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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牛大王馬佑貴

时间:2024-08-14 12:48:06


   

馬佑貴來自湖北石首。“石首是個小地方,不過絕對是個好地方。”“石首有桃花山,桃花山風景很美,一到春天,桃花紅的白的開得漫山遍野。”“石首有筆架魚,筆架魚的魚肚又肥又嫩,那味道,啧啧,要多鮮美就有多鮮美。”……說起石首,馬佑貴渾身有使不完的勁,不僅眉飛色舞,神采飛揚,這個普通話一向不大标準的家夥,他嘴裡蹦出來的普通話,還一下子變得特别标準。


   

  不得不承認,馬佑貴這番話很有感染力。我本來對石首一無所知,甚至之前壓根不知道有石首這個地方,給馬佑貴這麼一渲染,我的眼前立時浮出來上上下下開着桃花的山,山旁邊有稻田有池塘,池塘裡有魚遊動……隻是,浮想歸浮想,對馬佑貴的話,我從來抱可信可不信的态度。叫我怎麼相信他呢?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馬佑貴有個外号,這個外号就是“吹牛大王”。


   

  第一次見馬佑貴,在南頭檢查站附近的勞務市場。勞務市場人山人海,我好不容易在前台要到求職表,擠在人群裡彎腰填表。一隻手突然從天而降,搶走了我手中的圓珠筆。擡起頭,是個身材精瘦面孔黝黑的男人。男人看都不看我,一邊使着我的筆在紙上龍飛鳳舞,一邊嘴裡機關槍般跟我打招呼:“對不起,救個急,寫好了馬上還你。”我狠狠瞪他一眼,他救急,難道我不救急?隻可惜,他對我的瞪眼理也不理,三下兩下,一張求職表便給他填完,表上的字不知有多潦草,跟雞爪抓出來的沒有兩樣。将筆遞到我手上,他總算瞟我一眼,“謝謝你啊,有機會以後請你吃飯。”“飯”字沒說完,他已經沖進人群,朝某家正在現場招聘的企業擠去。


   

  沒想到,一個星期不到,我們又見面了。一家公司的招聘欄裡貼着招工啟事,我跑過去看,正好見到他跟值班的保安争吵。他要進去應聘倉管,因為拿不出大專文憑,保安不讓。他嗓門很大,理直氣壯質問保安,應聘倉管跟大專文憑有什麼聯系。争到最後,保安依然不讓他進去,他一臉憤憤然:“不進去就不進去,你們這樣亂七八糟的公司,我還不想進去呢。”保安不理他,他大義凜然轉過頭,視線恰恰與我相撞。他眼睛一亮,像見到老朋友那樣拍着我的肩膀:“小子,還沒找到工作吧,走,老哥帶你去找份好工作。”


   

  就這樣,我和馬佑貴肩并肩走在大街上。馬佑貴的話很多,一路說個不停。從他的家鄉石首,說到他高中畢業來深圳闖蕩。從他親手策劃的某次罷工,說到他最近當場炒了老闆鱿魚。馬佑貴的話多,鬼主意也多。他袋裡不知裝着多少紙片,每張紙片上面,抄着一兩則招聘信息,他沖我眨眨眼睛,這是在報攤邊翻報紙時抄來的,多翻幾家報攤,他能省下買報的錢。深圳的太陽向來就大,走得渴了,他拉着我面不改色去最近的銀行,銀行裡開着空調,還有冰涼的純淨水任意飲用。按照地點的先後順序,他将紙片上的招聘信息排好,然後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和我進去應聘,每走進一個應聘的地方,他會告誡我,不管對方面試時問什麼,我都得裝出一副内行的樣子點頭。我問他,要是我什麼都不知道怎麼辦?他說:“那就胡亂吹牛,反正你什麼也不懂,這份工作不胡亂吹牛也得不到。”


   

  一個月後,我還沒找到工作,正暗自為手中的錢越來越少着急,馬佑貴給我打來了電話。電話裡他的聲音照樣神采飛揚:“小子,找到工作沒?沒找到工作,過來跟老哥一起混。老哥要是吃香的,絕對也讓你喝辣的。”我問他在哪裡高就,他壓低聲音,不知有多神秘地告訴我,他在一家本地人開的公司當經理。我根本不相信,他去應聘倉管保安都不讓,怎麼可能一下子讓他當上經理?他很不高興地教訓我:“你小子就是死腦筋,我早提醒過你,要學會吹牛,這個經理就是我吹牛吹來的!”


