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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父親的網絡救女史

時間:2024-10-23 06:22:57

我不認識羅爾,那晚我的朋友圈被他的文章刷屏時,我也沒有迅速打開它,誠實說我郵箱裡每天都會收到一二十條各類個人求助,真假難辨。另,我不太喜歡标題《羅一笑,你給我站住》的腔調,顯得不那麼誠懇。

但這個求助在兩小時籌集200多萬元時,讓我驚訝了,可謂前所未有。然後,更吊詭的是全局反轉,這筆巨款又被生生退回去,可謂空前絕後。

當事人羅爾,一個白血病孩子的父親成為全民公敵,在各個社交媒體上遭遇口誅筆伐,如同當年郭美美,堪稱中國公益新的标志性事件。

上天入地,數天成史,這場反轉的背後到底是什麼?

我看到的多是評論、觀點,和缺乏事實基礎的事件片段,每天劇情不停反轉,撕裂對立。離開媒體6年,我想再做一次調查記者,複盤該事件。

在朋友圈,我召集當年一起奮鬥的藍衣舊友。紙媒凋零,衆弟兄轉型多年,養豬、創業、做公益等等,我們迅速歸隊分工,各負其責。

在三亞,跨界創新型領導力課堂上,我介紹了羅爾事件,意外推動了麻省理工學院教授、清華大學教授和20餘名同學臨時改變課程,參與複盤。

我們要在這個事件學習到一些什麼?

網絡喧嘩,人聲鼎沸中,我們試圖努力收集事實、還原真相、對比規則、凝聚共識,有勇氣去共創一個新的改變。

我們不認為我們掌握了全部事實,我們也無意說服所有的人。我們力求誠摯、誠實和誠懇,搭建一個共同看見的公共場域,讨論,思考和行動,讓愛更理性,讓求助者更有效求助,讓民衆更放心捐款,推動中國公益和社會更有秩序和可持續成長。

女兒生病

9月7日,5歲多的羅一笑在幼兒園體檢中查出血小闆偏低,10日,她被送進醫院,住院治療。

她的父親羅爾,今年48歲,是一個作家,曾任深圳《女報》編輯,和《新故事》主編。他的另一個戰場是在“羅爾”的微信公衆号上,發表自己的小說或感想。

“女兒的疾病摧毀了我的經濟基礎”。羅爾寫道,在女兒送去醫院的那晚,他在辦公室裡一夜未眠,胡思亂想,想怎麼弄到錢來救女兒,每個人都有自己最擅長方式,對于羅爾,他寫了三十多年各種文章,文字匠當然會選擇寫文章。

淩晨兩點,他打開電腦,噼噼啪啪打字,在公衆号裡發了一篇《我的世界開始下雪》。

沒想到,幾分鐘後,羅收到100元。這錢叫打賞,通俗來說,就是有人看你寫的文章,覺得好,要通過付費來表達對你的支持。

不是每一個人的微信公衆号都有打賞功能,微信要求必須在某段時間持續發表原創内容。獲得打賞功能後,用戶寫得好,寫得多,就有越多讀者掏越多錢,來激勵用戶多做原創,從而增加微信的用戶黏性,讓你永遠離不開微信。

這一百元令羅慌亂,他說他有某種羞恥感,覺得自己和趴在馬路上,攤開自己的斷腿、敲着不鏽鋼飯碗乞讨的人沒有區别。

擺脫貧困,獲人尊敬,這或許是羅不為人知的一塊心結。他出生湖南衡陽,高二辍學,後來借300元隻身來到深圳,做保安,寫作,被招任深圳《女報》編輯部主任,有房有車,一度成為家鄉年輕人的勵志對象。

但他又改變了主意,因為該文産出甚多——他的基督教教友要為孩子禱告,還有人詢問是否需要幫助。

次日,他把《我的世界開始下雪》改成《我們不怕讨厭鬼》重新發表,展現了一個父親含淚的微笑,24小時獲打賞近3000元。

羅的一個朋友說,他們其實理解一個中年男人的窘迫期——上要養老,下要養小,自己可能也出問題。

2016年開始,他隻能拿到基本工資4000多元,羅自嘲他失去養家糊口的能力,成為一個“吃軟飯”的男人。兒子在東北上學,他隻能提供學費,賴掉了第一個月生活費,還讓他坐火車去上學。而父親年老患病,卻感覺他不順,不肯去醫院治療。

