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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渤 江湖來客

時間:2024-10-23 06:12:06

黑色西服、白色襯衫TheKooples黃渤江湖來客

他演出的困窘、荒誕、執着,屬于這個時代的普通人,他的戲谑,不過是掙紮過後,人們想說又說不出的自我消解

黃渤最近喜歡牡丹。他在自家窗台上種了一排牡丹,每天鼓搗。這喜歡來得突然,回過神來,黃渤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跟黃磊念叨:“我怎麼喜歡牡丹!”黃磊才不詫異——這明明就是“小渤”的生活常态,他稱自己和黃渤都是“過時的人”:“我是左手鍋鏟,右手拿點什麼,小渤呢,喜歡在家裡做點小手工,去摘野菜,擺弄花花草草。”黃磊告訴《博客天下》。

這些年,黃渤在銀幕裡,惟妙惟肖地演着各種人物,票房和演技收獲好評;參加綜藝真人秀,他把金條藏在鞋幫裡,“壞”招頻出,以戲谑應對一切;在鏡頭外,他做手工,玩攝影,擺弄花草,努力保留生活中的尋常趣味。

在底層掙紮的角色與侍弄牡丹的雅士,金條與花草,“壞”與憨……成為黃渤的一體兩面。在漫長的未成名歲月裡,他的步伐遍布江河湖海,田野大棚,一手攥着生存之累,一手握着生活之趣。

成為演員後,這些都成了黃渤的彩蛋——往鏡頭前一站,一萬個在凡俗生活裡掙紮的人是他,一萬種真切的市井細節充滿他。他演出的困窘、荒誕、執着,屬于這個時代的普通人,他的戲谑,不過是掙紮過後,人們想說又說不出的自我消解。

娛樂産業的喧嘩繁榮,讓黃渤成了少見的那類演員——與世俗貼心貼肺、貫通金字塔兩端。黃磊感慨:“這是小渤最可愛的地方。”

一個需要草根顯靈的時代,過時,也是入時。黃渤對上了這個時代的脾氣。

野生經驗

黃渤和闫妮最近聊了一次天。闫妮說:“感覺你現在有北野武的氣質。”

北野武,這個最不正經的文青,也是最會演戲的導演之一,在藝能界竭力搞笑,在黑色電影中出演悲情流氓,現實中卻心思細膩,内心藏得住溫柔。這樣的人生反差,闫妮覺得黃渤身上也有。

成名後,他常常一進屋,就被衆人起身讓座。人群中的拘謹、恭敬,讓他恨不得“扭頭就出去”。他說“我這屁股也沒那麼大,需要讓那麼多座兒嗎”。

這是一種很妙的情感:自嘲,無奈。這是屬于黃渤的獨特氣質,多半拜早年“在路上”的生活所賜。

年幼時,黃渤在學校成績墊底還調皮,沒少被找家長,唱歌成為他唯一獲得尊嚴的事;少年時,他從青島出走,成了遊走四方的流浪歌手。城鄉社會以最真實的面貌在他面前打開,構成他認識世界的底色。

在《極限挑戰》裡,黃磊覺得他“有中國式的(聰明),每次都在鞋幫裡、褲腰帶裡放着東西,這個就是他的‘壞’招,這就一開始混江湖的狀态。”

但這樣的狀态,才是黃渤的快活。在雲南,他能跨上一個胡子拉碴的傣族男人的摩托,在版納市區裡馳騁兩個小時,吹迎面而來的熱帶晚風。吃着傣味燒烤,喝一壇當地人自釀的土酒,學傣族話,劃傣族拳,行傣族酒令,吆五喝六,無比暢快。

去重慶,他在長江大橋下一片美麗的鵝卵石灘上,一顆橫心一條泳褲,買一個漂流包,交50元年費,成了重慶長江遊泳隊正式隊員。遊泳隊的人來自各行各業,黃渤聊得歡快,每天幾十個人一起下水,從長江大橋一直漂流到朝天門碼頭,和急流搏鬥,他興奮地想叫。

“我本身的生活跟積累裡頭,其實頂端的東西并不是太多。”黃渤對《博客天下》說。他真正熟悉和感興趣的,是手機外放音箱裡各色聲音、跳廣場舞的大爺大媽、背井離鄉去打工的孩子、在鎮上騎着摩托車無所事事的青年……

一個寫字樓裡的西裝白領和一個在橋下修摩托車的青年,黃渤覺得後者更生動。“你不覺得最豐富,最有生命力,最有活力的其實就是這個地方?”

