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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牌影後惠英紅:此生就做了三件事,要飯跳舞拍電影

時間:2024-10-23 10:21:26

上世紀80年代的“香港電影新浪潮”,讓一度如日中天的惠英紅突然無戲可拍。

此後30年,她慢慢找回了自己的位置

文張弘編輯方奕晗圖尹夕遠

56歲的惠英紅又開啟了“長氣鬼”(粵語,指不停地說話的人)模式,雙手一刻不停地配合着,話題是她飾演的角色芬姨。

電影《幸運是我》裡的芬姨,曾經是舞廳的駐場歌星,現在老無所依,患有阿爾茨海默症(俗稱老年癡呆症)。“(惠英紅)希望演她媽媽,很多細節都來自她與媽媽的相處。”導演羅耀輝告訴《博客天下》,芬姨的體态、造型、行為舉止都脫胎于惠英紅的母親—她也是阿爾茨海默症患者。

為了讓芬姨更像母親,入行40年的惠英紅需要在外形上作出改變。她不怎麼吃飯,好讓自己變得更瘦;她佝偻着背,往衣服裡塞紙巾,墊出下墜的肚子。

電影裡,芬姨煮肉燒壞了鍋,還分不清亞視是2頻道還是11頻道。

這個細節來自惠英紅和母親的一次争吵。那個時候,惠英紅剛複出不久,正處于事業低潮期。一些年輕電影人不尊重她,甚至惡語相加。回到家,她終于有機會對着母親發洩出來。“我教了幾十遍,她還是不會,我就很生氣,把遙控器扔到她身邊,說:‘這麼簡單的東西你為什麼學不了?你煩不煩啊?你煩不煩啊?每天都是這樣。’”

惠英紅沒有養育過子女,但她飾演的母親角色總能受到青睐。2010年,50歲的惠英紅憑借電影《心魔》裡的母親角色,獲得第29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4年後,電影《僵屍》裡的母親形象,又讓她拿到第33屆金像獎最佳女配角獎項。

1982年第一屆香港電影金像獎的影後也是惠英紅,她在劉家良導演的影片《長輩》中,飾演“打女”程帶男。那時,惠英紅22歲,入行6年。

如今,除了舊時留下的傷痕,瘦弱的惠英紅身上不再有“打女”的痕迹。眼角的細紋,稱呼年輕男演員為“阿仔”(兒子)的口氣,都讓她看起來更像一個母親。惠英紅覺得自己老了,開始關注一些養生食譜。

關于母親、關于往事的情緒,總是從始料未及的角落鑽出。采訪的前半個小時,惠英紅幾乎所有的回答前都會加上三個字:我媽媽。

“你不讓我演我媽媽,我可能再也不會演了。”電影開拍前,惠英紅告訴導演羅耀輝。這是她第一次把母親搬到電影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媽媽發病的時候,我沒有理解包容她,做得很不好。我要給自己一個贖罪的機會。”惠英紅說。

貧窮

和很多人們熟知的香港明星一樣,惠英紅入行是因為貧窮。

1949年,惠英紅的父母從山東到了香港。惠家有8個孩子,惠英紅排行第五。由于父親沉迷賭博,原本殷實的家庭被漸漸掏空。

3歲時的一個場景,時至今日依然會浮現在惠英紅眼前:擁擠的貧民窟外,圍着一圈鐵栅欄,家裡負擔不起8個孩子的生計,京劇院來的人把兩個姐姐和一個哥哥接走了。惠英紅在鐵栅欄這邊伸着手,一邊哭喊一邊看着哥哥姐姐走上“戲子”道路。“一走就已經知道要十年八載。”惠英紅回憶。

上世紀60年代,香港經濟發展迅猛。這一時期,外來人口湧入,經濟騰飛的同時也造成極大的貧富差距。

那個時候,母親帶着惠英紅在灣仔街頭乞讨為生。她有一個習慣:吃飯要讓孩子先吃,還要摸着肚子安慰他們:“我好飽啊,今天胃不好。”這延續至今,哪怕她患病失去部分記憶,這個習慣依舊保留着。

少年時代靠天吃飯的艱苦生活,讓惠英紅有種深刻的不安全感。和她合作5年的經紀人說,惠英紅從小獨立,沒有安全感,會表現出很硬的性格,這樣别人才不會欺負她。他覺得惠英紅私底下也有柔情的一面,比如她會給寵物狗織毛衣。