但,羅有一個隐約擔心,萬一孩子不是白血病,收人打賞不合适。所以暫停公号打賞功能。

他說,他為孩子買了少兒醫保和商業保護,即使孩子患白血病,醫療費也不會給他造成太大經濟壓力,“請大家放心”。

第二天,惴惴不安的羅又寫下一篇文章《耶稣,别讓我做你的敵人》,聲稱,耶稣,你要是不讓我的女兒活蹦亂跳地回到家,我,就不信你了,必将做你永遠的敵人,你别用地獄吓我,我不怕!

羅是一個基督徒,他的宣言引起了其他教友的批評,斥責他要挾上帝,屬于信仰有問題。但羅主動貼出那些批評,表示決絕。

在這條微信上,我看到他在文尾寫着:前天,一個無錢醫治新生兒白血病的母親,抱着孩子離開了兒童醫院。

從那個絕望的背影,羅爾肯定想到了自己的可能性。事實上,深圳市兒醫保是全中國保障水平最高的福利性保險,報銷比例較高,但笑笑一年封頂報銷60萬元,且要全部自付醫保目錄外藥物。

不論羅爾是虔誠祈禱還是威脅上帝,14日,羅一笑還是被正式确診白血病,需要住院治療。羅又開通了打賞。世事無常,寫文章獲打賞讓他感覺安全。

打賞的秘密

往返醫院的奔波路上,想起不能回家鄉盡孝父母,也不能照顧遠方讀書的兒子,女兒命懸一線,羅壓力巨大,并抱怨這個世界根本不講道理,對他不公平。

9月22日,羅竟然貼出了他的遺書,他甚至擔心他會突然意外死去。他說打賞積累的3萬多元,将捐贈3萬給10個白血病孩子。

深圳市德義基金會一個副會長看到文章,心生恻隐,介紹羅找基金會。羅去基金會,卻被告知孩子如果中途不發生感染,醫療費可能隻需要20萬元,而深圳報銷比例在90%,家庭承擔較少。

基金會認為羅有房有車,還是雜志社主編,不符合救助标準,“錢要用于更困難孩子”。

原來,2003年,羅在深圳買了一套房子。後來,羅在東莞分别買了兩套房,價值100萬元。打拼多年,羅爾有了三套房子,終于跻身珠三角的中産階級行列。

“有一定資産,但沒有現金,他就是一個僞中産。”中國平安人壽業務總監吳晉江說,如今經濟不景氣,城市普通居民收入減少,生活成本卻不斷增加,家裡真有一個啥事,就麻煩了。

羅也隻能表示認可,他說他的壓力不太大,那就不給社會增加負擔。

在基金會秘書長周家沛看來,羅是一個還不錯的熱心人,後來,羅找周幫助治療兩個缺少醫藥費被停藥的外地孩子。

這時,羅對女兒的病情保持樂觀,還将打賞金中的1萬餘元捐給三個白血病孩子。有朋友表示反對,稱自己孩子問題還沒有解決,羅就停止了捐款。

但更糟的事出現了,女兒還是被真菌感染。10月23日,她再度送進醫院重症監護室。

還是一個老問題,他需要找到更多的錢。

為什麼不賣房子呢?在一些人看來,孩子生病,父母有财産,先變現财産,實在山窮水盡了,再向社會求助,這才是合情合理的求助流程。

事實是,羅還不需要賣房賣車砸鍋賣鐵,因為他有了打賞金,并建立了一個獲得持續打賞的寫作模型——孩子美好+父親不放棄+家庭有困難,動人心,獲打賞。

但前《新聞調查》制片人王志安發現了羅一個幽暗秘密:羅從來不公開深圳醫保對孩子報銷多少錢,他自付多少錢——第一次住院自付17574元,第二次住院自付4974元。他判斷羅故意隐匿了這個事實,如果羅如實告知其實他的自付較少,會損害上述模型,令讀者同情降低,打賞也會減少——這正是羅不願看到的。

