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依為命的四小時
因為沒有兒子,爸媽經常吵架。他們吵架時,我和妹妹就睡在旁邊的屋子裡。我們躺在床上,心驚膽戰聽着隔壁的動靜,爸爸大聲罵咧咧,媽媽哭。哭聲越來越高時,妹妹就掀開被子沖出去。
我跟在後面,看見她沖進父母房間站在兩人中間,眼睛瞪得大大的。她一句話也不說,爸爸讪讪地垂下頭,說我到外面抽煙去。妹妹牽着我的手回去繼續睡覺。如果沒有她,我一定會害怕地蜷縮在牆角,和媽媽一起哭。如果可以交換,我甯願自己做妹妹。她那麼勇敢。那年冬天,我上初中妹妹上小學六年級。同村的本家組織續寫家譜,這刺激到了為兒子耿耿于懷的爸爸。那天晚上爸媽吵得特别厲害。已經習以為常的我厭煩地戴上耳機。不知過了多久,妹妹緊張地摘下我的耳機:“媽媽跑出去了!我到處找過了沒有找到!”
我們從房前找到屋後,妹妹緊張地拉住我的手。我倆沒有出聲,耳邊隻有風聲。一種從未有過的驚慌與恐懼包圍了我們。
大風的夜裡,站着我和妹妹。我問:“小鷹,害怕嗎?”妹妹的聲音被風卷走了。給她拉好衣領,手拉着手,我們在風裡繼續尋找。這種相依為命的感覺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如果媽媽不回來了,爸爸會不會再找個人給他生兒子?
爸爸不喜歡我們,我們還能依靠誰?4個小時後,我們在外婆家找到媽媽。沒有了媽媽,我們姐妹倆還擁有對方。那晚以後,我們一下子長大,尤其妹妹,除了學習就拼命在家幹活。
你一定會好的
在農村,家裡沒有男孩會被人瞧不起。媽媽生完妹妹後堅決做了絕育手術,這成了以後父母吵架的導火索。為了給媽媽争口氣,我和妹妹學會開拖拉機、犁地、騎摩托車……所有男孩子能幹的農活我們都能幹,但再累再苦,我們也沒有落下過學習,每年總有獎狀拿回家。
後來我考上外地的大學,一年後妹妹考上一所重點師範大學。那是生命裡最快樂的日子。我們每周給對方寫信,分享彼此的風花雪月。在給父母的電話裡,我們永遠隻說好消息:入了黨,參加了競賽,用打工的錢給他們買了結婚紀念物。假期回家,搶着割麥打草幹農活。
誰說女子不如男?我和妹妹要證明給瞧不起我們家的人看。總有些災難會悄悄降臨。大三那年,身體一貫不好的我病倒了。一個月過去,病因還沒有查出,我感到了絕望。家裡聯系了遠在10公裡外的老中醫。那天下着雨,妹妹騎着摩托送我過去。下雨路滑,我們連車帶人摔倒在路邊的水溝裡。想着自己對病因的懷疑,心裡泛起無邊的酸楚。連老天都不讓我去看病嗎?妹妹一骨碌爬起來拉我,我不動,說:“我可能得了絕症,你不要告訴爸媽。你先想個辦法回去,我要躺一會。”
“不會的!不會的!”妹妹沖我咆哮,臉上淚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她蹲下來,使勁兒把我往她背上拉。我不知道她哪裡來的那麼大的力氣,居然把我拖了上去。她背着我,整個人搖搖晃晃,嘴裡卻念着:“姐姐,幸好我比你高。”那天後,我的病奇迹般地好了。我常常感歎,血濃于水,生命中有妹妹與我見證歲月,足矣。
傷了你的心
畢業時妹妹主動簽約到老家一所中學。我感到意外,她完全可以留在省城,但想到老家的父母需要人照顧,我自私地沒有反對。平靜的日子沒過多久,爸爸和别人做生意被騙了,賠光了家裡的積蓄還欠了一筆債。我正在外地讀研,媽媽給我電話,勸我停止學業,找份工作。“你妹妹太辛苦了,放假了也不能休息,白天趕場一樣地給人補課,晚上還要在夜校代課,半夜才回家。”我很慚愧,妹妹每天和我通電話,可從不說不好的事。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現實的殘酷。我丢下正在做的實驗,匆匆回家。
在我回家的第二天,妹妹拿來一張存折,“6萬元,救急夠了。姐姐你不能退學。”就靠她和一家夜校簽的三年合同預支的薪水,我得以繼續上學。
如果沒有妹妹,這個家會怎樣?我會怎樣?我無數次想這個假設。也許我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姐姐。
我們唯一一次吵架,是為她的婚事。她在重點中學教書,容貌和家世都不錯,給她介紹對象的人絡繹不絕。可她偏偏選了同校的曆史老師小寇。爸媽很生氣,雖然對方相貌人品都不錯,但家在深山裡,父母多病,還有幾萬元的債務。
爸媽和妹妹鬧得很僵。一向順從父母的她這次表現堅決。為了這事,我特意回了一趟家,最終和父母一起舉起反對的大旗。父母是為妹妹好,貧賤夫妻百事哀,這是他們的親身經曆。我也走進了圍城,看過愛情與貧窮的搏鬥。
妹妹顯然沒想到我會站在父母這邊。那晚,我找到小寇,勸說他放手。妹妹聞訊趕到,當着我的面挽着對方就走,決然而勇敢。我們很久都沒聯系,認定是對方傷了自己的心。偶爾的電話裡,也隻說父母的情況。倒是爸媽,有時會告訴我那個男孩子又來家裡了,很勤快懂事,對妹妹對他們都很好。我的心隐隐作痛。
最好的幸福是平凡
妹妹結婚前夕,我還是回去了。既然是她愛的,我也應該喜歡。出嫁的前晚,我們像小時候一樣,睡在老屋的那張床上。
那晚才知道,上大學時妹妹愛上過外省的一個小夥子,考慮到照顧父母更方便――因為我是肯定不會回去了,她自然分手選擇回老家。妹妹還說,姐,其實最初選擇小寇不光為了自己,你想,爸脾氣不好,媽身子不好,這麼多年來無論我們怎樣努力也填補不了沒有兒子給他們帶來的遺憾。小寇這人孝順,脾氣也好,會對爸媽好的,那樣就等于他們多了一個兒子。我緊緊握住妹妹的手,第一次發現我其實并不了解她。一直以來她倒更像姐姐。奧斯丁說過,人的一生都在為一些不确定的東西在努力,而我和妹妹為了父母的笑臉和期望努力。無疑,妹妹做得更好。
那天我看到很久以前的一部電視劇《姐妹》,淚流滿面。我給她打電話:你怎麼不寫寫我們的故事?她在電話那頭笑:“寫什麼好?又沒什麼驚天動地感人肺腑的故事。都平平常常的。”可是我還是決定寫寫我和她。我們隻是一對平凡的姐妹,30年一起走過的生命裡隻有那些點點滴滴雞毛蒜皮的小事,可沒有人會比我們更了解對方,熟悉彼此的喜怒哀樂。我們互相印證着對方的記憶,當老去時,我們可以一起坐在搖椅上,苦難的回憶也變得美好。
我寫這些,不過是為了對她說:妹妹,生命中有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