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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學曆港漂:買保險熱潮激發出的金錢與野心

時間:2024-10-23 09:28:52

内地人在香港的消費從日常的化妝品、奶粉,漸漸轉移到保險上,這讓港漂成了其中最大的掘金者

2016年臨近尾聲,周芳華盤算起過去半年的收入時頗為滿意。自6個月前在香港轉行做了保險代理人,保單就接踵而至,她分得的傭金已經超過百萬。“就像天上都在掉金币,你不拿個盆去接,太可惜了。”她說得直截了當。

香港也跟内地一樣,保險行業的入職門檻很低:隻需擁有香港中五學曆或内地高中學曆,成功考取“保險中介人資格”,即可登記成為持牌代理人,銷售各類保險産品。

但80後周芳華的履曆堪稱漂亮。她出生在内地一線城市,曾在投資公司工作。赴港讀MBA畢業後,她留港成為某大型銀行高管。2016年春節放假,她每晚溫習資料,短短幾個禮拜就輕松通過資格考試,在旁人不解的眼光中成為保險代理。

近年來,在港漂群體中,這樣的職業選擇已經逐漸形成趨勢。原先供職會計事務所、投資公司、銀行的“金融新貴”們,紛紛成了賣保險的。

跟周芳華一樣,他們對踏足保險業的試水,通常是從自己的微信朋友圈開始的。起初,周芳華還有些忐忑,“怕遭人煩”,隻轉發過幾條香港保險資訊,但很快就引來内地朋友的詢問。一星期後,她做成一份首次投保20萬港币的保單,沒怎麼費勁就拿到了30%的傭金分成。

假若你同樣是從内地到香港讀書或工作的港漂,過去兩年裡隔三岔五就會發現有港漂朋友轉行去賣保險。他們的微信頭像先是換成西裝革履的職業證件照,朋友圈的内容開始出現有關理财、健康、風險管理、人民币彙率走勢的文章,最後,朋友圈簽名直接點出新工作—“某某香港保險公司經理”,有時還附上他們獲得的獎項或榮譽。一夜之間,“賣保險的”突然成了體面光鮮的工作。

熱潮背後,是中國内地居民對香港保險的熱捧。自由行開啟13年來,内地居民在香港的消費熱潮從日常的化妝品、奢侈品、藥品、奶粉,漸漸轉移到了這類更為特殊的産品和服務上,而港漂們由于坐擁人脈優勢,成了這個野心時代的最大掘金者。

他們的微信頭像換成西裝革履的職業證件照,朋友圈開始出現有關理财、健康、的文章一夜之間,“賣保險的”突然成了體面光鮮的工作

一陣風來了,豬都能吹上天

轉行前,風光的銀行高管身份背後,周芳華也有職業焦慮。

取得MBA學位後,在香港找工作并不如她想象的順利。她原先的期待是做奢侈品管理,但不會說粵語、缺乏本地工作經驗,應聘屢屢碰壁。入職中資銀行,不過是她調低預期後的折中選擇。

“其實是有落差的,原來的公司老闆很器重我,但在香港公司,你會覺得自己是nobody。”周芳華告訴《博客天下》。赴港後,她嫁給了本地人,兩人過着小康的生活。但她漸漸意識到自己所處的銀行業正處于不斷收縮的時期:“我後來想明白了,無論你自己怎麼拼命努力,你所在行業不斷走下坡路,靠自身是很難做出成績的,就像很多人都在拼命擠一條獨木橋。但保險行業不一樣,整個行業都在往上走,一陣風來了,豬都能吹上天。”

扇動這陣狂風的,是大量赴港投保的内地旅客。根據香港保險業監理處2016年11月公布的數據,香港保險業首三季新造保單費為1326億港元,其中内地訪客貢獻的新保單就有489億,占總額的37%,而在2011年,内地訪客在香港的新保單僅有46億,占比8.2%。

增長是從2013年露頭的,到2015年第三季度開始爆發。香港業界将之歸因于2015年8月中國實施的“8·11彙改”,人民币彙率自此一路下調,但香港保險以美元計算,被視為可以分散風險、配置資産的另一種靈活方式。

這還不是唯一的原因。2016年12月底,張太太和丈夫以及兩個孩子一同來香港投保,他們原本定居北京,兩年前移民芬蘭,這趟是特地從芬蘭來港的。她看重的是香港英國保誠、友邦保險等公司的悠久曆史,信用級别高,還有香港成熟的法治和快速的理賠制度。此外,由于投資更為精準,就相同保障額度的重大疾病險種而言,香港保險保費更低,但覆蓋的疾病範圍更廣。