   

  放下電話,我将信将疑,最後還是去了他電話裡提到的地方。果然不出所料,現實完全沒有他描述的那麼美好。說是公司,站在我面前的,其實是個非常簡陋的塑膠廠。隻有一幢三層的樓房,一樓兼做辦公室和廠房,二樓全是廠房,三樓用來做宿舍。不過,在這個塑膠廠,馬佑貴确實是經理。帶着我,他二話不說走進經理室。經理室很小,小得放下一張辦公桌加幾把椅子剛剛好。辦公桌上面幹幹淨淨,什麼設備也沒有。馬佑貴将腿放在辦公桌上,一臉得意地問我:“怎麼樣,我沒有騙你吧?”我哭笑不得。


   

   馬佑貴為我安排的工作,是經理助理。所謂經理助理,說白了就是閑職。不是坐在辦公桌旁看報紙,就是坐不住去車間亂逛。閑了半個多月,我實在閑得沒意思,要求馬佑貴給我找點事。馬佑貴問我:“你要不要去車間開啤機?”我從來沒開過啤機。“那你幫着技術員調機?”調機我更加不會。“正好塑膠廠缺個清潔工,不如你去做清潔吧?”我瞪大眼睛,看着馬佑貴。我的反應正好在馬佑貴算計中,接過我的話,他開始教訓我:“你這也不會,那又不幹,你讓我給你找點什麼事?”我告訴他,我文字功夫不錯,跟文字有關的工作我能勝任。他教訓我的聲音更大了:“這裡是塑膠廠,要你的文字功夫做什麼?你文字功夫不錯,就不會自個上外面找工作?”他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我突然明白他的意思,我這個閑職,明顯是他利用職務之便,好心拿來讓我過渡的。


   

  我開始利用業餘時間在外面找工作。馬佑貴呢,馬佑貴整天忙得雞飛狗跳。不是在車間忙,就是在辦公室忙。不是在老闆身邊忙,就是在客戶身邊忙。用他自己的話說,這叫“該吹牛時就吹牛,該務實時就務實。”


   

  找了好久,我終于找了份文案策劃的工作。誰知道,我的文案工作剛剛順手,馬佑貴卻給我打來電話,說有兩個消息告訴我。第一個消息,因為一張預算表少算三萬塊錢,他被老闆炒了鱿魚。第二個消息,因為被老闆炒了鱿魚,他暫時變成了自己的奴隸。他的聲音歡快,聽不出一絲沮喪。我試圖安慰他,他反而大聲抗議:“你小子少跟我來這套,老哥好歹也當過經理,還怕找不到好工作?”


   

   馬佑貴說得不錯。接下來的日子,他頻頻給我電話。這個電話裡,他找了份經理工作,剛從車間跟工人趕完貨出來。那個電話裡,他又做起地産推銷,正在跟身家百萬的富豪推銷豪宅。再打來電話,他竟然跑到電視台,簽了很大很大一筆廣告。他的處境似乎永遠在跳來跳去,以至于每次接到他的電話,我都會毫無惡意問他:“老哥,最近又吹到了一份什麼工作?”


   

  當然,我和馬佑貴的交往不僅僅限于電話,因為他幫我安置閑職的好心,隔三岔五,我總忘不了去看看他。每次過去,他租住的地方都不是上次住的地方。每次過去,我都會發現,他在電話裡跟我講的,淨是些摻了水分的牛皮話。他說他找了份經理工作,經理确實是經理,不過讓他做經理的廠,比那個塑膠廠還要簡陋和寒酸。他說他在推銷地産,讓他推銷的,卻是家不大正規的地産公司,還不到三個月,地産公司就被相關的政府部門封了。他說他到電視台跑廣告,其實是個很小的影視制作公司讓他拉業務,他拉的那筆“很大很大”的業務,提成還不到一千塊錢。


   

  去年三月,我在外面,馬佑貴的電話洋洋得意打過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在富源大廈附近開了家公司,什麼時候有時間,你過來看看。”我的第一反應,是馬佑貴又在吹牛。誰都知道,富源大廈附近是黃金地段,不說開公司,就是租個鋪面做生意,一個月租金也要好幾千塊。


   

