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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一諾:成為坐在“駕駛室”裡的女人

時間:2024-10-22 04:35:12

28歲的李一諾尚是個畏畏縮縮的小女生。

那是2005年,剛剛在加州大學洛杉矶分校讀完了分子生物學博士,她拿到了全球知名管理咨詢公司麥肯錫洛杉矶辦公室的Offer。她是那年唯一一個入職的“外國人”。

當年辦公室秘書們大多是在公司做了二十來年的美國大媽,每年新人來了,她們都會玩一個傳統“遊戲”—下一個賭注,賭這一批新人裡誰能做到合夥人(在麥肯錫,晉級路線是咨詢師、項目經理、全球副董事、全球合夥人)。她們眼光毒辣,能迅速識别出誰更有潛力,極高的命中率成了流散在麥肯錫内部的某種預言。

沒有人會選我的。李一諾猜。這個看起來瘦瘦弱弱的新人,開會時喜歡躲在角落裡,“聽聽别人怎麼說的,最好别人也不要注意我。”當時她最關心的就是,下周和項目經理做反饋的時候是不是就會被炒了。跟她一起入職的,都是MBA畢業生們,遊刃有餘的精英範。少數裔,還毫無商科背景,她突然從一個“聰明能幹的學霸”成了“啥都不行”的邊緣人。“你會發現,人經常沒有confidence(自信)的時候,你會覺得你跟别人不一樣。”

一個溺水般的開始。她想,能做到項目經理都算神話了,合夥人更是外星球的事。

這種戰戰兢兢持續了長達七八個月。直到入職第一年的下半年,轉機出現了。當時她負責一個極有挑戰的數據模型,開會過完了這個模型後,她緊張得起身去廁所,當時麥肯錫的一位全球副董事—一個學數學出身、在日本待了多年的德國人追了出來,認真地跟她說,一諾,我想告訴你,你做得很棒。

來自他人的認可,是她建立自信的開始,也成了她在麥肯錫的重要轉折點。多年後,她将這一點納入了她的管理信條:不要吝啬對别人的贊揚。

她開始領略到做咨詢和做科研的相似之處:把複雜問題簡單化,看到核心問題在哪兒。在讀書期間對自己的性别并不敏感的李一諾,也漸漸覺察到性别文化下的女性的職場短闆。

她發現,在這家全球化公司裡,越向上晉級,女性就越少。“很多領導力特質,的确女的沒有。”比如,立刻去解決問題的能力—出現問題後,女性往往需要先花些時間去發洩情緒。“從這種角度講,女性是有很明顯的短處。”

“女性其實不敢發出自己的聲音,我原來也有這個問題。男的就覺得,我來了就要有個聲音有個觀點,哪怕這是一個bullshit。”在麥肯錫,她從周邊男性身上習得了很多高效做事的法則。

一次在讨論某個問題時,李一諾的發言一直在說各種問題,一個畢業于普林斯頓大學的項目經理聽不下去了,當着一屋子人的面,他直接将白闆筆遞給她,說,一諾,寫下你的解決方案。在另一場角色扮演的工作坊中,一位同事扮演銷售主管,抱怨個不停。跟他搭檔的另一個同事,将一隻黑椅子放在他身後,摁他坐下,然後推他到屋子中間,“現在你在駕駛座,你來驅動。”

這兩個畫面在她腦海中留下了清晰的印記。她發現大多數人,尤其是女性的思維方式是,面對問題,先讨論讨論,聽聽你的意見聽聽他的意見再加點自己的意見,誰都不去做那個扭轉大局的人。

而“領導力就是,你要成為那個坐在駕駛室裡的人。”在她看來,這恰恰是女性所欠缺的。那兩位積極尋求解決之道的男同事讓她意識到,“有的時候你會發現,你可以去做那個人。”

“你是誰呀,憑什麼是你啊,就是這種聲音在你腦子裡。”李一諾坦言這種文化恥感,對包括她在内的女性影響都很大。再往深裡說,這種恥感來源于,“你太在乎你自己了。”

