化名)家的豬剛出欄不久,夫妻倆正在裡面打掃衛生,300多頭豬,一批能掙兩三萬元。

在壹号土豬的農戶模式下,陳生的公司提供豬苗、疫苗、技術,甚至支付土地租金與搭建豬欄,還有收購保底價,村民們隻負責養豬。

陳朋生是村裡的養豬大戶,他在村外30公裡處包了一塊地,有近5000頭豬。不同的是,他自己支付土地租金和人員工資,其他都與村裡的模式相似。

“拿最近兩三批來說,上一批結算是70多萬,費用除去有50多萬利潤,上上批結算110多萬,還剩90多萬,兩年兩批多點,一年100萬利潤是有了。”

陳朋生的座駕是路虎,他經常開着它去拉豬飼料。2013年左右他開始與陳生合作,此前陳朋生隻養幾百頭豬,年收入十多萬左右。

壹号土豬育肥部員工張義告訴記者,從2017年官湖村養豬數據看,農戶養一頭豬平均賺140元,平均每戶有400多頭,一批出欄7個月左右,一般兩年三批,農戶基本上一年有9萬-12萬元收入。“養得好的一頭賺200多元,也有賺幾十元的。即便農戶不賺錢,公司一頭豬也會給70元。”

在2017年當地媒體報道中,村幹部陳春強稱家裡養了1000多頭豬,年收入30萬元,這在官湖村引起了不小的波動,更是直接刺激了沒分到豬的村民。

距離豬場十幾分鐘步程的舊村場,住着陳榕東一家,偌大的院子裡擺着一人高的木頭,旁邊一堆白色鴨毛,一群蒼蠅飛來飛去。

“老闆的人情是好的,但那房子不合我的意。一是做農為生,房子寬好放農具;二住别墅我沒法燒柴,又沒錢打煤氣。”他背後是廚房,竈台被柴火熏得烏黑,大鍋上也落了一層灰,旁邊堆積着枯樹枝和木柴。

說起貧窮的原因,陳榕東認為是沒分到豬欄。“我們村很多不做農,就養豬,和老闆和村長關系好的就分到豬,一年一般有七八萬收入。我們關系不那麼好,沒豬養就窮啊。”他透露,沒分到豬的村民意見很大,在村裡吵了很多次。

如今他隻能靠殺鴨維持生活,每天鹵幾隻鴨子賣,一天能掙幾十元到100多元,算下來總年收入有三四萬元,但隻能勉強維持生活。

兩個在高中讀書的孩子一個月就花費1000多元,大兒子高中畢業後到廣州打工,每個月從3000多元收入裡拿出三分之一寄回家。陳榕東問24歲的大兒子怎麼不找女朋友,大兒子擺擺手:“不找不找,還要照顧小弟小妹呢。”

陳榕東告訴記者,由于别墅等各種建設,征收了很多土地,原來一家五口每人七分田,現在每人隻有四分田,“全家兩畝地,種什麼都沒用,發不了财了。”他說到無奈處總呵呵一笑,腦袋轉向一側避開目光。

“你家要是養豬會去住别墅嗎?”“那肯定咯,又不是傻子嘛。”話還沒問完,陳榕東就立馬回應,他甩了甩趴在右腳上的蒼蠅,有一塊腫了,流着血漬,前幾天被摩托車氣筒劃的。

對豬欄分配的公平性問題,陳生有不同的看法。“分别墅是一種福利,要公平公正,但養豬是個市場行為。”

他透露,剛開始求村民養有的人都不養,不知道會不會賺錢,後來說有保底價,一些人才扭扭捏捏答應了。而一些人看到别人賺錢了,再去要豬欄,發現已經分完了。

此外,分豬欄也會考慮每個人的養豬能力,有的人一頭豬賺200元,有的人不賺錢,“一年就出幾萬頭豬,我肯定希望把有限的資源給有技術、有能力的人。”陳生告訴記者。

為了緩解部分村民的情緒,陳生後來又分配5畝/戶荔枝林優先給無豬戶,但村民們并不滿意,“荔枝還沒挂果,荔枝效益肯定沒養豬好”。

分豬欄第一次拉開了這個貧困鄉村的差距。有人轉型新養殖工人,初步接受市場經濟的挑戰;有人仍面朝黃土背朝天,固守千年來的小農生産作業。這也賦予了他們在新生活、新觀念上的不同選擇,别墅事件則進一步放大了差距。

4

抽簽大會發言結束後,陳生驅車來到官湖村,順着别墅區的湖邊走着。湖裡漂着上遊河道沖下來的浮萍,兩個工人正在大太陽下,拉着推車鋪設草坪,周邊排列着一棟棟兩戶相連的小别墅。香槟色的外衣搭着紅帽子,每戶三層,有三個大落地窗,窗外綻放着紫色的小花。

相比在會上的言辭激烈,此時的陳生收斂了怒氣,戴着茶色眼鏡,一臉平靜,藍色polo衫浸染了點點汗漬。“農村這種事多的是,有不同意見很正常的,你永遠不能讓所有人都滿意。”

陳光武告訴記者,一開始沒有詳細的别墅分配方案,僅僅在2013年登記了戶口。陳生似乎看得淡然,“創業者往往是有百分之五六十的可能性就去幹,或者想到哪裡幹到哪裡,幹了再說,出事再解決呗!”

接下來,陳生也委托村裡在附近找地再建豬欄,給沒分到豬欄的村民,不過這還涉及環保問題、土地問題。陳榕東告訴記者,養豬的水流到自家田裡,臭氣熏天,有的稻谷都不結穗了。

年輕人永遠是村莊的未來。為吸引老師到村裡小學,陳生給每個老師每月補貼700元,而當地的平均月薪為兩三千元。

“官湖村總共就2000畝土地,在這裡繡花繡不出什麼東西,老人很難有大的改變,但是年輕人應該走出去,到北上廣深、到美國、到澳洲、到歐洲去,而不是在這裡和你的兄弟、你的鄰居争地。”陳生說。

有意思的是,生活條件好轉下,有更多年輕人回到村裡養豬。一位年輕媽媽告訴記者,“我有三個小孩,現在每個月給我一兩萬我都不要,孩子當留守兒童多可憐。”

但對當地人來說,孩子上了中學,就不得不到縣城讀書。養豬大戶陳朋生,已經把孩子送到附近的廉江市讀小學。

抽完簽後,一群小夥子騎着摩托飛到别墅區,看看各家的房子,幾個人張開雙臂在窄窄的高台上走着,在豔陽下嬉笑打鬧,他們将在台風季到來前搬進去。

别墅區的另一頭,平房的煙囪冒着炊煙,水泥牆面依舊灰黑斑駁。

(應人物要求,文中羅一平、陳泛美、陳梅雲、陳海東、陳東、陳格子、陳榕東為化名)

來源:AI财經社(微信公衆号:aicjne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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