種種生活和生命的細節,成就了他表演時的豐滿和紮實。

黃渤在北京電影學院的同班同學邊江對《博客天下》回憶,第一次見黃渤,他頂着一頭亞麻色長發,邊江心想,“這人長得……他來考電影學院?”特長表演時,有人念詩,有人翩翩起舞,黃渤一段霹靂舞“一下就被把很多人都給鎮住了”。

考入表演配音班後,黃渤年紀最大,擔任班長。常帶着同學們翻角落、倒垃圾桶,尋找表演道具。邊江覺得“渤哥”特别善于觀察生活,“什麼都會,又喜歡鑽研”,路上撿到根木頭棍子,被他鼓搗兩下,就是一把槍,或是一根拐。

同班的孫雷也告訴《博客天下》,黃渤大學的時候“就喜歡鼓秋事兒”。他給同學們做魚翅撈飯,用香菇假裝鮑魚,美味足以亂真。他做的炸醬面,孫雷回味至今。

畢業後,黃渤帶着大家接錄彩鈴的活。舍不得租專業的錄音棚,在邊江租的房子裡,黃渤找來四根粗木棍,四面裹上軍用大棉被,頂上再捂上一床棉被,裡面支上簡易麥克風,一個簡易的錄音棚就搭好了,錄出來的聲音幹淨,效果好。

那個夏天,黃渤和同學鑽進這密不透風的“棚”裡,頂着一身臭汗,喜氣洋洋地念着:“我祝您一帆風順、二龍騰飛、三星高照、四喜發财”。

好友王迅羨慕黃渤早年豐富的人生經曆,時間将它們沉澱為一個好演員的底蘊,“他看得多,又是一個聰明人,他有機會模仿和記憶。他把這些東西都存在他的表演銀行裡邊,這些東西也不斷地自我發酵。”

與人間煙火厮混久了,黃渤的身上有種無法抹去的樸實。2006年拍電影《一諾千金》時,黃渤頂着一頭亂蓬蓬的長發,穿着一身灰撲撲的迷彩制服,拄了根木棍,站在荒草中。現場的真民工羨慕地問他:“你是從哪個工地被挑來的?挺好,拍戲這活不累!好差使讓你碰上了!”

和黃渤熟絡起來後,闫妮發現,黃渤和自己一樣,有過各地走穴表演的經曆,是“很有生活根基的人”。

那種“根基”,源自他們都唱過上萬人的場子,也站過觀衆寥寥的舞台。觀衆的多寡遠近,決定了他們的表演分寸。他們需要和台下的觀衆同呼吸,在恰當的節點上抛笑料,早一拍或晚一拍,台下的歡呼和笑都不能盡興……這種鍛煉,成了一種野生經驗。

1994年,黃渤來北京追夢,在王府飯店地下二層的酒廊唱歌。他詫異地發現,這裡的歌手不需要搞熱氣氛,也不需要事先編排串詞,“全是藝術家”。黃渤那些源自底層百姓的熱鬧招式,反而成了吸引觀衆的靈丹妙藥。

還沒來得及在“藝術家”的氛圍中錘煉成知名歌手,演員的身份先讓他家喻戶曉。觀衆和導演都愛他,因為他演活了那些帶着七分樸實三分精明的小人物。

2009年,黃渤因電影《鬥牛》獲得金馬獎。慶功宴上,侯孝賢攀着黃渤的肩說:“以後啊,該幹什麼就幹什麼,該賺的錢還是要賺,但千萬别丢了這份質樸。”

管虎也對初入演藝圈的黃渤說過類似的話:你千萬别出去拍那些爛電視劇,你身上就那麼點值錢的東西——就是你的真摯和你的樸實。

黑色西服、白色襯衫TheKooples“他看得多,又是一個聰明人,他有機會模仿和記憶。他把這些東西都存在他的表演銀行裡邊,這些東西也不斷地自我發酵。”

無法任性

也會有某個瞬間,看透和厭煩的情緒從黃渤心裡跳出來。

他會忽然自問:你是出名好啊,還是不出名好?是No.1好,還是差不多就行?

