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6日端午節,四川綿陽市朝真鄉龍文村農民任仲遠的兒子李安虎一大早便從美國打來電話,告訴父母他的研究課題又有了新的進展,并再次催促父親和母親啟程去美國,分享兒子成功的喜悅……
叫聲爹,山裡娃有了慈愛的父親
1979年1月2日,10歲的李安虎看見媽媽在一陣爆竹聲中做了村裡光棍漢任仲遠的新娘。村裡人們的各種議論灌進了他的耳朵……難聽死了,說什麼的都有。
李安虎的父親死了三年多了,這三年多,任仲遠一直幫襯着他們,本來相處得挺好,可他為什麼非要和媽媽結婚?難道真的像人們議論的那樣?李安虎心裡别提有多别扭,他看着妹妹牽着三歲多的小弟弟,不知道往後的日子會變成什麼樣,他總感到生活不一樣了。
三天後的夜裡,小弟弟發起了高燒。母親楊長秀叫醒李安虎讓他去鎮上請醫生。李安虎往外看了看,一片漆黑。再看看任仲遠,在呼呼大睡。他心裡害怕,但他什麼也沒說,穿上衣服就開門走進了黑夜。李安虎走了不遠就害怕了,可又不好意思回去。正徘徊着,黑暗中,一個身影向他走了過來:“小虎子,回家去,我去請醫生。”繼父任仲遠說着,身影一閃就飛快地消失在黑夜中,李安虎心裡一陣感動。
一個多小時後,任仲遠滿頭大汗地回來,後面跟進來的醫生也氣喘籲籲,連聲對楊長秀說:“你丈夫心這個急呀,一路上幾乎全在跑,害怕耽誤孩子的病。”
李安虎看到,任仲遠累得臉通紅,頭上冒着熱氣。他還真着急呀!
夏天,雨季來臨,李安虎家的屋子年久失修,屋外下大雨,屋裡下小雨。一天,大雨傾盆,李安虎習慣地和弟弟妹妹把家中所有的鍋碗瓢盆全都拿出來接雨水,任仲遠四處看了看,對唉聲歎氣的楊長秀說:“别灰心,有我在,一切都會好起來。面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随後,任仲遠走過去拍了拍李安虎的頭:“來,小虎子,咱們下盤棋,誰要輸了就打誰的屁股。”
“你要輸了呢?讓我打你?”
楊長秀大聲制止兒子:“對叔叔要有禮貌。”.
可任仲遠說:“願賭服輸……”
李安虎笑起來,因為下棋可是他的拿手好戲呀。于是,李安虎拿出棋盤和棋子,和任仲遠對弈起來。誰知道任仲遠第一盤就下輸了,他果然就趴下身去叫李安虎打屁股。
李安虎看了看媽媽,楊長秀說:“算了吧,說笑一下就行了。”
任仲遠卻急了:“那可不成,要打!要不,我不就成了老賴嗎?”
李安虎終于鼓起勇氣,舉起巴掌重重地打在任仲遠的屁股上!
“哎喲,你真是個虎崽子,打這麼重。”任仲遠跳了起來,一家人笑作一團……
多年後,李安虎在作文中寫道:爹呀,在那段艱苦的歲月裡,你就是用這樣的“頑皮”帶給我們歡笑和希望。
然而,即使這樣,李安虎仍然不肯叫任仲遠一聲“爹”。
那時,糧食還不夠吃,吃飯時,因為任仲遠幹活很累,楊長秀便會往他的碗裡多舀些米粒,盛得稠些,但任仲遠端起碗後又會将飯倒進鍋裡,使勁攪上一陣再重新舀進碗裡,并對楊長秀說:“孩子們要長身體,可不能虧着了。”這樣的話,李安虎每次聽見心裡都會暖暖的,可他還是沒想到有一天會叫任仲遠“爹”。
1980年3月的一天,李安虎放學後去山上割豬草,天黑時才回家,途經一條水溝時竟不小心栽了下去。水溝很深,李安虎好不容易把身上的背簍掙脫掉,但他的半個身子仍然浸泡在冰冷的泥水裡,怎麼撲騰也爬不上來,隻好拼命呼救。可天黑了,此處又偏僻,李安虎不管如何大聲呼救也聽不見一點回應,他大哭起來。突然,有個熟悉的聲音由遠而近:“虎子,你在哪裡?小虎子……”李安虎激動地大聲回答:“快救我呀,我在水溝裡!”不一會兒,任仲遠飛奔到眼前,他俯下身趴在水溝邊用力拉住了李安虎。李安虎拉着任仲遠的手才終于爬了上來!
