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土小縣城隻有一家刻字店―“殷記無稿刻字”。店主姓殷,三十多歲,因為擅長陰刻,再加上不太愛笑,人送外号“陰一刀”。
這個星期天早上,陰一刀照常去店裡。因為老婆前一天跟他吵了一架,賭氣回了娘家,他隻好帶着五歲的女兒媛媛一起去店裡。父女倆打鬧着從街上走過,他們做夢也想不到一場災禍正悄然來臨。
中午十一點半,陰一刀正埋頭刻字,媛媛在店門口玩,突然來了一高一矮兩個戴墨鏡的男子,要求陰一刀照着複印件刻兩枚章,一枚是交通局的公章,另一枚是一家公司的财務專用章。陰一刀說:“這是公章,按規定,你們要出示委托單位的證明。”
這兩人拿不出證明,給了一千塊錢一枚的價格,要陰一刀網開一面,被他堅決拒絕了。這兩人互相使了個眼色,沒說什麼,轉身走了。
過了半個多小時,陰一刀忙完活,發現女兒不見了,哪裡都找不到,正準備關了店門出去找,隻見剛才的高個子出現在他面前,說:“不用找了!”說着,他把陰一刀拉進店裡,把手機拿到他耳旁。陰一刀一聽,女兒正在和另一個人對話―“你爸爸叫什麼名字?幹什麼的?”“叫陰一刀,刻字的。”“糖甜不甜?”“甜。”
陰一刀一把抓住高個子的肩,問:“你們想幹什麼?”高個子笑笑,小聲說:“實話告訴你吧,我們正在做一樁大生意,需要剛才給你看的那倆章,必須在下午四點之前拿到。我就在這兒看着你,隻要你把章刻好,十分鐘之内你就能見到女兒;你要是不同意或試圖報警,我隻要在手機上摁兩個鍵,你女兒不是死就是殘,你掂量着辦吧。”
此時此刻,陰一刀除了服從,别無選擇,隻好說:“好吧,我馬上給你刻。”高個子問要多長時間,陰一刀說:“這兩枚章字數要多些,你又讓我這樣緊張,總共要一個小時。”
高個子說:“好,給你一個小時,我就在你旁邊,不準搞小動作,否則,它沒長眼。”高個子說着,掀開衣服,露出一把亮晃晃的匕首。
“不敢不敢,我刻就是了。”陰一刀說着就開始動手做準備。他嘴上這麼說,其實心裡另有盤算。陰一刀生性善良正直,好打抱不平,在網上是幾家打拐網站的志願者,曾參與尋找到好幾個被拐兒童,被網友稱為“一刀俠”。此時的他,哪裡甘心就這樣毫無反抗地助纣為虐?他必須設法救女兒和自己,可來硬的他不是對手,隻能給綁匪來“陰”的。
陰一刀一邊刻字,一邊不時朝街上瞟,希望能找到機會。
十多分鐘後,來了個機會,賣鹵肉的劉三推着三輪從門前經過了。陰一刀一反常态,跟劉三開玩笑,說:“劉三,那天我看見你抱着老婆的頭,使勁朝她眼裡吹氣,你是不是鹵水弄疼了她的眼睛啊?”劉三大笑:“想不到你也會開玩笑,我吹她眼裡的沙子呢。”
陰一刀說:“你老婆年輕漂亮,你要把她抱緊點哦,不然她跑了,聽好啊,抱緊!”他把“抱緊”兩字說得慢而大聲,同時使眼色,希望對方能聽懂他說的“抱緊”就是“報警”。可劉三沒聽懂他的意思,大笑說:“我每晚都把她抱得緊緊的,她跑不了,哈哈哈……”
突然,一個尖尖的東西頂住了陰一刀的後腰窩,顯然,高個子聽出了他“抱緊”的意思,這是在警告他。可陰一刀不願放棄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對劉三說:“給我稱半斤好的。”劉三稱好鹵肉遞給陰一刀,說:“十五塊。”陰一刀接肉時食指在劉三手背上用力搔了兩下,同時撇嘴斜眼朝側後使眼色,劉三好像明白什麼了,問:“有事?”哪知高個子一下抓過鹵肉,塞十五塊錢給劉三,推他一下說:“他意思是讓我給錢,你快走吧,我們忙。”
劉三搖搖頭走了,高個子惡狠狠地說:“再搞小動作,老子捅了你!”
陰一刀不得不專心刻章,二十多分鐘後,他已經刻好了一枚,高個子在紙上蓋了一下,滿意地點點頭說:“繼續!”
又過了七八分鐘,隻聽一聲“姨父”,陰一刀一看,是他姨姐的女兒―十六歲的楊惠。他頓了頓,說:“你姨呢?還在你姥姥家不?昨天她把我欺負死了,你救救我吧。”楊惠笑着說:“我姨才讓你欺負死了呢,媛媛呢?我姨叫我來看看她。”
陰一刀說:“還知道媛媛啊,你告訴你姨,她不在家,我幹活顧不了媛媛,她被人販子賣到山裡去了,叫她去報警,快去!”