一次,她的職場教練問她,你是不是潛意識裡覺得自己非常特别?她想了想,說,的确是,“我一直覺得我挺特别的,你看就我成績好,就我能把這事說清楚……”教練告訴她,這種強自我一方面能給人帶來信心,另一方面也能陷害人,因為這會讓人覺得,什麼事都是關于我,成了是我,但是更多時候這給你的暗示是,不成,是因為我不夠特别。

“女性是很不容易‘不要臉’的,因為女性太在乎自己了,非常容易自我懷疑……我們一方面期待被評判,一方面又特别害怕被評判。”在她看來,“不要臉”是一個境界,不再在意自己,在意的是事情能不能成,隻要事情值得做,自己的姿勢不好看沒關系。一旦能突破了這個階段,“慢慢地把你小女生的這些東西轉換掉……你的女性的光環就顯示出來了。”

徹底抛開這種恥感正是發生在她競選合夥人的過程中。

當時,已經做到了全球副董事的李一諾遇上了個她特别讨厭的同事,那人“傲慢、肚裡無貨,做一說十,還時常不兌現承諾”,級别還在她之上,給她發号施令。“就想我不幹了,我為什麼跟這種人在一塊呢,這種爛人浪費我的時間,浪費我的生命。”

一個講話直接又鋒利的印度人,也是她的直接領導者,說,你就是個“sourloser”(酸丢丢的失敗者),你要真有本事你自己變成合夥人,你比他高。另一位比她早一年進入麥肯錫的女同事問她,一諾你是不是覺得你做的東西或者你做的選擇就是對的?你要想讓你認為對的東西能被執行,那隻有你自己當領導。

這些話極大激發了她的“野心”。她發現自己,“我想赢”。而之前,她不過是“想被認可”,而覺得想赢的那顆心是不本分的,“每天勾心鬥角就想往上升,我這樣(才是)一股清流對吧……但後來發現是非常愚蠢的,很多女性其實也被這種東西所限制,就是我不參與政治鬥争,我不參與上升。”

突然從“一股清流”變成一個那麼野心勃勃的人,她花了大量的時間來适應自己。最初,她并不大敢公開講,我想成為合夥人。“我是誰啊?就覺得自己不夠好。”

謝麗爾·桑德伯格在她的《向前一步》裡提及,女性普遍在職場中容易出現的征狀,“皇冠綜合征”,也正是李一諾在那個階段的心态:如果自己工作表現良好的話,别人就一定會注意到并為她們戴上皇冠。

但真實職場中,這個“皇冠”并不存在。主動為自己争取應得的利益才是理所當然。“對,就算你很優秀,你也得說,我願意,我要當合夥人,我的計劃是,我要什麼什麼……這是個很大的轉變。”李一諾說。

麥肯錫有一個全球合夥人的評價機制,公司會委派一位與申請人無任何接觸的第三方出具一個調查報告,他會尋求申請人過去3年裡所有工作過同事的反饋,最後形成一個綜合意見。這就意味着,申請人若想獲得所有合作過的人的支持,就得一一去和每個人聊。

“我當時也有點心虛呢,你看這李一諾每天不做業務,成天買官鬻爵。”說到這兒,她大笑了起來。但約同事一個一個聊完,她就發現,這其實是建立自信的第二個層面的過程。“自信是兩個層面,第一個層面就是的确是你需要别人來認可你;第二個層面呢,你要同時放棄你對别人認可的依賴。”

“承認自己不夠好,這就是我,真實地去跟别人講我現在的想法,我擅長什麼,我享受什麼。我希望從你這裡得到反饋和支持。”從希望獲得他人認可轉變到希望獲得他人支持,“我覺得人生就是一個不斷‘無恥化’的過程。”她又大笑着說。

2011年,懷着老二,34歲的李一諾成為了麥肯錫的全球合夥人。6年間,那個如履薄冰的小女生一點點擺脫了無形的桎梏。

在麥肯錫工作了10年,她從沒感到過“厭倦”,因為工作最吸引她的地方就是“發現問題、解決問題,經常是複雜的有意義的問題。”但一個更讓她着迷的窗口向她敞開了—蓋茨基金會中國首席代表的工作機會找上了她。