黃渤明白,在這個行業,衡量一個好演員的标準之一就是觀衆的認可,所以“當然想出名”。但是他對争第一第二沒太大興趣。他描述起那種爬上頂峰的感覺:僅剩的念想就是“竭盡全力别落下去,在尖上左挪右挪,隻是站在那兒,其實你能夠感受到的是多少,真的是喜悅嗎?我可能覺得不是這樣的”。

“那是什麼?”“是無聊啊。”黃渤的無聊不難理解。每當新電影上映,他要回答已經答過一百遍的問題;要換上有陌生氣味的衣服,對着鏡頭擺出一個個定制的表情;要坐上黑漆漆的商務車,等後排工作人員拿出一沓A4紙,他才知道下一個目的地是哪兒。

“自己都煩。”黃渤說,但他告訴自己“要不厭其煩”。他體會記者的辛苦:“對我來說是一百遍回答,對人家來說是第一次提問。”因此他對采訪有罕見的包容度,如果某個問題回答得多了,那就想法兒換個方式回答,或者開個玩笑。

孫雷說,黃渤并不是有太強自我意識和自我主張的人。

這不是一種天生的鈍感,黃渤分明是一個很敏感的人。但早年獨自闖蕩社會的經曆,使他形成了很強的環境适應能力。“那時候他去巡演、走穴、練舞蹈、酒吧駐唱也好,他都是要看别人眼色。”

早年蹚過的路和成名後的同理心,讓他成了一個無法任性的人。

無論在何種場合,遇到觀衆或粉絲上前攀談、索要簽名和合影,黃渤從不拒絕。邊江形容黃渤面對粉絲時的表情“特别有耐心,特别乖”。

有人把他認作王寶強,他還能陪着對方開開心心聊半小時《天下無賊》,臨别前認真簽名“王寶強”。

常有人給他遞劇本。百忙中他咬牙看完,90%距離搬上熒幕還差得遠。可他既不好意思直言打擊對方,又不想騙人,常常為了如何回複,大費腦筋。

黃渤沒有忘記自己年輕時“遞作品”的無望。他至今收藏着寫歌的本子——當年他覺得這些堪稱傳世之作。那時,他去唱片公司給人遞小樣,對方回複:“好,我們聽一下,到時候會通知你。”出門後,黃渤看見旁邊的儲物間裡有一個大紙箱,“裡面全是小樣。當時就知道,可能用不了一個小時,我的那張就在這裡面待着。”

握過“火”,也抱過“冰”,黃渤無法直接拒絕那些懷揣着希望和夢想的人,即使是大樓的保安遞過來的本子。“那麼苦悶的生活,有這樣的幻想,沒必要給人打破。”黃渤說,“這是對人生希望的尊重。”

有了名氣後的相當一段時間裡,黃渤舍不得換手機号,怕和遍布天南海北的舊友斷了聯系。

但也有一些極少聯系的人,忽然就變成電話那頭的“朋友”:“渤兒,幹什麼呢?我這兒有一幫人特喜歡你……給我們說個青島話聽聽呗……”黃渤忍住脾氣,挨個對着電話裡的張總、李總問一圈兒好,之後才對“朋友”說:下次來這電話我真不給面子了,我都給你胡噜一圈了,太尴尬了。

熱鬧實在是太多了,他不可避免地想要逃避。最吸引他的,仍是市井生活。他心裡最向住的,是尋常小區,樓底下就是菜市場,出門走幾步,就能好好逛。而現實是,他早就不知道現在的地鐵是什麼樣、擠公交是什麼感覺。

他常跟同事們感歎:原來現在洗車這麼貴了!一盤魚頭泡餅加三碟小菜竟然超過100塊錢!他總愛說,頭幾年,在我們那兒,價格如何如何。同事們“無情”地回擊:那都是多少年前的價了。黃渤讷讷:哦,好吧。

在青島的發小發朋友圈,“下午實在不知道幹什麼,去找誰,誰也不在家,就去海邊坐會兒。”黃渤盯着這條看了好久,啧啧歎氣:“這是什麼樣的生活,這太美了!”