在早春的寒風中,李安虎被凍得瑟瑟發抖,任仲遠急忙脫下外衣披在他的身上,又将他摟入懷中用體溫暖着。聽見任仲遠不停地詢問:“摔傷哪裡沒,我這就送你去醫院……”李安虎拼命搖頭,顫抖的聲音脫口而出,叫了一聲:“爹!”
任仲遠愣住了,眼中頓時閃起淚光,他激動得把李安虎扛在肩上,大步走下山去……
1982年,李安虎初中畢業了,他卻在這時遭遇了人生中一次重重的打擊――
命運旋渦中,繼父的雙肩是靠山
李安虎很懂事,他雖然很想将來能考上大學,去到外面更廣闊的世界,可家裡的貧窮卻讓他不得不面對現實。
這幾年,繼父任仲遠的辛苦,李安虎一點一滴全看在眼中――家裡承包了兩畝多水田和7畝旱地。早上幹,晚上幹,下茅坑淘糞,挑谷子去鎮上賣,一年四季幾乎沒一天能清閑,每年要在不足10畝的土地上收獲2500多公斤糧食、1500多公斤雜糧和3000多公斤紅苕,然後又要一趟趟背到鎮上去賣,換錢來供養幾個孩子,給他們繳學費……李安虎多想能幫繼父分擔肩上的壓力呀!中考前,他瞞着家人做出決定,報考綿陽師範專科學校,這樣就可以早日參加工作,掙錢貼補家用了。
中考時,李安虎考出了比師專錄取線高出60多分的好成績。可是,李安虎并沒有如期收到師專的錄取通知書。去學校詢問才知道,因為他個子矮小,沒被錄取!
李安虎像霜打的茄子擡不起頭來。妹妹李安碧悄悄地對媽媽說:“讓哥哥上高中吧,他的成績比我好,我回家來幹活。”
晚上,任仲遠從鎮上賣糧食回來,楊長秀和他商量讓哪個孩子回家幹活,任仲遠卻說:“全都要繼續去讀書。虎子沒被師專錄取不是因為考得不好。長秀,看來這就是天意,咱們的虎子可是個要考大學的料呀。”
任仲遠又對李安虎說:“你是大哥,要給妹妹和弟弟做出個好榜樣,讀不了師專就去讀高中,考大學!”
然而,上高中要交更多的學費。接下來的十多天,任仲遠便天天去鎮上賣糧食、賣辣椒。那時,他們居住的小山村還沒通公路,地裡種出的糧食和蔬菜要想換成錢,就得一擔一擔地翻山越嶺挑到鎮上去賣。李安虎還記得,一天下着大雨,任仲遠把背簍裡的辣椒蓋得嚴嚴實實,背上背簍沖進雨中……
李安虎上高中了,他的眼前常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繼父任仲遠不辭辛苦拼命幹活的身影。李安虎知道,就算是為了報答繼父如山的恩情,也應該拼命學習,考上大學!可命運捉弄人,1985年4月,李安虎正全力以赴做着高考的最後沖刺,有一天下課時,他正準備起身,突然渾身乏力,眼前一黑摔倒了!