與此同時,香港本地保險市場已經趨于飽和:這個有730萬常住人口的城市,擁有700萬份本地保單,平均每個市民都擁有一份保單。内地客戶的迅猛增長給多年來緩慢發展的香港保險業帶來了新一輪生機,也給擁有大量内地人脈的港漂帶來了誘人的财路。

保險跟奶粉不一樣,你買多少都可以

在港漂中,張清心算是比較早加入保險業的。2011年,一向對财富管理感興趣的她在香港大學取得商科的研究生學位後,開始做保險代理人。她記得當時在港漂圈中,賣保險的人極少,隻是被視作一個跳闆:畢業後一時找不到工作的去賣保險,先搞定工作簽證,等找到更理想的崗位時,馬上跳槽。可大約從兩年多前開始,張清心留意到,她的朋友圈不斷被港漂保險經紀刷屏。

周芳華入行時都不好意思告訴前同事這個消息,甚至向朋友推銷保險都覺得難為情,“總覺得是在賺朋友的錢,不太好”。一次,一位内地大客戶來香港投保,兩人吃飯時周芳華跟對方分享自己轉行的尴尬,對方直接說:“沒事,這就是你賺你的錢,我賺我的錢”。

“這句話突然點醒了我。”周芳華說,現在她已經把賣保險當成了“自己的一門生意”來經營。她發現,跟自己以前對“保險”傳統的理解比起來,眼前的大客戶們對它有着更為複雜的需求。

“有些人是在做财富管理,還有些涉及婚姻、分散生意風險,移民需求,等等,”周芳華語速飛快地列舉,“高淨值的客戶跟你聊的不僅是保險,投資、信托、教育,你都要了解。”

轉行的決定令她生出了更多職業滿足感。“原來會覺得得不到認可,畢竟香港的文化還是不一樣,老闆說不知道我的中文寫的是什麼,但我覺得他們的中文才不通,”她尴尬地笑笑,“但做了保險之後,我發揮的都是自己的優勢。”

與周芳華相似,何亮轉行前也覺得保險是“很low”的工作。他出生在山東,在上海讀完本科和研究生後,成為一家世界500強公司的管理培訓生。工作了四年,有獵頭公司開出三倍薪水,以年薪75萬港币将他挖到了香港一家商業銀行。

然而在香港工作六年,何亮發現自己始終沒有晉升機會,每年不到5%的加薪幅度令他有些心灰意冷。一次,他與幾個在香港做投資銀行的朋友吃飯,發現大家都轉行賣起了保險。

“投行的收入很高,但做保險後,更是原來的幾倍。”何亮很驚訝。朋友的幾番勸說下,他心動了,決定給自己半年時間試試。2015年9月,他大膽辭去了在銀行年薪80萬港币的管理職位,做起了保險代理人。

轉行沒多久,他偶然和一個港漂朋友吃飯,朋友就幫他簽了一份保單,傭金來得輕而易舉。“這個朋友剛工作,沒什麼錢,每月供款一千多,這也是至今賣過的最小的保單。何亮後來不斷找港漂朋友吃飯,新的保單越來越多,港漂朋友又給他介紹内地朋友,雪球越滾越大,何亮的客戶圈很快以港漂朋友為核心,向内地不同的省份快速擴張。

客戶的大手筆有時令人驚訝不已。何亮至今做過的最大一份保單,是一位内地客戶購買的重疾儲蓄險,每年供款200萬美元。他拒絕透露更多細節,僅表示,“這不過是客戶全部資産的一小部分”。

“做保險第二個月,我就超過了原來的收入,幾個月後,就拿到了一千多萬的保單,”走在香港鬧市銅鑼灣,一身西裝的何亮語氣聽來平靜,但不時流露着幾分自豪。拖着大隻行李箱的自由行旅客在他身旁穿梭而過。何亮的眼光掃過人群,繼續道:“為什麼大家都來香港買奶粉?因為奶粉質量好,保險也一樣。不同的是,奶粉不能無限量地生産,但保險不一樣,你買多少都可以。”

2016年12月16日開始,友邦保險在香港中環海濱為期59天的“歐陸嘉年華”(攝影JosephChan)兩人吃飯時周芳華跟對方分享自己轉行的尴尬,對方直接說:“沒事,這就是你賺你的錢,我賺我的錢”