2018年夏初,黃渤參加《向往的生活》錄制。在浙江的農村,夜深了,他和黃磊、何炅、王迅、于和偉等人坐在一起,哼着過時的歌,有一搭沒一搭聊着閑篇兒。有人熬不住睡去,黃渤舍不得離開。在類似的場合,他常常不願意宴席散去,總是央着,“再聊會兒,再聊會兒”。

王迅說,黃渤喝酒之後有個“毛病”——舍不得走。《極限挑戰》第三季殺青那晚,黃渤也和黃磊、孫紅雷喝酒聊天到天明。王迅最初以為黃渤酒量深不見底,相熟之後才發現,有時他明明喝高斷片了,但是靠控制力撐着,依然沒事人一樣。“他平常工作壓力太大了,需要在這個時間段真正地讓自己放松下來,然後和幾個朋友聊一些無關緊要的事。”

2017年黃渤回青島拍《瘋狂的外星人》,就住在海邊的酒店裡。白天人多,工作忙,黃渤一直熬着,直到淩晨1點,終于忍不住了,摸黑到了海邊。那是仲秋的青島,午夜的海水冰冷,黃渤躍躍欲試,沖下了水去幾次,都被凍了回來。

這個青島海邊長大的孩子,連說話都是海蛎子味兒,卻沒法兒在家鄉的海裡随心所欲遊個痛快。那晚黃渤悻悻地回去,在酒店的泳池遊了幾下,睡了。

黃渤無法直接拒絕那些懷揣着希望和夢想的人,“那麼苦悶的生活,有這樣的幻想,沒必要給人打破。”

最吸引他的,仍是市井生活。他心裡最向住的,是尋常小區,樓底下就是菜市場,出門走幾步,就能好好逛

國王的寶藏

不能随心所欲地混迹于人海,黃渤還是努力給自己找樂子。拍攝電影《一出好戲》期間,作為導演和主演的黃渤承擔了巨大的壓力和工作量。兩個月下來,他腰間的皮帶往裡收了三個扣眼兒。即便忙成這樣,黃渤還是在某個深夜溜到海岸邊,守着一年一度的海龜産卵。日本拍攝殺青的最後一天,黃渤給自己終于放了一天假,圍着那座豐美的異國海島轉了一圈,紮進他最愛的大海裡。

他對“物”的熱情也在瘋狂滋長。他家裡有一個“倉庫”,裝滿他從世界各地帶回來的心愛的小玩意兒。

有炮彈做的杯子,紙藝的燈,街邊的小畫,路上的石頭,能貼滿一面牆的冰箱貼,各國的風鈴,歐洲的鐵藝,台灣的鐵雕,泰國的木雕,日本的卡通玩偶……他最引以為榮的“壯舉”,是從歐洲背回來整整一箱100年前的門把手,純銅的、水晶的、玻璃的,他得意揚揚地形容:“都是維多利亞時代的,真的,純銅的那個,一收20多個,我的天哪,提箱子那把手都斷了!”

去世界各地的沙灘,他都帶一桶沙子回來;去北極圈,他就背回來一塊裸冰,化的雪水裝了兩個大口可樂瓶,一瓶送給好兄弟劉桦,一瓶自己沖茶,那味道“真的是不一樣”;在挪威冰雪森林,他尋覓了兩粒珍貴的兔子屎送給江一燕……

别人稱贊他有童心,他說:“我是個收破爛的。”

拍《一出好戲》時,劇組在青島搭建了一艘實景廢棄船。殺青後,黃渤就惦記上了。他把看上去最有質感的金屬窗、大鉚釘,都拆下來帶回家,幻想着有一天自己能蓋一個金屬小房子,把這些都用上。

