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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老師

时间:2024-08-14 12:50:37


   

  世界上很多人的存在是為了讓我們感知自己渺小的。


   

  比如崔老師。


   

  崔老師的經曆比較豐富。大學畢業之後,先是在另外一個城市一所全國重點中學當高中語文老師,評了高級之後調動到省城附近的一所國重繼續從事教職。由于教學成績優異,課餘也愛對語文教學進行研究,沒幾年,就到了教研室擔任語文教研員。因為自己的實力和踏實的作風,崔老師從教研員又做到了招辦主任的位置。這可是塊肥缺,每年的考試那麼多,再加上把關整個小城的中考高考,那裡面的利益不待言說。


   

  無論一部分老師把學校說得多麼糟糕,其實學校還算社會上的一塊淨土,隻要教學成績優異,無論你個性如何,即使你不會讨好巴結,也是可以混下來的。


   

  機關則不然,當教學成績無法成為衡量價值的風向标時,圓融的人際關系和适時适量的與領導親近就成了處世法寶了。崔老師看來不擅長這塊。


   

  沒當多久,崔老師就下來了。下來了之後,正值壯年的他又被拉去搞教育科研。教育科研這塊吧,現下比較流行。很多學校都提出“科研興校”的口号,但是在早幾年,教育科研還屬于裝點門面的闆塊,說白了,喊你搞教育科研,其實也就是把你閑置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當所有的教育科研都是依照“做得好不如說得好”這個潛規則時,他卻老毛病的宛如教書一般認真起來。一認真,就出問題。口号喊得響的,也許壓根就沒怎麼做,而把教育科研拿來裝點門面的,常常是當地有權有勢的名校,于是乎,崔老師又被擱置了,到了更為閑散的教育學會。


   

  接觸崔老師,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


   

  現在教育界有個通病,眼睛都唯上。隻要上面舒服,哪管下面幹什麼?而學會這個組織吧,貌似評價很高,什麼學術争鳴的高地,什麼名家交流的平台,其實說穿了,就是民間組織一個,領導重視,還行,萬一領導不重視,那就是“擺件”一個。學會,從某個角度來講,就是養老院,退養所。


   

  在所接觸的學會工作人員不一樣的是,崔老師特别較真。


   

  交計劃,訂雜志,交總結,仿佛一年到頭,學會就這三件事。其他學會人員常常是按兵不動,有要求就執行,有文件就下發,反正上面要求怎樣就怎樣,絕對不會旁生枝桠,另找事幹。


   

  崔老師不一樣。所有計劃當中,他的算最認真的,字斟句酌,一件一件工作羅列明白,一點一點思考分析清楚,打印工整,裝訂規範,每年都是不一樣的。而翻開另外的學會總結,幾乎都是基本雷同,純屬巧合。


   

  他還有一個愛好,就是提意見。比如關于學會機構建設啊,比如訂的雜志的質量啊,送遞時間和地點不對頭啊,比如學會活動的搞法啊,不勝枚舉,言辭懇切,其間不乏真情實感。一一記錄下來,彙報給領導,領導邊聽邊笑:這個老崔啊!


   

  進一步加深印象是在全國學會組織的一次活動上。那次活動是西北三日遊,半天會後,從蘭州出發,途徑嘉峪關,然後到達敦煌,返回。


   

  西北蒼涼,荒漠無邊,旅途多寂寥。學會組織的人員多是老頭老太太,無論是火車上,還是汽車上談論的多是退休後的五彩生活以及各地的待遇等問題,要不就是拿個相機對着窗外或者擺着姿勢,咔嚓咔嚓地閃個不停,然後幾個腦袋湊在一起品評欣賞。


   

  一路上,崔老師顯得特别沉靜,時不時地望向窗外,眼神中透露出無盡的神思。偶爾他也舉起相機,不過與其他人拍攝對象不同的是,他的鏡頭裡留下的都是無邊大漠上那簇簇的駱駝刺,祁連山落日下耀眼的雪冠,貨車上西北女孩頭巾縫隙中的粲然一笑,或者是混黃中突然閃過的一株白楊,抑或玉田地區那在蒼茫天底下轉動的大風車……一車之中,就屬他與衆不同。仿佛喧鬧是他們的,留給他的唯有沉靜。


   

  中途上廁所的時候,搭讪攀談起來。他對剛才拍攝的大風車意猶未盡:你看,這些龐然大物是這個生命禁區的征服者,它艱難的一轉,也是生命的一輪,就是好多度電啊?