“國家隊”對壘“香港隊”

何亮每天的工作從清晨七點開始。他先閱讀最新金融政策,然後學習公司推出的新保險産品,9點半,他準時趕到公司,給下屬的30多位保險新人作一小時培訓。培訓的内容每天不同:有時是一起學習新産品的特點,有時是一起研究怎麼拿下大客戶,有時則是傳授演講技巧。

入行第二個月,何亮就開始野心勃勃地發展自己的銷售團隊。他先發展了四名直屬下線,下線的保險代理人又繼續發展更多新人。如今,他已經搭建起的30人金字塔團隊,全部是港漂。

2016年一整年,何亮所帶團隊所成交的保單總額高達3500萬港元。每一位直屬下線以及第二下線做成的保單,何亮都能夠從中獲得獎金。并且,這些獎金不是從下線的傭金中抽取的,而是公司的額外支出—保險公司借此避免上下線之間的競争,鼓勵上線培訓下線,擴大整體業績。

這種團隊作業的方式還逐漸形成了“香港隊”和“國家隊”對壘的局面。所謂“國家隊”,正如何亮的團隊,絕大多數由港漂組成。

與“香港隊”相比,“國家隊”更有狼性,野心勃勃,伺機而動,擴張迅速。不同的團隊特色不同,有的清一色全是美女,有的主打專業形象,更多的主張兩者結合,宣稱自己的團隊“高智商、高學曆、高顔值”。不過最重要的,始終是人脈。

周芳華加入的也是“國家隊”。入行前她就分析,自己的優勢除了金融知識,就是人脈。“我内地的朋友圈還是素質比較高的,許多人都在大企業做到總監。”周芳華說,這就意味着他們擁有額外資産可以用于投資。

不過,真正的大客戶并不容易接觸到。周芳華不時會去内地出差,參加一些“可以認識人的活動”。由于香港保監會規定,香港持牌保險中介人不能前往内地進行“跨境銷售”,因此到了内地,她不會公開遞名片或保險資料,隻是先認識人,再慢慢建立長遠的聯系。

這隻是第一步,更困難的是有些潛在客戶即使有錢,也不明白投資保險的好處。這種時候,她就會花時間解答他們的各類問題,甚至多次飛往内地,當面溝通:“很多大客戶,他不見到你,不會信任你的,肯定要飛,我算比較懶,飛得不多,有些小姑娘,一個月飛好幾次。”

即使在港漂中,這也是殘酷叢林社會的縮影:出身好,或者擁有“優質朋友圈”的港漂,能夠更輕松地簽下大單—有來自内地企業香港分公司的高層兼職賣保險,單憑身邊朋友就簽下數百萬保單;業内還流傳“億姐”的說法,由于掌握高端行業人脈,有人曾簽下一億保額的巨大保單。然而更多年輕港漂必須憑借勤快的推銷和百折不撓的精神,步步爬向金字塔的頂端。

80後港漂何亮在香港商業區銅鑼灣(攝影JosephChan)拿下幾個“保險業的喜馬拉雅山”

每個剛入行保險業的新人都會聽到前輩自豪地背誦三個單詞:MDRT、COT以及TOT—這是全球保險業通行的業務指标,MDRT意即“百萬圓桌會議”,一年内至少拿到94000美元傭金,或者188000美元的保單才能獲此頭銜。

而要取得COT和TOT,業績就要分别達到MDRT的三倍和六倍。

在過往的香港保險業中,拿下這些頭銜絕非易事,TOT更有“保險業的喜馬拉雅山”之稱。但随着大量内地客戶赴港投保,這些頭銜不再遙不可及,而且常常落入港漂的手中。

僅僅賣了一年多保險,何亮就一舉奪得TOT。而剛剛做了半年的周芳華,也取得了MDRT。2016年年底,她還同時奪得公司“新人獎”,獎金達27萬港元。

比起拿獎金,不少港漂保險人的最終夢想是發展穩固的團隊,從前線銷售轉為上層管理,僅靠過往保單的傭金以及來自下線傭金的獎金,就可實現巨額收入。周芳華所在團隊的上層領導,早就實現了這個想法。

“他是很多年前移民香港的,做保險五年,發展了一百多人的團隊,現在不用出去跑,每年就有一千多萬的收入。”周芳華說,她最近也開始發展自己的“下線”,目前已經招到兩個新人,一個是她讀MBA時的同學,另一個是從四大會計師事務所跳槽過來的朋友。