這些寶貝,安安靜靜地躺在黃渤的“倉庫”裡。黃渤待在家裡時,就去倉庫裡扒拉寶貝看,感覺像國王坐擁的寶藏。

他享受獨處,也享受與自己聊天。畫畫是他與自己聊天最舒适的方式。剛開始練國畫時,他去買畫具,店主問:你要生宣還是熟宣?把他問愣了。老闆索性推薦他用最便宜的宣紙。他不介意,回來就開始動筆。

許多人誇他水平不錯,他卻不願意把興趣拔高,總是說隻是胡亂畫畫。

花鳥魚蟲、風景人物,油畫、國畫、素描,黃渤都能畫上幾筆,趕上手裡沒畫筆,用牙簽在香蕉上戳一隻馬頭,也樂在其中。

拍電影《尋龍訣》時,特效多,一個鏡頭的景要擺上兩三個小時,演員在現場各自打發時間。夏雨在一旁練魔術,黃渤就低頭畫畫。“天天烏泱泱的一堆人,你要不斷地交流。去做活動也好,采訪也好,或是跟人拍戲,永遠是這樣……其實那個(畫畫)就使自己挺舒服的。”黃渤說。

處女座都糾結,黃渤有時會随身攜帶一枚“糾結币”。硬币的一面是笑臉,一面是哭臉。

早上起床時,“今天這事會順利嗎?笑臉是Yes,哭臉是No。來一個!”說着,他在桌面上轉起了糾結币。

糾結币是為動漫《黃逗菌》打造的周邊産品。黃逗菌是黃渤的二次元平行萌物,身高6.5厘米,頭戴小黃花,酷愛秋褲,性格糾結,喜歡自己和自己對話。在第一季第一集裡,它提着一隻紅白編織袋,來到北京,開始了自己的北漂生活。

有人看了《黃逗菌》感到不知所言,也有人明了:興趣使然,做些可愛的事,一切都值得。

芥末綠提花毛衣PringleofScotland、馬卡龍色襯衫私人物品反差之下,黃渤感慨:生活本質的時刻在成名之前,而不是現在。“所以你說,為什麼說成名要趁早?我不太理解這話。”

不被異化

2018年早春,黃渤給某品牌拍的短片《瘋狂的兄弟》上線。故事裡,已經成功的黃渤,穿越回1994年,遇見了24年前的自己。北方農村的廟會裡,人群川流不息,小巴車吆喝着“青島五毛,崂山一塊”。44歲的黃渤,擡頭看着20歲的自己,留着長發,在簡易舞台上,模仿邁克爾·傑克遜跳着太空舞。忽然一個劈叉,“嘶”一聲,台上的黃渤褲裆裂開。他捂着裆下去,回到後台拿着針線自己縫補了起來。

這是真實發生過的故事,黃渤将它搬到了2018年,與現在的自己面對面。

那是他生命中最信馬由缰的幾年。他帶着自己的“藍色風沙”樂隊在各地演唱,“不以掙錢為目的,靠一個音樂夢想支撐,不管不顧,完全跟着心走。”他和樂隊的兄弟們,練新歌,跑新的城市,打開地圖,杭州沒去過,去吧;桂林沒去過,去吧,各地的名山大川,各式的亭台樓閣,拍了一堆背景雷同的照片,回家後分不清哪是哪。

每落腳一個城市,他們就打聽,你們這兒晚上最火的是哪兒?然後就興沖沖地去試場。他們去洋貨市場買布,自己設計衣服,“肩膀要插出來”,裁縫聽得宛如天方夜譚。拿到演出費後大家平分,各自往家裡寄錢,剩下的都放一起,集體保管。

除了年少輕狂的快意,也有辛苦。演出時要面對形形色色的觀衆。台下的人高喊着“黃渤,來喝一瓶”。黃渤無法拒絕,隻能一飲而盡,最多一次一晚上喝了11瓶。

江湖裡打滾,黃渤見過原本單純的人在風塵中變異,也見過惡徒在火拼時流露溫情。他發現太多真實世界的荒誕與變異,遠遠大于戲劇。黃渤說,生活最沸騰的部分始終在底層,“所有時代的最明顯的信息符号,都在他們身上……我們平時演的可不就是這裡邊的百姓嗎?”