網友戲言:有什麼樣的打賞,就會有什麼樣的文章,然後它們相互強化,形成循環。王判斷,羅爾在這段時間獲得打賞應該在15萬元左右,也不再公開。

羅爾确實沒有公開上述信息。

後來,我問他當時為什麼,他說他不想多說了。

過去多年,一些生活類雜志長于煽情、故意增删和安排事實,經常引發造假醜聞,令主流媒體蒙羞,《南方周末》還曾撰文批評某雜志社名為紀實,其實在編故事,開創某煽情文體。長期以來,羅習慣了講故事寫小說采寫似是而非的新聞,也習慣在他的舊有系統裡下載舊的知識經驗,去寫自己的故事。他沒有覺察互聯網裡不再有秘密,一切都無所遁形。

凡事皆有因果,他給自己埋下雷。

11月23日,笑笑因肺部感染、多髒器受損,轉重症監護室接受治療。

11月25日,羅寫了《羅一笑,你給我站住!》,介紹了孩子病情加重。這次住院開銷陡增,不知道孩子病情發展,也無法判斷以後還要花多少錢,羅爾在文章裡語無倫次,卻真實展現了一個父親的愛和膽怯,催人淚下,意外引發五萬元打賞——這是微信一天打賞的極限。

賣文救女

這篇文章被一個叫劉俠風的朋友看到了,他給羅去了一個電話。

劉是一個叫小銅人公司的創始人。多年前,劉來深圳,羅去接他,令劉感動至今的是,羅當時是他領導,卻在外面找了一台車來接他。

劉詢問羅的情況,羅說孩子每天醫療費“三萬”,讓劉震驚。劉想起自己的父親——2005年11月25日,45歲的劉父從梯上跌落,後腦勺受傷昏迷,第一天費用就是16000多元。劉畢業兩年,想着一天1萬6,十天16萬,欲哭無淚,也隻能四處借錢。幾天後,劉父離世。

我問劉,你為什麼之前沒有相助呢?劉說羅總表現得像個硬漢,說手裡還有十來萬元——這個數據和王志安判斷基本相符,還可以扛得住,但這次看上去羅扛不住了。

劉約羅見面,建議在輕松籌平台發起一次募捐,但羅從基金會獲知募捐規則,不肯公開求助募捐。

羅說到了自己那篇文章有5萬元打賞,讓劉眼前一亮,覺得可以做一個新的嘗試“羅爾賣文,公司捐款,互助多赢”。

雙方決定,小銅人公司來整合羅的系列文章,在小公司微信公衆号推送,讀者每轉發一次,小銅人給一元錢,文章開設打賞功能,打賞金全部給孩子。

其實,這種商業來助推慈善沒有問題。從法理來說,這是一個合乎法律的商業行為,羅的文章轉發提升了劉的商業品牌,商業公司則為羅付費。實踐中,它不需要大家自己掏錢捐款,随手轉發,就輕松愉快幫助了孩子。

羅也覺得體面,他經曆了紙媒風頭無雙、日進鬥金到衰敗,再到重整無力,黯然離場的全程。羅需要一次體面的證明,古有秦瓊落難賣馬,他羅爾可以賣文救女。

但羅始料不及的是,時代巨變,他的平台不再是一本幾十頁的雜志,而是一個有數億用戶的移動互聯網。有一個描述很形象:老媒體人羅爾,撐着他一首小烏篷船從一個小湖裡走到陌生大海,想去捕更多的魚。大海看似平靜,但也可能風暴突起,殺機四伏。

失控的打賞

拿着羅的稿子,劉開始了深加工。

在描述羅的困境時,劉說笑笑在病房每天少則一萬出頭,多則三萬有餘的費用。另,他說笑笑一大半費用少兒醫保走不了。

在劉看來,這兩個點就是爆點,足以将這篇文章變成一個“催淚爆款”。但後來證明,這兩個點恰恰是緻命BUG。

27日16時,深圳小銅人旗下公衆号P2P觀察發表《耶稣,别讓我做你的敵人》,第一句話“他沒有選擇公益捐款,而是選擇賣文,每轉發一次就可以獲得小銅人公司一元的捐贈”,加上文中動人故事,迅速引爆朋友圈。