惠英紅喜歡跟人聊天,“長氣鬼”的外号由此而來。對她來說,聊天一方面會走近别人,另一方面也怕别人傷害自己。“所以要很會觀察人,這個該防備,那個可以不防備,甚至能多聊一些心思。”

惠英紅交友很謹慎,身邊的朋友最短也有二十幾年的交情。她的交友原則是:太現實的、有利益關系的、品性不好的人,基本不會交。

多年以後,惠英紅這樣解釋安全感:“如果不安排好,沒有拿到穩定的東西,我會不安。人生是很難說的,再回到那麼窮怎麼辦?所以我會安排好到90歲都花不完(的錢),這就是安全感。在事業上,我不願意再掉下來,所以很小心地去把握每個機會。”

為了擺脫貧困,少年時代的惠英紅嘗試把口香糖、撲克牌、紀念品兜售給美國、英國來的水兵。叫賣途中,惠英紅看到一家電影院,“小時候那麼窮,哪裡知道百萬富翁是什麼樣,隻知道這種就是有錢人,是天上的星星。”她回憶起當時的目标,“我現在是人下人,這個是人上人,我也要變成這樣。”

為了成為天上的星星,她進了夜總會跳舞,因為“跳舞跟電影比較近,很多演員都是夜總會出來的”。女一号

跳了兩年舞之後,1976年,惠英紅被導演張徹選中,進入邵氏電影公司,拍攝電影《射雕英雄傳》。惠英紅試鏡的角色是江南七怪中的韓小瑩,張徹覺得她機靈漂亮,讓她演了穆念慈。

母親不同意她進入電影行業,因為錢太少,不給她簽合約。那個時候,以低成本制作著稱的邵氏公司是按月給員工開工資的,惠英紅一個月能拿到500元—如果繼續在夜總會跳舞,她一個月的收入是1500元。

合約是惠英紅騙姐姐代簽的。“我對自己有信心,因為我在灣仔,小孩都是看着我的,我帶頭。家裡有什麼問題,最後也都是我來解決。我覺得自己能控制所有的東西,除非沒有機會走到這一行。”惠英紅說。

獨立、強硬的性格讓她很快在電影行業占據一席之地。

這年夏天,惠英紅演了職業生涯的第一場戲:穆念慈被王爺抓去坐牢,她需要跟父親說一些深情的話,然後抱着他哭。這是整部電影的開機戲,現場來了很多人,但惠英紅沒覺得有壓力,“年輕時就是喜歡炫耀,人越多,我就表演得越好。他們不相信我是第一天拍戲,也沒NG。”

“我就是這種人,很多人看的時候,我就要給你們看到最好的。”惠英紅一字一句地說出這句話。這是她在夜總會跳舞時養成的習慣,“如果今天這場坐滿,我單獨去表演,别人的反應全由我控制,我就很享受這種成功的感覺。你focus(聚焦)在我這邊,我就特别興奮,很精神,腦筋轉得快。如果今天就幾桌人,我就沒那麼有勁兒。”說着,她示範了一遍當年無精打采跳舞的樣子。

穆念慈一角成功後,惠英紅成為邵氏當家花旦,開始跟張徹、李翰祥、劉家良、楚原等大導演頻頻合作,題材以武俠片為主。

1981年,惠英紅主演的電影《長輩》上映。制片經理告訴她,這部電影打破了香港電影史上的開畫紀錄。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真的紅了。

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讓她更加确信這一判斷—邵氏新加坡總部寄來一封信,信上提到:拍動作片,如果沒有惠英紅,就不要拍了。

次年,惠英紅獲得第一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

惠英紅找到邵逸夫,要求加薪。

“加薪?”

“再不加,家裡就撐不下去了。你不加,我就不拍了。”

“你簽了合約的。”

“合約又不是我簽的。”

“你要多少?”

“5萬。”

這個數字是脫口而出的。惠英紅曾經跟母親許諾:“現在我拿500,有一天我會拿5萬。”

此後,惠英紅每部電影的片酬變成5萬元,她隻演女一号。

這些錢,惠英紅依然無法自由支配。30歲以前,她所有的收入都要交給母親,供養整個家庭。

谷底

上世紀80年代,邵氏公司開始走下坡路,江湖地位逐漸被嘉禾電影公司取代。當時的嘉禾擁有成龍和洪金寶兩位動作巨星,并且開始實景拍攝,場面更加驚險刺激,觀賞性更強,而邵氏還在堅持低成本的片場拍攝。1986年,邵氏公司電影事業停産,轉而拍攝電視劇。

