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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兩隻拖鞋是否還相互思念

时间:2024-08-14 03:11:06


   

  【兩隻行走的拖鞋】


   

  長沙不是一座可以在大街上開懷大笑的城市,我隻是喜歡它的寬容。有風吹起的傍晚,我可以和朵朵穿着懶散的休閑服,趿着男式拖鞋,甚至連頭發都不需要任何收拾,隻是很率性地從住所走到火車站,然後又從火車站走回來。


   

  一路都是大搖大擺,說話的時候總會伴有過分的肢體語言。但是,很少有路人對我們側目,不是因為我們微不足道,而是這個城市的人們對招搖的東西有種深刻的寬容。我喜歡這種寬容,所以做賊似的留在了這個城市,并肆無忌憚地盡量讓自己活得膚淺。


   

  從八一路返回的時候,朵朵說:我們換一隻拖鞋吧!一隻?我顯然是驚訝了。我像往常一樣有些乖張地吐了吐舌頭,結果朵朵就習慣性地猛提我耳朵,說:都警告你無數次了,不許在大街上吐舌頭,會沾上很多灰的。


   

  機靈鬼怪的朵朵,關心從來都是這麼老不正經,卻細緻入微。長沙的街道總不那麼幹淨,車流中揚起的塵土是我和朵朵所不喜歡的,不過也說不上讨厭。我乖乖地跟她換了一隻拖鞋,左腳是紅色的,右腳是海藍色的。當然,朵朵正好相反。


   

  朵朵從來都是一個靠細節出位、靠細節取勝的女孩。就像她挂耳環,一定隻折騰左邊耳朵,而右側卻不着一物。按她的說法,在街上,愛她的人肯定要走在她的左側保護她,因而她隻把美展示給那個人看。我狠狠地罵她強盜邏輯。


   

  我不是那個人,不可以随便走在她左側,那是愛情最優越的地理位置。朵朵說:你走我右邊吧,讓我保護你,誰叫你比我小呢。可是她卻不知道,我雖然不奢望有朝一日走在她左側如影随形,暗地裡卻也無數次地幻想她哪天也折騰一下右邊耳朵,那樣,我就可以遠遠地,跟某個人分享她的美。


   

  【一枚硬币和三個西紅柿】


   

  我和朵朵到底是什麼關系?不是同學,不是同事,也說不上是鄰居,如果非要找個詞出來形容,我想大概隻有“街友”了。我住街這頭,她住街那頭,簡單說就是,一個街頭一個街尾。她經常拍着我的肩膀說:我們好像要把整條街霸占似的哦!我總是懶得搭理她。她的奇思怪想和肢體語言太多,以至于我不得不懷疑她是否患了“兒童多動症”。


   

  跟美女做街友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我住的這條街,很小很亂,名字很土,但美女如雲。當初我是滿心怨氣地住了兩個月才明白這鬼地方的房租為什麼居高不下的。美麗,有時候就是一種身價。


   

  朵朵雖然已經夠不錯了,但在這條美女“霸”道的街,也隻能算是勉為其難的一分子。我倆認識的第一天,她就對我抱怨:在這裡,做美女難啊!那天我剛從湘西出差回來,晚上閑得四肢發麻,突發奇想地跑到街上量身高稱體重,正好碰上朵朵邊喋喋不休地抱怨邊找零币準備付錢走人。


   

  她說:唉,怎麼得了,又胖了兩斤。我并不是一個喜歡跟陌生人搭讪的人,特别是陌生女孩子,但這次破了例。因為在出差回來的路上,同事對我一直單身深表同情後,給我提了個建議,說是改變一下生活方式,有時候也許僅僅隻是破例一次,說不定就會有意外的收獲。不過在接過朵朵的話時,我并不敢自作多情地斷定我能有意外的收獲。


   

  我迅速稱了體重測了身高,有些心不在焉,然後趁她找不到零币之時,很男子漢地多拿出了一枚硬币一起付了賬。很奇怪她也不客氣,連裝模作樣的推辭都沒有,還樂呵呵地說:我知道你們男人的這點鬼心思,想借機認識我是吧?不過隻花一塊錢就做到了,你不覺得物超所值嗎?我不跟她貧嘴,我知道我不是她的對手。我很少在并不了解一個人之前認輸,她是第一個。這讓我覺得自己不得不認識她,就算死皮賴臉也成。


   

  我們坐在街上吃夜宵,她生吃了3個西紅柿,告訴我她在這條街住了快兩年了,然後就發了一大通在這條街做美女難的感歎。我說給我做女朋友就省事多了,不用刻意減肥,不用為了一張臉而吃西紅柿吃到反胃。


   

  她笑,不再說話,起身要走,并不許我送她回家。我輕易猜出,她是一個身邊沒有愛的女孩,所以才會大大咧咧地跟陌生人吃夜宵,卻又在适當的時候設下防備……


   

  【我們都是缺愛的人】


   

  朵朵成了我入住“美女街”後的第一個街友,也是最後一個街友。熟識後,我們常常在淩晨兩三點鐘用電話把對方吵醒,理由永遠都是霸道的,因為自己睡不着。有一天我對她說:朵朵你知道嗎?我現在半夜三更帶着困意睜大眼睛,好像就是為了在淩晨把你吵醒。