   

  拿過他的相機,一一翻看起來,每一張照片都是一幅飽滿的畫面:黃與綠的對比,天與地的邊際,風中的大風車,車窗外擦肩而過的微笑……每一個畫面仿佛都是一首詩。難怪有人說:照相也分境界,有人用相機到此一遊,有人用心靈定格瞬間。


   

  重新上車後,我們更加熟絡了起來。一車人因為旅途的疲憊,恹恹欲睡。我們倆卻談性正濃,我們又成了車上的異類。


   

  汽車穿過嘉峪關,沿着祁連山的餘脈,朝大漠深處開去。暮色四合之中,天地間平添了幾分蒼涼之感,前方塵土風揚,耳邊風聲獵獵,我們話匣打開,談西北的曆史掌故,說西北的文學故事。談到了高爾泰的《尋找家園》,當年這一線的地方幾乎都沾滿了他的足迹;談楊顯惠,談他的《夾邊溝紀事》,談那場浩劫之中人性的泯滅和複蘇……一路疲憊的旅程,因為這次無意的談話,都讓我們彼此激動起來。後來又談到了撒哈拉沙漠中的三毛,崔老師非常激動地對我說,你應該去看看李娟的作品,看看這個二十來歲小姑娘的《我的阿勒泰》,看看她和她媽媽、姥姥在阿勒泰群山之中跟着哈薩克牧人轉場流浪的故事,看看她在那樣一個環境中性靈的抒發,你可以讀到很多純真的東西,我也是看劉亮程的推薦,于是讀了李娟的……激動處,崔老師都差點哽咽了,看來這些純美的東西在這樣一個環境之中,在這樣一種氛圍之下觸發了他。


   

  崔老師也五十多了,按理說,和他談話,口中應該更多地聽到麻将、房子、退休金、兒子和孫子的,但是令我感到激動的是,他談的是文學,還談得如此純真和激烈。


   

  一下子覺得親近了許多。


   

  不知誰說過,心裡喜愛文學的人是年輕的。到了敦煌之後,面對導遊的“循循善誘”,我們相約第二天一大早不坐沙地摩托,也不坐駱駝,而是直接攀登鳴沙山。


   

  第二天一大早,天邊略有晨曦,我們就向鳴沙山最高峰進發了。山不高,但是卻不好攀爬。腳一落下去,就深陷其間,稍一用力,就滑向下方,于是隻好重來。第一次,感受到了有力使不出的滋味。同行有幾個外省的大學生,也是準備趕在日出之前攀爬這矮矮的鳴沙山的,一行人相互加油,倒頗有樂趣。


   

  崔老師一人在前,步履從容,目光堅毅,還把同行的幾個美女的挎包相機包一并攬在肩頭。我們幾個年輕人則是走幾步,歇一會。想起小時候割麥子的時候,母親的警告:甯可慢,不可歇,看來果真如此。崔老師回頭大喊:快上來啊,别放棄,我們一起看日出!已經登頂的幾個大學生,也一起揮着帽子在西北的晨曦中為我們幾個呐喊。


   

  終于在日出之前,登山了沙山的頂峰。風涼涼的,穿過汗透的絨衣,更增寒意,在我們瑟瑟發抖之際,崔老師一會兒俯卧山頂,一會兒仰躺沙巅,一會兒站,一會兒跪,抓拍日出前的沙脊,捕捉沙山上光與影的變化,一會兒又替大家當義務攝影師,忍受一幹人等的搔首弄姿。


   

  太陽出來了,騰的一下從遠處沙山之後冒了出來,金色的光輝灑遍山頂。所有人沐浴在金色的光亮之中,大家一起揮動着衣服、帽子,對着山下的人們歡呼。這個時候,特别看到了崔老師的真性情,宛如一個孩子一樣,在天地間大聲無忌地叫喊着。山頂的沙也仿佛受了感染,在風中盡情地飄散。


   

  “小L啊,以後可得多多鍛

煉啊,你看我都沖到你的前面,年輕的時候無論工作有好忙,都要好好地鍛煉,心态更好調整好!”一邊勸誡,他一邊蹭的一下從我面前滑了下去,身後激起一陣沙浪,自上而下,旖旎成一條優美的弧線。


   

  回去的火車上,他又英勇地将自己的下鋪讓給了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大爺。走過去給他看我拍的照片的時候,他蜷縮在最痛苦的卧鋪中層熱情地笑着。


   

  “你拍的照片構圖不對,人物不要放在正中間,還有不要從别人的膝蓋處截圖,那樣看起來怪怪的,你那張嘉峪關城樓的照片不錯,注意了三個層次……”


   

  聽到冒出的專業術語,鄰座的人都笑了。于是紛紛拿出相機,請他點評,一下子圍了幾層。


   

  西北回來之後,收到崔老師的郵件,他細緻地把給我拍的照片按照“風景”和“人物”分類,一一編号,發了過來。正埋頭欣賞之際,收到他的電話:


   

  “收到照片沒有?人物的全給你了,你還需要哪些風景的,我發給你,下次再一起出去哈!”電話那頭傳來依舊熱情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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