炎涼看得多了,黃渤對生活多了一份松弛。他潦倒過,但不至于慘到沒吃沒喝;他被人輕視過,卻不至于讓他意難平;他對周遭的不恰當相當敏感,卻又能在事後呵呵一笑,就着杯中酒,唱一首《和往事幹杯》。

黃渤懷念那段人生。2007年,他到西安領獎,晚上偷偷跑回以前住的小旅館,看老闆沒認出自己,便裝作要住店的樣子,上樓到以前住的房間看了看。一切都是老樣子,隻能通過一人的窄樓梯,走廊上磨得锃亮的鐵扶手,鑲着磨砂玻璃的小窗……眼淚就流了下來。七年前,他就是從這出發到北京,演了人生第一部戲《上車,走吧》,開始了另一種人生。

成名後,上車前有人殷勤緻歉:“黃哥等等啊,車等會兒過來。讓您久等了。”上車後有人會呵斥司機:“怎麼不提前把空調打開!”他想起成名前,自己有一回在劇組拍夜戲,收工時找不到車回去,制片把他打發到飯車上,回程一路緊貼着飯桶。

反差之下,黃渤感慨:生活本質的時刻在成名之前,而不是現在。“所以你說,為什麼說成名要趁早?我不太理解這話。”

因為這份清醒,黃渤曾自問:幾斤幾兩心中還有數?他怕如今腳下的軟墊會讓自己身心不穩,扭傷了腳踝……他說:黃渤,别暈。

王迅說,黃渤的底色始終沒有變,“我記得他愛吃的東西還是那些東西,他也喝得還是那些。”在他看來,黃渤特别有魅力的地方在于,成名之後也能保持自己,不被異化。

孫雷眼中的班長,也和當年一樣,總是“賤嗖嗖的”。他們的班級聚會,有個特殊的傳統——每個男生都要被“扒褲子”。黃渤善于指揮大家扒别人的褲子,自己卻總有辦法全身而退。相比像個英雄、領袖人物那樣粉墨登場,黃渤更樂意讓别人寒碜寒碜自己,自己再寒碜寒碜别人。

另一些熟悉黃渤的人則念念不忘他的細心和周到。

他看到老師徐燕家裡沙發上有一個洞,就給老師換了個沙發。今年,他索性把老師接自己家,幫老師家重新裝修了一遍。

前段時間闫妮去拍戲,發現劇組一位工作人員拿着的手串品相不凡,後來得知,這串昂貴的手串,是黃渤送的。

闫妮說,黃渤和自己一樣,少年打拼,即便成名也不鋪張,送這樣的禮物,一定是因為黃渤知道對方真心喜歡這個東西,“他願意把好東西送給一個懂得的人。”這樣的贈與足以讓黃渤快樂。

孫雷告訴《博客天下》,“在我接觸的人裡,可能黃渤是屬于最不着痕迹的,最悄悄地去做這些事了,他都不會賣好。”

黃磊将普希金叙事長詩《葉甫蓋尼·奧涅金》開篇寫的“幸福是什麼?就是年輕的時候做年輕的時候該做的事,成年之後才去思考成年的問題”用在黃渤身上。他說,用四個字描述黃渤特别好——恰如其分。

他知道自己力所能及處,也承認自己力所不及處。在《極限挑戰》第四季“留守兒童”那期裡,“男人幫們”面對留守孩子的困境,七嘴八舌說出解決方案。黃渤卻格外冷靜。他意識到這些孩子的處境,是與社會發展相關,個人能給予的幫助有限。和孩子們玩了三天,他也琢磨了三天。最後他說,幫助和資助,最大的作用是給孩子留下希望。

在那期節目的鏡頭之外,坐車離開時,黃渤一直望向窗外的盤山公路,罕見地一言不發。工作人員詫異,回頭一看,默默遞上紙巾。紅色牛仔馬甲Dsquared2紅色T恤UniqloU黃渤的探問

“他是我覺得中國男人裡,見過世面,卻不油膩的那種人。”攝影師陳漫告訴《博客天下》,她是黃渤的朋友,掌鏡這次的雜志大片拍攝。

“為什麼……你們看過他唱《一剪梅》嗎?”似乎想到了那個畫面,她笑了起來。那是黃渤和左小祖咒為電影《夏洛特煩惱》演唱的主題曲MV,黃渤穿着黑白迷彩褲、黑上衣,站得規規矩矩,歌聲高亢清透,帶着莫名的放松和喜感。

