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89歲,她87歲,他們已經在一起生活了64年。四年前她被診斷出患有阿茲海默老年癡呆症,卧床不起,并且忘記了一切,連他都不認得了。現在,也許到該說再見的時候了,死亡在一次次地向她招手。而他用老榆樹皮一樣鼓起疙疙瘩瘩的手,無力但堅定地拉着她,不讓她離開。
他們是一對阿根廷老夫婦,他們的孫子――一名自由攝影師,用鏡頭将他們的日常生活記錄了下來。在互聯網上,我通過幾十張照片,看到并認識了他們。我被他們的生活震撼、打動了。
所有的照片,都是在他們的家中拍的。卧室、客廳、廚房和衛生間,家是唯一的背景。四年來,她再也沒有離開這個家半步,而他為了照顧她,也從沒有走出這個家門。
一張照片,是他端着一盤食物,走向卧室。他身邊衣櫃的鏡子裡,倒映出蜷縮在床上的她。她已經瘦弱得不成樣子了,腦袋軟綿綿地耷向一邊,但她的眼睛,卻一直沒有離開過門的方向。也許對她來說,他離開她身邊去廚房為她做飯的這段時間,如此漫長,長到她似乎再也等不及。幸好他顫顫巍巍地出現在了門口,而且手中端着她最喜愛,也是唯一能夠咽下去的食物。
另一張照片,是他站在床頭,喂她吃飯。他一隻手端着盤子,另一隻手,将面包一塊一塊地撕碎,然後一小片、一小片地喂她。她的嘴角,粘着一粒碎屑。她蜷縮着,瘦削的鎖骨,滿是歲月的痕迹。
讓我心碎的,是這樣一張照片。他站在床頭,穿着厚厚的毛衣,佝偻着腰,戴着老花眼鏡,正一張張地翻着報紙。我不知道,看看報紙,是不是他和這個世界溝通的最後的通道。他是想從報紙上,找一些有趣的新聞,然後讀給她聽嗎?不過,很可惜,坐在床前椅子裡,裹着厚厚的棉衣的她,雙手攏在一起,腦袋耷拉了下來――她已經睡着了。阿茲海默老年癡呆症使她特别嗜睡,隻要坐下來幾分鐘,她就會打起瞌睡。他還在埋頭翻着報紙,一張又一張,他總能找到他需要的東西,然後,将她輕輕喚醒,念給她聽。
唯一一張能夠看到室外的照片,是他站在窗前,窗簾拉開一半,窗戶前面,是一株我叫不出名字的植物,但我看到,綠綠的葉叢中,有幾朵盛開的花朵,兩朵是紅的,還有四五朵是白的。他站在窗前,凝視着那株植物。他在想什麼呢?是最近一次攜她一起出遊的春天?或者更遠一點的花朵,他曾經摘下并插在她發間的那朵?他和她,都已經很久沒有走出這個家了,家成了他們最終的一站。
我看到的最後一張照片,是他牽着她的手,走出房門。看得出,是從卧室走向客廳。那隻是幾步之遙。不過,對她來說,那是非常遙遠,也非常艱難的一段路程。沒有他的攙扶,别說走到客廳,她連床都下不了。疾病正在一點點地剝奪她的生命,死神已經拽住了她的一隻腳。但是,他不同意!他不想讓她離開,他不能讓她離開,絕不!他牽着她的手,無力但是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