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封疆大吏中以袁世凱與張之洞聲望最重。袁世凱曾經這樣描述兩人的差别:“張中堂是讀書有學問人,仆是為國家辦事人。”簡單說,老張有才華,适合做學問,老袁沒學問,隻能辦具體事。看上去是自謙,其實是最陰損的貶彼揚己。官場是做學問的地方嗎?中國傳統觀念裡,讀書人簡直就是不明事理和迂腐的代名詞,等同不稱職。官員的内心深處,不擔心你說他像個官僚,就怕說他像讀書人,尤其是在上司面前。
但跟袁世凱比起來,張之洞的确有點理想主義色彩。他在任上大力支持洋務運動,支持維新,還給康有為等人的強學會捐過款。當時的知識分子們也願意把他引為同類,看作做學問的總督。不過,胡思敬著《國聞備乘》中記述了張之洞兩件小事,其霸道、蠻橫完全是個官場老手,一點也不像讀書人。
其一,張之洞任兩廣總督時,潮州府出缺。張提名一人,交給主管民政工作的廣東布政使司遊百川,而廣東巡撫(相當于省長)也提了一個人。遊百川采用了後者的意見。張之洞大怒,即日傳見遊百川,厲聲問,你膽子不小啊,竟敢藐視本督而谄媚巡撫!遊百川答,誰敢小瞧您老人家。但是按慣例,總督分管軍事,巡撫分管政務,我就是個副手,一個兒媳婦上面有你們倆婆婆,隻能按規定辦事啊!張之洞說,巡撫歸總督節制。既然你有此一說,請馬上找來文字材料,我當按你的材料告知朝廷,免得朝廷怪我不問吏事。
這個遊百川也是笨人,回去居然真的檢索大清《會典》,而且居然真的沒找到。連憂帶吓以緻嘔血,遂稱病辭職,逃離了是非之地。從此廣東政事均歸總督,巡撫成了擺設。戊戌變法後,朝廷下旨:“督、撫分管兵政、吏治,雖同居一城,各有所司……”正如遊百川所說。其實從明朝到清朝,總督和巡撫各管一攤兒,的确是慣例,但中央政府始終沒有明确給出過指示。張之洞并非不懂規則,而是抓住漏洞,以勢壓人。這也給後人啟示,無論什麼職位,哪怕是出于互相牽制的目的,也應盡量明确各自的管理範圍,免得鬧得太過,無法收拾。
其二,張之洞任湖廣總督時,湖北提學使黃紹箕任用了一名學堂監督,委任狀剛剛發下去,張之洞就把提學使找來,訓斥道,你一個小小提學使,應當受督、撫節制,你算幹什麼吃的,當你是欽差嗎?黃紹箕又驚又怕,垂頭喪氣而出,不久抑郁而終。
兩件事,都不大,但作為上司對下屬的威壓态勢畢現,哪裡有讀書人應有的敦厚和委婉?張之洞完全可以據此反駁袁世凱,你說誰是讀書人?你才是讀書人呢,你們全家都是讀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