拍完兩組造型,臨近收工,黃渤走出影棚,看到工作人員帶來的小奶貓,他把裝着小貓的雙肩包挂在胸前,折回影棚,叉腰,挺肚,一臉天真地重新站定在鏡頭前:再拍拍這個吧。

這是黃渤當演員時養成的習慣:導演要一分,他總是奉上三分。籍籍無名時,他拍《生存之民工》,把自己對劇本的想法寫成紙條,一張張塞進編劇的門縫裡,塞到最後編劇都緊張。

拍《大灌籃》時,闫妮經過黃渤的房間,看見半開的門裡,黃渤坐在房間裡織毛衣——那是劇中角色的本事。

“你就一直在這裡織?”闫妮不能相信一個大男人願意練這個。“嗯,我想織得好一點。”還有一次拍廣告,黃渤在現場和導演讨論“創作”。他覺得拍得挺好,但對方找消費者測評,問看完後記住了什麼?消費者說,記住了黃渤,他跳的那段舞挺好……

廣告最後沒播。黃渤從此明白,有一些規則,需要适應。什麼是活兒,什麼是創作,要分清。

“長大了,就慢慢開始懂事了。”他講這樁“糗事”時,自我開解般說:“其實有的時候,可能不會像以前那麼擰巴,還是會在這裡邊再找一些樂趣。”

為電影《一出好戲》做的宣傳,對黃渤來說,大概都是活兒——他為此所累,采訪這天,直到晚上7點,他隻吃了一頓飯——前一天的餃子,今天熱了熱,繼續吃。

但什麼都比不上創作帶來的樂趣。

2018年8月10日,黃渤執導的第一部電影《一出好戲》上映。

這部電影的構思,緣于10年前黃渤看完美國災難大片《2012》的思索:登上了諾亞方舟的人,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設想出一種情境,一船三教九流,遭遇海難,遊蕩荒島,種種極端變故撞在一起,會是一個怎樣的故事?

巨大的故事開口,千萬個分支岔路一一擺在黃渤的眼前。

王迅告訴《博客天下》,黃渤不是沒有簡易選項:做一個純粹玩鬧的商業喜劇,依賴自己紮實的表演功底和良好的觀衆基礎,也能收獲不錯的評價。“但這個可能不是他做導演想追求的東西……他已經40多(歲)了。”

為了讓故事立得住、有價值,黃渤花了三四年時間打磨、論證劇本。

他和徐峥聊過,徐峥說:你拍不拍?不拍我拍了。

他和編劇團隊一宿一宿開劇本會,一遍一遍“蹚”劇本。最後他發現,自己最在意的還是“群體所産生的沖突”:老闆、保安、白領、普通員工,分明就是一個社會階層的金字塔,但當這個金字塔被從天而降的災難整體搬遷到荒島上,之前的社會結構,會發生怎樣的改變?權力以什麼樣的方式存在?到真正海枯石爛的境地,愛情會怎麼樣?

一個帶有黃渤生命印記的探問形成。不惑之年的黃渤,依靠前半生對人、對生活的認知積累,在衆多選項裡拍了自己的“一出好戲”。

能否完美,是否賣座,要不要向市場做出妥協,都是次要的事了。

王迅說,黃渤能說一句“不遺憾”,因為他保留了自己的初心。

這個初心,韓寒說,是“一個絕地求生中現人間百态的故事,呈現的是衆生相”。

在《一出好戲》的預告片裡,有一句宣傳語“命運逆襲,重見天日”。《博客天下》問黃渤,你覺得自己的人生有逆襲嗎?

他回答,表象看起來,可不就是這麼回事嘛。在觀衆眼中,他早已是小人物獲得成功的代言人。“最早有那個名詞——草根,我也不知道草根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後來我總結一下,如果能是‘冬蟲夏草’,那不就草根嘛,那也挺好的。”

黃磊說,用四個字描述黃渤特别好——恰如其分。他知道自己力所能及處,也承認自己力所不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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