經過了與比爾·蓋茨的兩個小時“面試”,蓋茨的一句話格外打動她,他說,自己開始關注生意以外的事情之後,發現在解決全球維度至關重要的問題上,存在的空白是巨大的。

蓋茨基金會工作的核心,也是解決問題,而且是更大更複雜的、着眼全球的問題。支持中國加快實現自身一些重大健康和發展領域的目标和進程,如公共衛生領域結核病和艾滋病防控、控煙等,以及支持中國成為推動全球健康和發展的強有力的合作夥伴。而在麥肯錫隻解決對客戶産生意義的問題。“說到底,能夠以一個管理者的身份參與解決這些在全球層面複雜而重要的問題,是我的‘雞血’。”

2015年,她接受了這份工作的邀請,并在2016年拖家帶口從美國回到了北京。為了解決自家三個孩子上學的難題—公立學校大多把孩子當成了學習機器,而國際學校又把孩子培養成了外國人,2016年,她又決定自辦一所學校。經過170天的籌辦,借寄在北京八十中内的一土學校誕生了。她想在一土實現她對教育的理解,“教育最核心的部分是對自我的認知。我希望教育培養的是一些内心充盈的孩子。”

一邊是推進全球公共健康領域的蓋茨基金會,一邊是用教育創新來帶動社會創新的一土學校,她的人生全面開了挂。就像她競選麥肯錫合夥人那樣尋求支持,李一諾開玩笑地說,現在就是不停地“抱大腿”。

她越來越能體會自我的渺小。“我們去做一件事情因為它是一件正确的事,那你自己就是一個工具,就是一個實現一件事的工具。”她将這種階段總結為,“認知自我最終其實就是一個,所謂無我的境界。”

最近,關于獲得一土學校獨立教學資質的問題難住了她,她想找人求助,但又沒想好該用什麼樣的心态去獲得他人的支持。她問職場教練,到底是說“這個我覺得不大好(弄),還是說你看我這事挺牛咱倆一塊幹?”教練對她說,你就閉上眼睛,就想想這個問題解決了以後那個畫面是個什麼樣?學校是個什麼樣子?“我閉上眼睛想象的那一刹那,眼淚就下來了。”李一諾說,“在綠草地上奔跑的孩子,教師的笑臉,孩子的笑聲,和我們内心的安靜……”忍不住地流淚。“現在還在解決中,我不知道幫助和答案會從哪個方向、以什麼形式來,但是會來的。”

所謂的職業生涯,她說,一個階段一個階段,其實都是在經曆這三個層次,第一個是自信,第二個是自知,第三個是自覺。“從小我到大我,再從大我到無我。”現在,她越來越能體會到女性特質有力的一面—包容、清澈、真實,“這其實是男性的弱點。”

回想起初入麥肯錫,覺得28歲老得不得了,時光轉瞬即逝,每天的時間不夠用。現在,她已經40歲了,有了3個孩子,倒覺得能在每天的紛亂中抽空想想大問題,覺得日子還很長,最好的時光還在前面。

“人就是這麼一種動物,年輕的時候瞎着急,然後才慢慢找到自己。”

她的3個孩子,男孩一個7歲一個5歲,最小的是妹妹,3歲。2017年初,北京下了一場大雪。家裡的阿姨是東北人,吃飯時興奮地描述外出時将手摁在積雪上的那種愉悅。然後,李一諾“偷襲”邊吃邊玩的3個孩子,你們誰跟我說說阿姨在說啥?聽到媽媽這麼一問,兩個男孩一臉茫然,隻有最小的妹妹頭也沒擡就說,阿姨喜歡雪。

李一諾驚喜極了:你看,這就是女孩兒,多了不起!(實習生黎詩韻對本文亦有幫助)

女性是很不容易‘不要臉’的,因為女性太在乎自己了,非常容易自我懷疑……我們一方面期待被評判,一方面又特别害怕被評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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