  在馬佑貴一再叮囑下,當天晚上,我往他的公司趕去。結果自然在我的預料中。他說的富源大廈附近,實際離富源大廈遠去三站路,害我在富源大廈下車

,步行了二十分鐘。他說的公司,說得更準确點,是套兩室一廳的房子。大廳裡亂七八糟堆着我叫不出名字的東西,房間裡新添了電腦和刻字機。看得我莫名其妙,不知馬佑貴又要搞什麼新鮮名堂。


   

馬佑貴一臉激動。不等我問他,他主動告訴我,跑了一段時間業務,錢沒賺着,倒認識了幾個老闆。這幾個老闆從事的都是廣告招牌行業,有許多絲印和蝕刻業務,需要給更小的招牌店做。剛南下深圳那陣,他在招牌店做過學徒,知道開個招牌店成本不大,需要的人手不多,他一個人勤快點都能搞定,而且利潤很高。于是他動了心思,想把這幾個老闆的絲印和蝕刻業務,全部争取過來。功夫不負有心人,前不久,他終于一個一個說服這些老闆,還當場拿到幾個不小的單。一邊介紹情況,馬佑貴一邊在兩室一廳轉圈,轉得我眼花缭亂。眼花缭亂中,我聽見馬佑貴不知對我,還是對兩室一廳,說了句特别牛皮的話:“你等着,第二個來自亞洲的李嘉誠,馬上就會在這裡誕生。”


   

  前段時間,我去看馬佑貴。謝天謝地,馬佑貴沒有搬家,還住在那套兩室一廳。他忙得焦天爛額,屋子裡散發着刺鼻的油墨味道,地上到處躺着各種内容的絲印牌。在我前面去看他的,還有他一個石首老鄉。我剛過去,水都沒喝一口,他毫不客氣遞給我一支毛筆,讓我學着他老鄉幫他的忙,将油墨塗在絲印牌上。


   

  塗了三四十分鐘,馬佑貴接到某老闆電話,讓他趕緊過去一趟,有筆數量不小的絲印牌給他做,馬佑貴答應得不知有多響亮。出門之前,馬佑貴回過頭,讓我和他老鄉在家等着,我們給他幫忙,晚上他一定請我們上館子吃飯。


   

  馬佑貴走後,他老鄉告訴我,别看馬佑貴整天嘻嘻哈哈,其實他打小就生活得特别艱難。馬佑貴是老大,底下有一個妹妹,兩個弟弟,家裡條件又不好,小學沒有畢業,馬佑貴就辍了學,跟父母一起下地幹活。十四歲不到,馬佑貴出來打工,不知在外面吃了多少苦,換了多少工作。打工所得的錢,馬佑貴一分也不肯花,全寄回去供弟妹讀書。直到去年,一個妹妹參加工作,兩個弟弟考上大學,他的負擔才減輕許多,開始自個給自個存錢,然後有了這個所謂的公司。我一愣,馬佑貴明明說過他高中畢業,而且高中生活被他形容得惟妙惟肖的。他老鄉說:“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他這個人就是這樣,什麼事都要摻點水吹一吹,我們都不管他叫馬佑貴,管他叫吹牛大王。”


   

  馬佑貴說的館子,其實就是飯店。這次馬佑貴沒有吹牛,傍晚回來,他一定要請我們吃飯。隻不過,在那家幹淨漂亮的飯店坐下,馬佑貴很快開始後悔了。拿着菜單,他一會兒嫌這個菜便宜,一會兒嫌那個菜太清淡。嫌來嫌去,他點了三個菜,一個青菜,一個豆腐,一個鹹魚茄子煲。等服務員走開,馬佑貴才不好意思将口袋連底掏出來。他那個毛茸茸的口袋裡,形孤影單地躺着一張五十塊紙鈔。馬佑貴歎口氣說:“沒辦法呀,最近生意越做越大,手上的錢自然越來越少。等我賺了大錢,我一定請你們上香格裡拉酒店吃飯。”歎氣歸歎氣,馬佑貴的話裡,卻有着掩飾不住的驕傲和自得。


   

  我和他老鄉交換一個眼神,不約而同笑起來。望着對面的馬佑貴,我不由想起周星馳電影裡那些滑稽可愛的主人公。仔細想想,馬佑貴這個吹牛大王,和周星馳的主人公其實很像。他們的牛皮背後,常常躲着不易被人察覺的樂觀。他們的辛酸背後,往往撐着野草一樣頑固的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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