楊惠當然不信,大聲說:“得了吧,媛媛真丢了你怎麼不去報警,還坐在這裡?”陰一刀把右手中刻刀的刀尖朝高個子輕輕指了兩下,說:“你沒看見我走不開嗎?要不你去替我報警?快去!”陰一刀嘴裡說着,同時朝楊惠遞眼色。突然他一顫,感覺後背一陣劇痛,伸手一摸,皮膚被劃了一道口子,他摸到了血。
楊惠問:“姨父,你怎麼了?他是誰啊?”陰一刀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高個子掏出兩張百元鈔票給楊惠,說:“我是你姨父剛收的徒弟,小美女,一點見面禮,以後請多關照。你姨父正教我最關鍵的技術呢,你先走吧。”說着,匕首尖上又加了兩分力,陰一刀隻好苦笑着說:“去吧去吧。”
“謝謝!”楊惠笑着朝高個子點點頭,哼着歌走了。
高個子攥着匕首,狠狠地朝工作台的腿上一捅,捅進去半寸深又使勁抽了出來,惡狠狠地說:“我看你真想死!”陰一刀一看,不敢多想什麼了,趕緊刻。
就在第二枚章完成大半時,突然來了一個警察,他是派出所快退休的所長歐陽林寬,因為和陰一刀都喜好書法,兩人成了忘年交。見到歐陽,陰一刀像見到了救星,但他知道,歐陽人老了,而自己又瘦又小,兩人加在一起,也不見得是高個子的對手,何況女兒還在另一匪徒手裡,他不敢貿然向歐陽挑明。
高個子看見歐陽,先是一驚,繼而聽他說是來刻一枚私人印章用于書法落款的,便鎮靜下來,高個子靠陰一刀更近了,同時拍了拍他的後背,以示警告。
陰一刀聽歐陽說了來意,對高個子說:“警察優先,我先刻他的,你看如何?”高個子看看時間,問:“刻這私章要多長時間?”陰一刀說:“就四個字,最多十五分鐘。”高個子便點點頭,他巴不得趕快把這警察打發走。
陰一刀便選了一塊上等材料,直接刻了起來,全神貫注、石轉刀舞,十五分鐘後,他長舒一口氣,說:“搞定!”他把印章吹了吹,擦幹淨,沾上印泥在白紙上一摁,“歐陽林寬”四個篆體白底紅字,古樸遒勁。歐陽豎起大拇指,說:“又好又快,佩服!”陰一刀說:“過獎了,這陰刻是我的拿手好戲。”
歐陽看着陰一刀,疑惑地問:“陰刻?”陰一刀肯定地點點頭,說:“是的,陰刻,我還要忙活呢,再見。”說着,他把那張紙和印章往歐陽手裡一塞,自顧自地忙了起來。
歐陽又看了陰一刀一眼,轉身走了。陰一刀的心跳得快要從喉嚨裡蹦出來了,他相信歐陽能明白他的意思。
十分鐘後,另外一枚章馬上就要刻好了,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從門的一側冒出三個身着便衣的小夥子,沖進來就把高個子摁倒在地。
歐陽也大笑着進來了,指着被擒住的高個子,說:“哈哈哈,好你個陰刻,是不是他?”
陰一刀說:“正是他,他們還綁架了我女兒。”他随即把情況向歐陽說明,歐陽馬上打電話部署。很快,媛媛被成功解救,高個子的詐騙團夥也被一舉
抓獲。陰一刀抱着女兒連連向警察鞠躬緻謝,這時,被押在一旁的高個子問道:“你、你是怎麼報警的?你不告訴我,我死不瞑目!”
“哈哈哈―”歐陽大笑,“你當然不懂了!”
原來,“陽刻”又稱“朱文”,把文字筆畫留住,其餘刻去,印在紙上是白底紅字。“陰刻”又稱“白文”,與陽刻相反,是把不用的部分留住,讓需要的筆畫凹陷在内,印在紙上是紅底白字。陰一刀刻的“歐陽林寬”四字本是陽刻,他偏說是陰刻,這引起了歐陽的注意;再加上歐陽剛進門就發現這高個子眼中掠過一絲驚懼,離開店後,歐陽又仔細觀察了陰一刀塞給他的那張白紙,從上面“歐陽林寬”四字上,可以看出陰一刀巧妙地把紅色的筆畫加以變形,讓空白的白色部分組成了“SOS”的字樣,也就是緊急求救的信号,于是他明白了一切。
高個子是門外漢,哪裡懂這些?聽完解釋,他看着陰一刀,無奈地說:“你這一招真夠陰啊,佩服!”
陰一刀拍拍高個子被警察扭壓得矮了一大截的肩,說:“要不人家怎麼叫我‘陰一刀’呢?哈哈哈,進去後多看點書吧。記住,知識才是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