幾乎港漂保險經紀都承認,這是個“來錢很快”的行業。“收入是沒有上限的,你的欲望會不斷膨脹。”張清心告訴《博客天下》。許多港漂保險人賺到錢後,通常的選擇就是買房,又或者是将小房換大房,也有部分人會購買大量保險産品。

周芳華最近正在計劃明年買些房産來投資。不過在她觀察,有時賺得多,并不意味存得多:“賺到幾百萬之後,開銷也很大,随便買個包,就幾萬塊,出去見客戶的時候,可能比較體面。小孩原來上公立學校,現在就想上國際學校了。”

許多港漂年輕人依然希望趁着時機淘一把金。在何亮的團隊裡,每個月平均都有兩名港漂新人加入,最近更有一名香港土生土長的年輕人來敲門

“這麼容易賺大錢,肯定不是常态”

巨額收益也伴随着風險。壓力的源頭來自政府對香港保險不斷轉變的政策以及對灰色地帶的監管。

香港保監會規定,香港保險隻允許在香港境内銷售,且投保文件隻能在香港簽訂,否則持牌保險代理人有可能被吊銷牌照。但長期以來,對于香港保險人在内地的銷售活動,兩地監管一直相對寬松。2016年9月,中國保監會連同香港保監會,要求内地客戶投保香港保險前簽署《重要資料聲明書》,其中客戶必須聲明“所有銷售在香港境内進行”,“如保單并非以人民币計算,将承擔彙率升跌所帶來的風險”。

一個月後,10月29日,中國銀聯發布新規,禁止境外保險商戶受理大陸境内銀聯卡支付非消費類的保險項目。這意味着,内地客戶在香港購買投資或儲蓄性質的保單時,不能再刷銀聯卡。

2017年1月,中國國家外管局又重申内地居民每年擁有五萬美元的購彙額度,并要求居民購彙前填寫《個人購彙申請書》,列明購彙不得用于“境外買房、證券投資、購買人壽保險和投資型返還分紅類保險等”。

然而,政策的收縮還未能全面打擊内地客戶的熱情。2016年10月29日銀聯新規生效的前一天,許多保險公司的服務中心門口都排起長龍,至深夜12點仍未停止服務。

“這個行業有它的風險。”周芳華承認,入行前,她最憂慮的就是政策轉變,不過到了現在,她卻有了不一樣的想法:“政策出現變化,你可以想新的策略,這其實是很有意思的。”

何亮也表示已經做好準備,“假如政策再縮緊,我們團隊已經注冊了一家财富管理公司,可以提供其他理财産品。”

不過亦有聲音認為,香港保險的“牛市”已經即将走到尾聲。國際專業保險咨詢協會會長羅少雄2016年10月接受香港媒體采訪時表示,銀聯新規或引起保險業輕微裁員潮,約5%從業員可能被裁。根據香港保監處數據,今年首季香港保險經紀約1萬人,代理約8.4萬人,加上後勤人數,估計目前保險從業員逾10萬人,若裁員5%,意味有近5000人将會受影響。

一位從事投資行業的港漂告訴《博客天下》:“一個行業長期這麼容易賺大錢,肯定不是常态,這不符合經濟規律。”2016年夏天起,不少朋友遊說他跳槽賣保險,他始終對此心懷疑慮。

但眼下,市道仍在狂歡。2016年第三季,内地訪客貢獻的新保單達188億港币,同比上升161%。業内人士普遍預測,第四季度的數據将更為驚人。許多港漂年輕人依然希望趁着時機淘一把金。在何亮的團隊裡,每個月平均都有兩名港漂新人加入,而最近,更有一名香港土生土長的年輕人來敲門。

他們懷着不同的野心與策略,但背後的願望大同小異:在高物價、高房價的香港大都會,迅速打破打工生活,躍升階層,沒房的盡快買房,有房的換大房,房子足夠的,進一步提升生活品質,實現經濟自由。

最近幾天,34歲的港漂周哲也打算在全職工作外兼職賣保險。對于這個決定,他思考了很久,身邊一些早已轉行賣保險的朋友入行後似乎變得拜金,“聊什麼都是錢”,有的朋友直接開口,“我的一小時值五千元”,他不希望自己變成那樣。

但是在香港,以他原來每月二萬多元的收入,根本不可能存到買房的首期款:“我的要求沒那麼高,不用盯着搶大單,總是想着賺很多,比我原來的收入好就行了。”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何亮、周芳華、張清心、周哲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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