   

  她狠命地捶我,說:你怎麼可以這麼缺德。我說:我一點也不缺德,但非常非常缺愛,不是最近,是一直。我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停留在朵朵的視線裡,我用眼神努力地表達着什麼,我想她能懂。就算她表現出不懂,我也可以認定她是在裝糊塗。我向來對自己的眼神很自信,特别是用來表達愛情的時候。


   

  像我所意料中的那樣,朵朵果然裝不懂。她笑起來說:缺愛的人并不可恥,我不介意有你這樣的朋友。然後又故伎重演,強迫我換一隻拖鞋,沿五一大道走到火車站,看看陌生的人群陌生的面孔,找每個人的不順眼,雞蛋裡挑骨頭似的對每個人評頭論足。這幾乎都成了我和朵朵每天休閑生活的主旋律。


   

  其實兩個無所事事的人在一起,做的無非也是一些無聊透頂的事。隻是,兩個人的無聊,會比一個人的寂寞精彩許多。我們每天在火車站聽過9點整的鐘聲,就會穿過廣場左側的那個地下通道,改走八一路回家。踏上和踏出電梯的時候,朵朵總會習慣性地扯住我的衣角。這讓我覺得自己在她的生活裡,并非可有可無。不過我更希望她握住我的手!


   

  我告訴最要好的朋友,說我愛上了我的美麗街友朵朵,可是朵朵好像不愛我。朋友笑言,那還不加緊追,等追上了,省去搬家公司就可以挪到一塊住,還節約房租。


   

  朋友總是這麼沒正經,就算在我郁悶的時候也不例外。在這個城市裡,在愛情這件大事上,我是無助的,要不也不會在花樣年華裡這麼可恥地孤獨着。雖然朵朵說過,缺愛的人并不可恥,但我害怕她是在撒謊。


   

  【來不及的愛情陰謀】


   

  跟朵朵認識半年後,我把我住所的房門鑰匙配了一把給了朵朵,原因是我那段時間神情特别恍惚,隔三差五就忘了帶鑰匙。每次低聲下氣地找來房東,老太太都會用一種怪異的眼光打量我,注意力集中在我的腦袋上,像觀察一個腦腫瘤患者。這讓我出奇悲憤,好像自己腦子裡真長了個不争氣的東西似的。


   

  朵朵有些驚訝:配把鑰匙給我,那丢财失色了可不許懷疑我!我說:沒問題,你可以拿走我房子裡任何你覺得值錢的東西。朵朵睜大眼睛在我房子裡觀察了半天,得出結論,就一台破電腦還值幾個子兒。其實我恨不得把電腦送給她,希望她打開電腦看到裡面我寫給她的那一大堆情書。甚至在剛把鑰匙交給她的那幾天,我常常跑到同學那裡去睡沙發,當然還不忘打電話告訴朵朵我不回去了。我想為她偷看我的秘密制造機會!


   

  從認識她那天起,我就開始給她寫情書。這樣說來,我挺像個愛情陰謀家。我總認為,用心良苦最大的悲哀不在于沒有結果,而是讓你所愛的人蒙在鼓裡。我想把鼓敲破,可朵朵的“不解風情”讓我一天天變得沒有勇氣。而且,在時間上也已經來不及了。就在我把鑰匙交給她的第二個星期,他回來了。


   

  他是可以理

直氣壯、名正言順走在朵朵左側的那個人。朵朵給我介紹:他叫李樹,在海南打魚(其實是做海鮮生意)。我很不屑地看了這個黑不溜秋的男人一眼,從牙縫裡擠出“你好”二字,接下來當然是準備溜之大吉。我不喜歡做别人幸福的觀摩者,一點也不喜歡,從來都不喜歡。在我說要走的時候,朵朵神采飛揚地問道:不一起吃晚飯嗎?我說:不了,7點我還得到火車站接個女同學。我故意把重音落在“女”字上。我知道我在找平衡,可是我真的很心虛。我轉身走人的那動作,根本就是在逃。


   

  一路上我都在嘀咕: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還有,那個男人的名字實在刺耳。朵朵就說過我的名字好聽,這讓我很自豪,而且我告訴過她,那是我上學後自己改的。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阿Q了?竟然有些抑制不住的興奮,隻為名字比另一個男人的好聽!


   

  【我要狠狠擁抱你】


   

  整整一個星期,我跟朵朵斷了所有聯系。她有男朋友在,而我也有“女同學”在。我們都不便互相打擾。我還同以前一樣,醒在淩晨兩三點,看着手機發上一會兒呆,或者是豎起耳朵聽是不是有鑰匙在鎖孔裡轉動的聲音。我常常這麼夢遊,想象朵朵在半夜突然出現,讓我有機會趁着黑燈瞎火嘗試着把她抱住。


   

  星期六上午,朵朵在外面邊敲門邊叫喚。開門,看見她一臉的憔悴,我問:他走了?她說沒有,然後告訴我,她辭職了,要跟他一起走,想把暫時帶不走的一些東西寄放在我這裡。足足有5秒鐘,我面無表情,一句話也說不出。我知道,我的愛情徹底完蛋了!