老師和同學們急忙将李安虎送到魏城鎮衛生院。
第二天淩晨,李安虎漸漸蘇醒,他看到繼父任仲遠坐在自己的身邊,眼中布滿血絲。“虎子,考不考得上大學不要緊,你可千萬不能太拼命呀。”李安虎的眼中滾落出來兩行淚水:“爹,我沒事,你快去睡一睡吧。”
早上,醫生來查房時,李安虎問起自己的病情。醫生說化驗結果剛出來,是敗血症。
醫生走後,李安虎淚如泉湧,他說:“十多年前,我爸爸就是得了這樣的病……”
任仲遠急忙安慰兒子,說:“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要是換到現在,你爸也不會死呀。”然而,任仲遠的話,李安虎根本聽不進去,他開始收拾衣物,執意要出院:“這病早晚都是死,我要回家,這樣還能節省些錢。”
“你放下!”聽見任仲遠的咆哮聲,李安虎驚呆了――多少年來,這位沒有血緣的父親還是第一次沖自己發火。
“人活一世哪能全是平平坦坦?不怕你笑話,爹活了40多年,身上一直揣着根繩子,上面有很多疙瘩,隻要遇上什麼難事,解決一個爹就會結上一個結……虎子呀,爹不希望你這麼快就被困難打倒。”任仲遠果然從身上摸出了一根結着很多疙瘩的繩子讓李安虎看。李安虎摸着那數不清的繩結,突然說:“爹,你能給我也找一根這樣的繩子嗎?”
5天後,任仲遠賣了家裡的口糧,又借了些錢,背着李安虎去成都治病。趴在繼父并不寬厚的背上,李安虎的臉上淌滿淚水――這份濃濃的父愛他該如何報答呢?
李安虎不敢辜負這份父愛,病好後他回到學校,并在1986年考上了四川師範大學化學系!
李安虎終于要上大學了!
臨行這天,任仲遠鄭重地将一雙嶄新的皮鞋和一塊亮晶晶的手表放到李安虎手上!
“爹……”李安虎呆住了,家裡哪有錢買這麼貴重的東西呀!任仲遠一笑,說:“虎子,你上大學可是到城裡求學,也該打扮打扮。”李安虎接過皮鞋和手表,看着繼父身上破爛的汗衫,腳上簡陋的草鞋,一陣酸楚從心底湧了上來。
兒子成才,古稀老人依然留守家鄉
李安虎去成都上大學了,他的妹妹和弟弟也全都去了外地求學,父母肩上的擔子更重了。每年9月新學期來臨時,也就是任仲遠最忙碌的時候,他要把收獲的大部分玉米、小麥等農作物送到鎮上去賣,換錢來為幾個孩子準備學費和生活費。
1990年,李安虎大學畢業并以優秀的成績被保送到中國科學院蘭州化學物理研究所攻讀碩士研究生,3年後又再次被保送讀博!
這是個會讓很多人眼饞的機會,但李安虎的心裡卻掀起波瀾――這年,大弟任清懷剛上大一,最小的弟弟任清龍是繼父唯一的親骨肉,也上高中了,父母的年歲越來越大了,但他們的擔子依然很重,李安虎感到他有責任接過繼父肩上的重擔,供弟弟妹妹上學。李安虎決定放棄讀博,他選擇了去上海一家化工廠工作,并寫信告訴了妹妹和弟弟。
小弟弟任清龍是個懂事的孩子,他覺得哥哥不去讀博實在可惜。星期天回到家,他終于忍不住把這件事告訴了父母。任仲遠大吃一驚,連飯也吃不下了,他立即拿出紙和筆給李安虎寫信,并在随後的一個星期裡接連給李安虎寫去了3封信!“虎子,爹年輕時也很想多讀書,可家裡窮,沒錢交學費,爹不能讓你重走我的老路……”任仲遠還不放心,因為他太了解李安虎的性格,這個平常不愛說話的孩子,對父母、對親人有一顆孝順和關愛的心。
一天晚上,任仲遠竟摸黑走了幾十裡山路來到鎮上,第一次給遠在蘭州的兒子打了電話!