11月28日,該公衆号轉發《羅一笑,你給我站住》,網友順藤摸瓜,摸到羅爾公衆号,川流不息給羅打賞。29日,熱心網友開始自發推動轉發,并自創文案,“轉發一次,有企業捐一元”。

在專業人士看來,這隻是一篇沒有治療方案、資金預算和控制系統的故事,而不是一個可信的求助。所以,公益界少有轉發,但更多民衆被故事打濕雙眼。

發酵持續,微信不動聲色積攢了巨大能量,終于迎來社交媒體可遇不可求的“指數級增長”——剛開始緩慢裂變,但一旦突破臨界點,如同核爆,一發不可收拾。

無數網友熬夜等到30日淩晨——這個溫暖場景堪稱一個前所未有的奇迹,令人動容。

零點一過,大批打賞一擁而上沖進羅爾的微信公衆号,竟然直接沖破微信設置的贊賞上限,兩小時竟然超過200萬元。微信發現了異常,緊急采取凍結措施。

反轉和反噬

淩晨6點,羅爾電話劉,說他收到打賞200萬元左右。劉腦子轟轟地響,這事大了,約大家見面商量這錢怎麼辦?

7時10分許,羅在微信公号上推送了一篇文章(現已删除),聲稱:笑笑的醫療費用不缺了,大家不要再贊賞了!劉也呼籲暫停捐款,他補充說,多出來的錢成立一個白血病基金,給其他孩子。

8時許,劉羅等人碰面讨論,商議羅爾微信獲打賞留50萬元,劉付50萬元給笑笑。令劉感動的是:笑笑的媽媽說有50萬元就好。

沒有想到的是:更大的反轉正在蓄積。

30日上午,深圳一名醫生的聊天截圖開始流傳。它說羅爾一家在醫院花費每日不足5000元,不可能上萬。

深圳市兒童醫院進一步曬出費用清單,截止11月29日,羅一笑三次住院總費用合計204244元,其中醫保支付168050元,自付36193元,三次平均自付費用占總治療費用比例為17、72%。

轟轟烈烈救孩子,但羅爾自付3萬餘元,卻通過打賞斬獲超300萬元,羅還收獲了100萬名微信粉絲,每篇文章輕松過十萬+,堪稱微信史的奇迹,這個逆天反轉令無數人憤怒,感覺被愚弄。

而文章稱孩子在病房每天少則一萬出頭,多則三萬有餘的費用,大半費用少兒醫保報銷不了,被網友貼出,指責隐瞞事實,誘導大家同情打賞。

後來,劉公開道歉說因為羅的湖南口音,他把“上萬”聽成了“三萬”,另,他确實不懂深圳的少兒醫保報銷,他想起了那年每天要花很多錢的父親,誤以為病人費用大多都是自己出。他進一步解釋說,如果大規模公開歪曲深圳醫保政策,隻會給自己添麻煩,毫無必要。

羅也承認他看過該稿,但解釋說他隻是匆匆看過,也沒有看出來。

但不論是無心之失,還是故意隐藏事實,涉嫌欺詐,一部分網友們受到誤導,并感覺被欺騙,羅劉兩人為這兩個BUG也付出慘重代價。

緻命的是,有人還指稱羅爾其實是一個有錢人。證據是羅在2016年7月5日曬出文章,說自己在深圳東莞有三套房子,還有兩輛汽車和一個廣告公司。

在微信微博等多個平台上,憤怒的網友無處不在痛斥羅爾是騙子。

但真相一點點呈現。

兩台車,已有媒體證實羅隻有一台2007年購置的别克車,已喪失交易價值。

羅解釋那篇炫耀财富的文章是他寫的一篇虛拟小說。至于開公司,羅爾說這是幫朋友代持,出了一下身份證,沒有出錢,沒有收錢,沒有參與經營。

12月1日13時,“羅爾”和“P2P”兩個公衆号聲明将所有資金全額捐出,成立白血病患兒救助專項基金。羅一笑的醫療費,也将經由流程申請報銷。

網上罵聲一片,稱羅爾不值得信任。事實上,他們做基金會被證明不可行,因為他們需要找到數萬捐款人詢問他們是否願意如此使用他們捐款,而這是不可能完成的工作。

據悉,該事件引起民政部注意,要求深圳民政局介入處理。16點55分,經深圳市民政局、劉俠風、羅爾和騰訊四方協商,将兩個公号所獲賞金262萬多元原路徑退還給網友。

但網友們最憤恨、一直在追問的問題是:你有三套房子,你為什麼自己不賣房子救女兒,而要向社會求助呢?