香港電影市場的大環境也在這段時間發生了巨變。70年代末80年代初,香港湧現出一批獨立制片的導演(如徐克、許鞍華、譚家明等),開始文藝片的創作。在電影史上,這被稱為“香港電影新浪潮時期”。

惠英紅從邵氏進入嘉禾,延續她的“打女”形象。那幾年,她拍攝了《扭計雜牌軍》、《霸王花》等一系列動作喜劇片,均由成龍監制。那是惠英紅受傷最頻繁的時期,最嚴重的一次是拍攝《扭計雜牌軍》期間,她的腿骨折了,但搭好的景第二天要拆,必須按原計劃拍完。“下半身根本沒法站,兩條腿吊來吊去,怎麼辦?别人抱着我,拍上半身打,全景就用替身。有多疼?上身一動,下面的腿就會搖,像一把刀插進來。拍完送醫院,打石膏,一兩天之後又出來拍戲。”

“拍完這一系列,突然,差不多一年時間,完全沒有動作片拍。”惠英紅感覺到危機,她隻能看着張曼玉等人主演的文藝電影廣受追捧。“很明顯,重文輕武很嚴重。那個時候,走了好運,女生可以拍這種(武打片)。過了這段,所有戲種都是男生帶着女生走,文藝片、警匪片不會挑我們這種。《霸王花》還是女一,還那麼賣座,翻過身就被淘汰了。”

為了适應變化,改變“打女”形象,1988年,惠英紅去法國拍了一套全裸寫真,希望更多人看到她女人的一面。她的努力并沒有被市場接受,當時交往的男友也離開了她。

“沒有機會了,不是說你不努力,是整體沒機會了。”惠英紅印象最深的是1997年,整年都沒有戲拍。這一年,香港回歸,好萊塢電影在香港的票房首次超過本土影片,香港電影人北上,合拍片開始成為主流。

“當你在第一線的時候,突然之間,人家給你的都是三線(角色),怎麼平衡得了?我每天都在想為什麼會這樣,把自己逼到一個角落。”惠英紅封鎖自己,過起了後來經常被媒體提到的5年圈外生活。

多年之後,回想起那段時間,惠英紅覺得那5年白過了,“沒做什麼事,每天都活在怒火裡,蹲在家裡等運氣”。

“我能做什麼?我又沒讀過書,又沒做過其他事情。想來想去,我曾經那麼紅,就算去找一個售貨員的工作,人家都不會請你。平常大家覺得明星很厲害,誰知道明星背後會有什麼?”惠英紅聽說,有些武行的朋友已經轉行去開計程車了。

“所有東西都沒了,很痛苦。恨自己,恨他們,為什麼不找我拍戲。還會詛咒,什麼都有,變成一個魔鬼,所有東西都是負面的。”當時的惠英紅就像一個火藥桶,總是會弄砸一場原本氣氛極佳的朋友聚會。

這種負面情緒無可避免地發洩在母親身上。母親曾經是惠英紅的精神支柱,也是在那段時間,被确診患有阿爾茨海默症。惠英紅認為自己的性格是承襲母親的,“在要飯的時候,像母雞保護小雞,我被人欺負了她一定會沖出來,二話不說,先跟人家打。我爸是書生,遇到事情是會哭的,别人說他兒子真好,他也會哭。我媽就會沖出來說,‘你幹嗎欺負我老公?’”

母親病了,她也垮了。一天,像往常一樣,惠英紅依舊沒有等到邀請她拍戲的電話。她覺得自己是個廢物,留在世界上也沒什麼用。她對着鏡子罵自己,“媽呀,多醜,你沒用,你快去死”。當天晚上,她吞下大劑量的安眠藥。

轉向

妹妹及時制止了惠英紅的極端行為,将她救了下來。“我一醒來,就看到我媽和我妹妹眼睛都紅腫了,尤其是見到我媽幾乎垮了。我不知道她們哭了多久,隻知道她們很難過,很擔心。我在想,我是非常強的人,為什麼走到這一步,為什麼要讓她們這麼擔心?”