大學4年,研究生3年,李安虎不管是在成都還是去蘭州求學,從未接到過家裡的電話,但這天晚上,李安虎在寝室的樓下竟意外地接到了繼父打來的長途電話:“安虎,爹要你做隻真正的老虎,可不能做隻貓呀!”
李安虎哽咽了:“爹,如果我再繼續讀下去,你和媽又得要多受幾年苦。”任仲遠笑聲爽朗:“苦不怕,我和你媽早就習慣了……虎子,你和弟弟妹妹隻要能多讀書,爹就會很高興,爹就盼着你們兄妹全都能有出息。”
繼父的再次堅持,讓李安虎成為中科院上海有機化學研究所的一名博士生。
1997年,李安虎工作兩年後,被研究所派往美國國家健康總署工作,并于1999年進入哈佛大學化學生物系博士後流動站,師從諾貝爾化學獎獲得者科裡教授!
“爹,前幾天,我聽到一首歌叫《爸爸的草鞋》,我非常喜歡:‘草鞋是船,爸爸是帆,奶奶的叮咛載滿艙,滿懷少年時期的夢想,充滿希望地起航……’爹呀,聽着這首歌,我突然就有了一種感動――爹呀,要是當初沒有你,我會是什麼樣呢?也許,我會死于那場重病;也許,我會留在山溝裡……”這年5月,在哈佛大學美麗的校園,李安虎坐在燈下寫了這封信。
2001年夏天,在哈佛大學舉行的“博士後證書”頒發典禮上,面對台下不同膚色的學生,李安虎激動地用英文說:“我能有今天的成績,除了要感謝我的導師,更要感謝我在中國鄉下的繼父,沒有他的無私奉獻,我今天就不可能站在這裡!”台下頓時掌聲雷動,李安虎在心裡默默呼喚:“爹,您聽見了嗎?這掌聲是送給您的。”
此後,李安虎又進入美國OSI制藥公司擔任高級研究員,從事抗癌藥物的開發和研究工作,并娶妻生子。
李安虎知道,幾十年來的勞累和艱苦生活已讓繼父染上許多疾病:萎縮性胃炎、肺氣腫、哮喘……他多想讓老人從此卸下肩上的重擔,可任仲遠卻一次次拒絕了李安虎要接他和媽媽去美國安度晚年的邀請:“虎子,葉落歸根,我和你媽已60多歲,人活到這樣的年齡全都想要往家鄉走,我們怎麼還會離開呢?爹和你媽就盼着你能常帶着妻子和孩子回家鄉看看,這樣我們就很知足了。”2007年春天,李安虎帶着妻子和兒子再次踏上家鄉的土地,他下決心要說服兩位老人去美國生活。
看到兒子李安虎态度很堅定,任仲遠終于答應了,但他說:“你媽媽有暈車的毛病,去美國要坐那麼長時間的飛機,我害怕她的身體會受不了。”李安虎想出一個辦法:“爹,要不你往後就常和媽媽出去旅遊吧,等媽媽習慣了坐汽車、坐飛機,我再回來接你們去美國。”
可李安虎走後,任仲遠和妻子還是整天忙着種田,根本沒有出門旅行一次。任仲遠說:“長秀,虎子現在雖然比過去好了,可我們也不能靠着孩子呀,隻要能幹活,我們就不能給孩子增加太多的負擔。”
2010年端午節,李安虎打來越洋電話,興奮地告訴父母他的研究項目有了突破性進展,希望親人們去和他一起分享他的成功,因為他的成果裡面本來就有着父母多年的奉獻。任仲遠聽兒子這樣說,他笑出了聲,爽快地答應兒子一定加緊出去旅遊。放下電話,他對老伴說:“如果兒子的研究成功了,那連癌症也能治了!到時候,是得去和兒子一起好好慶賀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