2016年,中國多個城市房價再度飙漲,令年輕人焦慮煩躁,年輕的記者們在醫院一堵住羅爾,都要問這個問題。12月4日,羅爾說深圳房子要給兒子,東莞房子一套是現在妻子的,另一套準備用于他和妻子養老。

沒有一套房子留給女兒,也不想變賣房子救女兒,再次令網絡大火沖天。

《房子不能賣,因為要留給兒子》,或者《房子是兒子的老婆的,女兒是網友的》等文流傳朋友圈,再度引爆輿情。

但,該段視頻的主持人、深圳電視台都市頻道董超在朋友圈中發聲:采訪是我做的,我是有發言權的,負責任的說一句:這麼惡意曲解的分析讓我十分惡心,為什麼很多人會被這樣的導向帶走?今天的時代和魯迅筆下的一樣!所謂的民意怎麼那麼暴力和僞善?

羅爾在深圳的房子在凱麗花園,該花園前業主委員會主任吳海甯說,該樓盤是一個公司以職工公寓名義建的集資房,低廉造價,對外廉價出售,後來業主們上訪兩年,才辦下房産證。

2003年,羅爾在此購買一套80多平的房子,次年,羅和前妻離婚,羅淨身出戶。2014年,羅的前妻離開深圳,羅搬了回來,和前妻簽署協議将房子送給兒子。

東莞兩套房子為什麼一套房子要送給妻子,一套要養老呢?羅的朋友說,羅大妻子十多歲,妻子生孩子導緻疾病,他覺得心有歉疚。

或許,他看到了自己事業不順,導緻他無力照顧他的年邁父母,一套有穩定收入的房子可能比兒子更可靠。

我們還要堅持往上走

有人稱細思恐極,一夜之間,羅爾就名利暴收。如果大家以後都學羅爾,提供虛假信息編故事,來騙我們的錢,傷我們的心,怎麼辦?

有呼籲說,既然如此魚龍混雜,那我們能不能立法禁止個人求助呢?

自古以來,任何人都有權對外界尋求幫助,這種求助叫個人救助,這是個人最後的一條救濟渠道。新出台的慈善法也沒有堵死這條通道,僅提醒說,個人求助比較靈活,代入感強烈,容易令人感同身受,但存在諸多風險——難以驗證真僞,難以監督執行,難以控制執行。

更重要的是,因為信息不對稱,大家一擁而上獻愛心,積少成多也極可能捐爆,令求助者一夜得到巨量财富,譬如男扮女裝賣衛生巾救女兒的父親得到140萬元捐款,譬如廣西“吃草孩子”獲捐500多萬元——這又令一些平民百姓感覺錯愕,甚至痛苦,又産生諸多新的問題。

專家們無數次提醒——選擇給個人求助去捐款,那将是你的志願贈與,你自己需要承擔相關後果和風險。

這次,對羅的文章打賞,那到底是贈與還是捐款呢?

根據微信規則,打賞是贈與,不是捐款。但網友說是因為“孩子患有大病+父母極度貧困”才打賞,是捐款。

北京大學法學院非營利組織法研究中心主任金錦萍說,如果真是賣文,那應是文章的知識性或文采讓讀者折服,但羅爾那篇文章并非文章自身給予讀者的知識增量或者精神滿足,而是因為讀者出于對作者處境的同情。

她認為羅爾賣文其實是賣“觸發淚點的悲情求助”。獲得打賞就是一種變相的募款。

一些網友認為,即使對羅爾的打賞被認定贈與,那也應該撤銷,因為羅隐藏了事實,涉嫌欺詐。

除了網友怒罵,一批粉絲衆多的微信公衆号也蜂擁而至,他們快速、多角度且旗幟鮮明發表各類意見——不同的人,不同的角度、不同的生活背景、不同的生命體驗,縱橫交錯,令輿情持續激蕩。

有人說,羅爾有房有車,還有三套房,為什麼不先變賣,而來找社會求助?為什麼三套房的人還要我們一套房或者沒有房的人買單?

