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家住的是隻有9平方米的小閣樓,在上海又稱“鴿子籠”。樓下的竈披間(廚房)還兼做後排閣樓中一戶陳姓人家的通道。我家在這裡住了半個多世紀。
20多年前的一天,父親突然接到了法院的一張傳票,讓他某日到法院出庭,事由是陳家狀告我家侵占了他家的房産,就是我家做飯的竈披間。我父親大吃一驚,遲疑了半天,才用顫巍巍的手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崔漢樓”。一個老實巴交,樹葉掉下來都怕砸傷頭的人,60多歲了,卻“吃上”了官司。父親這時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近段時間,陳家人的表情都怪怪的,陳家的婆娘還常和左鄰右舍在一起嘀嘀咕咕,原來如此。
開庭那天,法官上下打量着我父親,嚴肅地問道:“崔漢樓,你是不是侵占了後樓陳家明家的竈披間?”
“沒有啊!”說罷,父親從懷裡掏出一頁已經發黃的紙,遞給法官,解釋說:“這是我家購買小閣樓時的憑證,上面清楚地寫着,包括樓下的竈披間。”片刻之後,法官轉向原告,厲聲說:“陳家明,你在搞什麼,你知道這是誣告嗎?”陳家明聽後一陣哆嗦,臉色煞白。後來,法官讓我父親先回去,留下了陳家明,不知道又說了些什麼。
陳家明回來後,灰頭土臉的,似乎背也駝了,腰也彎了,甚至不敢拿正眼看人。第二天,還是我父親主動開了口:“家明早!”他連忙應道:“早!”
一天晌午,陳家明的老婆風風火火地跑到竈披間,驚慌失措地對我父親說:“不好了,我家老頭子快不行了!您快幫忙看看吧!”
父親連忙跑到他家,隻見躺在床上的陳家明臉色青紫,不省人事。父親知道他患有心髒病,就趕緊給他服了速效救心丸,并把他的上半身墊高些,輕輕地左右搖晃,不一會兒,陳家明蘇醒了過來。此後,他們一家人便對父親感恩戴德,逢人便說:“崔先生好人呢,是俺家的救命恩人!”
然而,我們對父親的做法大為不解,認為這是“仇将恩報”,太便宜了他們。父親說:“冤家宜解不宜結。給人讓條道,就是給自己留條路,寬恕是福。”是的,我的父親從來與世無争,與人為善,活得心安理得,如今已年過九旬。
據悉,“文革”期間,當代作家戴厚英和她的老師錢谷融教授同在複旦大學任教。那時,錢谷融教授被打成反動學術權威。當時頭腦簡單的戴厚英出于對革命的熱情,對錢老師進行了猛烈的批判。多年後,戴厚英評副教授時,根據程序,需要有人給撰寫個評價材料。但找來找去,就是找不到人寫。據說,原因是戴厚英性格外向,鋒芒畢露,得罪過一些人,包括一些領導。這時,錢谷融教授挺身而出,不僅給她寫了所需要的材料,而且還給了她很高的評價。戴厚英非常感動,不僅僅是老師為她做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更在于錢教授寬厚的胸襟着實讓她折服。
一個人不能寬恕他人,實質上是不肯放過自己。對他人嫉恨越深,對自己傷害也越重。寬恕他人,既是對他人的包容和接納,也是對自己的友善和寬慰。寬恕是一種修養,是一種境界,是一種美德,是一種非凡的氣度和高貴的品質,更是一種生存的智慧和才能。寬恕越多,快樂越多,幸福也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