惠英紅意識到自己得了抑郁症,開始看心理醫生。這種情況持續到2002年,她決定重新出來拍戲。這一年,《無間道》橫空出世,許多人将其評價為香港電影的救市之作,寄予厚望。

媒體喜歡追逐英雄落寞的故事,惠英紅得以頻頻露面。同時,她也在四處“敲門”,尋求機會—她給TVB的熟人和以前電影圈的朋友打電話,“我就問,你要嗎?不要也無所謂”。

惠英紅複出後的第一部電影,是吳彥祖監制的驚悚片《妖夜回廊》。這是一部獲得香港電影發展基金支持的低成本電影。

惠英紅飾演吳彥祖的母親,一個曾經很紅、後來流落香港廟街的精神病女人。導演之所以請她出演,是因為她的人生經曆跟角色吻合,能演出滄桑感。

“隻有4天的戲,可是那個角色很突出。不是突然之間我的演技進步,那就是演我自己,不難嘛。可外面的人不知道,以為我演得很好,他們不知道我有多難。”這一次,惠英紅的表演在圈内得到認可,後來她得到機會,拍攝了許鞍華導演的《幽靈空間》,飾演舒淇的母親。

轉型飾演文藝片裡的家庭角色,與惠英紅的經曆是相關的。“我遇到的事情很多,家庭成員很多,離婚、改嫁都有,很多家庭的問題在我家都有。”

之後的幾年,她飾演了一系列影視劇配角,演的多是母親、姐姐、老闆娘。她安慰自己,不演第三第四,怎麼等來女一号?“我每天都提醒自己,我要在心裡做這個功課,這種關口才能慢慢過去。”

拿到《心魔》的劇本,她的人生軌迹開始轉向。這是惠英紅近30年來飾演的第一個女主角,一個對兒子有極強占有欲的精神異常的母親。“這個角色吃到我那麼準,我這情緒病,怎麼不會演?好像為我量身打造的。”

2010年,惠英紅憑借《心魔》中“酗酒的母親”一角,在兩岸三地的電影獎中拿下7個影後。參加當年金像獎頒獎典禮之前,她緊張到需要靠鎮靜劑穩定自己—因為擔心不能拿獎,她瘦了10斤。

上台領獎時,她泣不成聲:“我很想拿這個獎。拿了第一次之後,我風光了十幾年,然後不知道為什麼會跌到谷底,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人找我,不知道為什麼逼自己進入死巷。我把自己藏了很久,不知道怎麼辦好。我連放棄自己的生命都試過,因為真的不知道将來怎麼樣。但我現在很有信心,我知道我是屬于電影的,哪怕是一天、兩天,隻要是好角色,我都會盡量做好。”

《幸運是我》劇照另一種生活

惠英紅在等一個劇本,作為她的謝幕之作。

“我現在真的想挑一個好劇本,在輝煌的時候退,不要在掉下來的時候才退。我不願意拍到很老,因為人總會有滑下來的時候,不是為了錢,也不是為了别的什麼,是為了在最風光的時候退下來。”

面對“很難說”的人生,惠英紅的願望就是不要再掉下去,“我性格太強了,不能面對失敗”。

2015年,惠英紅拍了7部電影,其中還有一部動作片。拍完這部動作片,惠英紅的膝蓋、脖子受傷,不得不休息。

惠英紅閑不住。經紀人給她放假,但不到兩周,電話就追過去:“我很悶啊,不如你去看看這兩天有沒有工作吧。”經紀人覺得,像她這樣級别和年紀的演員,仍然頻繁接戲的原因,就是“她很悶”。

在《幸運是我》男主角陳家樂的印象裡,惠英紅很愛聊天,了解很多新事物。但惠英紅仍然覺得跟年輕人之間存在代溝。“以前我不知道代溝是什麼,現在就很明顯,想跟他們溝通,但說了之後真無趣,他們看電視、上網、購物,有時候沒辦法談下去。”惠英紅向最好的朋友抱怨,現在很難找到新的朋友,因為話題、思維、對名利的看法都不一樣,“還有他們的手段跟我們那種奮鬥好像有點不一樣”。

經曆了香港電影40年風雨,惠英紅看到的變化是,當演員更舒服了。尤其是拍動作戲,連替身都能找到一模一樣的,還有各種特效幫忙。而她年輕的時候,有過不吊威亞從20層樓跳下的搏命之舉。

圈内有傳言惠英紅會在2017年退休,她告訴《博客天下》:“我的想法是60歲後轉到另一種方式的生活。”

“我人生做的事情不多,要飯、跳舞、拍電影,就三個,中間做了兩年美容,這也不算長久的事業。”按照惠英紅的規劃,“另一種生活”就是畫畫,公益捐贈、拍賣和辦畫展。她的很多畫已經受到業内的認可,并且多次出現在她參演的影視作品裡。

她的母親已經91歲了。不久前,遵照一個和尚的指點,惠英紅買來佛經,每晚花一個小時為母親念經。這是她每天必修的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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