有人說,羅爾這樣透支中國人的善意,令人寒心,以後,還有誰敢捐款?還有誰願意捐款?沒有捐款了,公益界就命了,公益怎麼辦?

有人說,如果沒有人敢捐款,沒有人願意捐款,中國還有無數需要幫助的白血病孩子,先天心髒病孩子,其他癌症孩子,他們籌不到捐款了,他們怎麼辦?

最後總結起來,羅爾是一個正在毀掉中國誠信和公益的罪魁禍首。

“對一個大事件,社會更快速反應,評價多元,這是進步,但遺憾的是,我們沒有看見證據确鑿的事實。”曾寫下《安元鼎調查》、前《南方都市報》深度報道部主任龍志說,沒有可靠、連貫而系統的事實,每一個人看到的都是一個面,随之産出的評論、批評和做各類邏輯推演都可能是不準确的,不僅沒有解決問題,還可能制造新的對立和撕裂。

清華大學公益慈善研究員資深研究員王超說,之前,一個大事件形成公開看見和公衆讨論的模型是:一、大事爆發。二、專業媒體迅速派出記者調查和固定事實。三,對比規則,形成公開報道,廣泛傳播。四、多方評價,持續激蕩。五、多方形成共識,推動改變。

但随着微博、微信等新媒體出現,信息流動快速,每一個人有自己平台發表意見,且還有打賞等手段激勵衆人争先恐後搶着發表意見。在技術和制度等多重攻擊下,笨重紙媒的舊世界漸次崩塌,原本負責調查和展示真相的記者們一個接一個離場轉型。

但,一個人的自媒體往往缺乏能力調查和固定事實,不能專注,也不具備能力解決某個社會問題。自媒體更願意追逐下一個熱點——熱點在哪裡,網友關注也在哪裡,有可能的打賞、話語權和成就感也在哪裡。

台風呼嘯掃過,從這裡到那裡,狼藉一片的現場還是需要打掃,生活還需要繼續。

U型理論創始人,麻省理工學院斯隆管理學院教授OTTO說,每一個重大事件的發生,其實都是對社會的一次進化,社會都要付出成本,所以我們要努力産出,完成一個好的進化。

換我是羅爾,我會怎麼辦?

很多人從羅爾看到了自己——有兩三套房子卻現金不夠,但也是僞中産,如果孩子生病,就隻能按照先賣房賣車賣珠寶首飾,進入“孩子患有大病+父母極度貧困”模式,才能向社會求助嗎?

我如果是羅爾,我會比他做得更好嗎?

更多人開始在尋求新的方式——不賣房不嚴重降低生活品質,又能救孩子,譬如給孩子另買一份商業醫療保險、又或者汲取羅爾教訓,在個人求助文章裡如實表明财産真實信息、募捐數額和反饋流程,再交由社會自由抉擇。

這個社會為什麼會出現羅爾?

從一個孩子,想到更多孩子,也有人看到了全局。12月2日,演員文章和馬伊琍為中國鄉村兒童大病醫保公益基金捐款100萬元,為兩萬名貧困地區孩子買上大病醫療保險,幫助他們獲得有尊嚴、有質量的病有所醫,免于被抛棄。

還有人痛罵羅爾,但也有人繼續給羅爾打賞。

12月6日,羅爾發表新的文章,向衆人表示謝意和道歉,他試圖展示的是他是有過錯,但他并不是騙子。騰訊新聞編輯私信我,“看到這哥們垮了,情緒很不好”。

他的女兒、5歲多的羅一笑兇吉未蔔。深圳請來北京市兒童醫院專家會診,他們試圖竭盡全力保護這個孩子。8日,她在病房裡度過了她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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