   

  為她搬了一上午的東西,可我的滿頭大汗和那個叫李樹的男人的滿頭大汗得不到同等的回報。我頂多是感激,而他卻有愛情!我的小屋被擠得滿滿的,如果加上朵朵,會是滿屋子的幸福,可現在,隻是悲傷挨着悲傷。我問:什麼時候還會回來?她說:再看吧!


   

  原本隻是街友一場,何必在乎那麼多?就像我可以把自己藏起來,在她走的時候拒絕去送行;就像她到了海南,電話裡隻是匆匆報聲平安就挂了線。是的,自始至終,隻是我一個人在在乎。如果不是還有那一堆零零碎碎的東西,如果不是我偷偷地愛過,也許分離,就足以相忘。


   

  可是我終究是忘不了她的,雖然在嘗試在努力。她走了差不多半年時間,我就搬了家。她留下來的那些東西我必須帶着,像一個如影随形的噩夢。其實那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也許她根本就不會再要,但我一定要帶着,我害怕她有一天會回來。


   

  我打電話告訴她我搬家了,問她什麼時候回來。第一次,我聽出她聲音裡混雜着感傷。她說:我就要回去了,明天的飛機,你去接我好嗎?我要跟你在一起。對于任何人而言,這都是過于突然的事情。我想我得先支開話題,我不想被她知道我的緊張和慌亂,可她一個人堅持。


   

  她說:我看過你給我寫的那些信,那時候我放不下他。你現在還可以接受這麼一個在感情上猶猶豫豫的我嗎?我把耳環換在了右邊耳邊,那是我習慣讓你走的位置,但我還是害怕你繞過我的臉,看見左邊耳朵上的傷痕。那是我的痛處,也曾是你的痛處,對嗎?她似乎要把我所有的擔心都說出來。她不知道我的激動,她不知道我這個時候甚至都敢在塵土飛揚的大街上狠命地吐舌頭。我不知道該怎麼去告訴她我的心情,我隻是說:明天見到你,我一定越過你的右肩,狠狠地擁抱你……


   

  【三年後的秋天沒有雨】


   

  這不是我自己的故事,我甚至連朵朵是一個怎樣的女孩都不知道,因為沒見過,因為蘇安一直不願太多地提起。蘇安是我的親哥哥,朵朵是他深深愛過的女孩。他們的故事發生在三年前。三年來,蘇安一直跟我住,屬于他的那個房間沒有太多他自己的東西,堆滿的是他割舍不下的關于朵朵的記憶。


   

  蘇安第一次跟我講與朵朵的故事,是這年的秋天。長沙很久沒下雨了,幹燥的空氣,幹燥的街道。他說這樣的天氣,他無比熟悉,并且刻骨銘心。我用輪椅推着他,沿着五一路走,他說要去火車站,看看陌生的人群,聽聽9點整時鐘聲響起。


   

  他擡起頭,看了看我說:不要随便在大街上吐出舌頭,會沾上很多灰的。我以後再也站不起來的哥哥,一直讓我擔心的哥哥,在經曆三年的平靜後,開始變得有趣。然而,接下來卻是他與朵朵的點滴往昔。我感覺我的手一點點地失去力量,一切的一切,變得沉重。我看了他穿的棉拖鞋,左腳是紅色的,右腳是海藍色的!


   

  蘇安的雙腿是在三年前的一次車禍中殘廢的。那天,他很激動,他要去機場接朵朵。他完全沒必要那麼急的,下班後他有充足的時間趕去機場。而且他一直是個很小心的人,小的時候牽着我的手過馬路,身體為我擋住車開過來的方向。


   

  但是去接朵朵那天,他的确很急,而且的确是因為時間不夠。這也是他這麼多年來從未怨天尤人,隻是一味自責的原因。終于把與朵朵的故事講完,我們已經回到樓下。或許是夜裡有了些涼意,我看見他的身體微微顫抖。我把衣服脫下為他披上。


   

  他說:你知道嗎?我要去接朵朵那天,是另一個女孩子的生日,一個喜歡我所以我就違心跟她談戀愛的女孩。那時候我們已經同居。我想這就是報應。過馬路的時候,在車禍發生的那一刻,我正在想,接到朵朵後,我怎麼去面對兩個女孩。


   

  蘇安從小就不是一個能在複雜的事情中遊刃有餘的人,所以上帝不讓他去面對。可是,代價是不是太殘酷了?對我說過真相後,他常常問我:你說那天朵朵在機場等不到我,是不是哭了?你說朵朵是不是也曾經滿大街找過我,哭喊着我的名字?每次他的眼神都帶着令人心痛的期盼,他或許隻是想知道,朵朵是否為這份愛痛過。


   

  其實我很想告訴過,如果車禍後,他不是選擇把手機關掉逃避,或許朵朵會留在他身邊。世上真有這麼偉大的愛情,這種偉大的愛情真有可能發生在蘇安和朵朵身上。可是,三年過去了,我怎麼還敢告訴蘇安?物是人非的今天,兩隻拖鞋還會相互思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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