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午,旅遊大巴終于到達峽谷風景區。在遊客的驚歎聲中,雅竹卻無心觀賞,而是滿面愁容,她老公許哲同樣不快,心事重重,但還要裝出開心的樣子。
前天,許哲已經是第三次提出離婚了。雅竹知道,還有一個女人在等着他,變心的男人是很絕情的,再努力挽留也是沒用的,就答應下來,不過提出一個條件,離婚前再陪她旅遊一次!就這樣,有了這次為期兩天的旅遊,今天是最後一天。
兩人在定好的賓館稍事休息後,雅竹說:“我們出去走走吧?”許哲猶豫了一下:“昨天你整天沒吃東西,我們吃完飯再出去吧?”雅竹搖搖頭:“那你吃吧,我不餓。”
其實,她也知道許哲同樣一整天沒吃飯了,過了今天,明天就是陌路人了,哪有心情吃飯啊?許哲從包裡掏出面包塞進口袋:“那我們走吧。”
兩人靜靜地向峽谷深處走去,不知不覺濕氣濃重了,他們已經進入了峽谷腹地。站在高處的岩石上,雅竹轉過頭:“真的沒有機會了嗎?我們才結婚三年啊,你答應過我不會再愛别的女人,為什麼啊?”兩天了,這是雅竹說話最多的一次。
許哲避開她的目光,看着不遠處的深澗:“你會找到愛你的好男人。”
隻冒出這一句,沒有任何解釋。雅竹咬着下唇憋着淚水:“三年前我們是在這裡相識的,你還吻了我;三年後的今天,卻要在這裡分手,你能不能再吻我一次?”
聽到這,許哲下意識地後退兩步,他知道雅竹的習慣,每次接吻都會被她用力地咬着嘴唇或舌頭,有時候還被咬破了。
看到老公那種躲閃,雅竹的心被撕開了:“你好絕情啊!”說着突然走上前,“啪啪”兩個耳光落在許哲的臉上,跳下岩石跑開了。
許哲大喊:“小心!”就追了過去。沒想到,他踩翻了一塊石頭直直摔倒,慣性讓他滾向斜坡,而斜坡前面就是深澗!
雅竹聽到異常急忙跑回來,看見這一幕吓壞了,趔趄着追過去伸出手。此時,許哲距離崖邊隻有半米遠,恰好有塊突兀的石頭被許哲蹬在腳下,身子不再下滑了。就在兩人的手搭在一起時,卻不想腳下那塊石頭已經風化龜裂,被他用力一蹬頓時碎裂成幾塊,許哲再次滑下去,同時雅竹也被他給拉了下來……
巨大的恐懼攫住兩人的心!許哲本能地用另一隻手去抓身邊的一切,但已經晚了,兩人先後向谷底墜落……
二
不知道過了多久,許哲蘇醒了,内髒的翻湧和大腿的劇痛使他動彈不得。他艱難地翻身支撐起上半身,看到大腿肌肉被折斷的腿骨洞穿,露出森森白骨,血不停地汩汩湧出。驚愣了幾秒鐘,他撕開衣袖咬牙勒住大腿。他發現雅竹躺在不遠處,便忍痛爬了過去,在不停的呼喊中,雅竹沒有醒。
許哲看到了死亡的陰影,心在戰栗。他翻過雅竹的身體并掀開衣服查看,她的脊椎其中一段明顯地凹陷進去。許哲絕望了,大顆大顆的淚珠無聲地落到妻子的臉上……
想呼救,這是深谷外界無法聽到;燃火發送信号,他沒有火機,摸遍全身除了錢包就隻有一個小面包和一部相機,兩人的旅行包都放在了賓館裡。
呆滞的許哲抱着雅竹一動不動,似乎忘記了自己的傷痛,淚水不斷地滴落在雅竹的眼睛、鼻子、嘴唇……
“許……哲……”懷裡微弱的聲音,喚醒了許哲,他激動地連聲應着:“我在!我在這!我們活着,我們都活着!奇迹啊,我們都活着……”許哲哭出聲。
“來,試試能不能站起來。”許哲疼得冒出豆大汗珠,用一條腿支撐扶起了雅竹。然而,還未站穩兩人就轟然倒地。雅竹除了上半身能動,下半身完全沒了知覺……
許久,許哲意識到,兩人要想爬出這深谷根本不可能,他自己或許有希望……
雅竹臉色蒼白地看着許哲:“我現在才發覺餓,你不是帶着面包嗎?”許哲急忙掏出來,剛要遞給她,突然縮回手,在猶豫中小心翼翼地掰了很小一塊遞給雅竹。雅竹的心抽搐了一下,緩慢地把一小口面包填進嘴裡咀嚼着。
接着,雅竹看到了她不願看到的一幕――許哲迅速地把大塊面包一股腦地塞進嘴裡,吞咽下去後一揚脖,把塑料袋裡的殘渣全部倒進口中……
悲哀和麻木襲上雅竹的心頭,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她什麼也不想說了,她今生最後悔的事,就是選擇了他!
然而,接下來更讓她感到異常寒冷,心如死灰。許哲說:“我們不能都死在這裡,你已經不能動了,我的傷也很嚴重,我無法和你一起走出去,但我可以先出去,一定會來救你的!”
雅竹知道,這就是宿命!她破天荒地沖許哲笑了一下:“那你去吧,我等你。”許哲點點頭,握了下雅竹的手,擡頭看了看天色,艱難地沿坡向谷外方向“拖”行。
雅竹眼前一黑,再次失去了知覺。
第三天上午,雅竹獲救了,當得知老公許哲死了,雅竹沒有一絲傷心的感覺,即使有,也是很淡,淡得讓她自己都感覺不到。
當工作人員把許哲的遺物――錢包和照相機交給她時,說:“你丈夫死在山頂,我們發現時已經死亡,現在被送到殡儀館,你要去見一面嗎?”她搖搖頭,也沒有去接遺物:“這些東西你們當無人認領吧。”
半年後,坐在輪椅上的雅竹打開電腦,被一段瘋狂傳播的視頻震驚住,那是老公許哲拍下的照片和錄像……
三
當天,許哲離開了雅竹後,一路的爬行使斷骨劇痛增加了,幾度疼得昏死過去。幸好他另一條腿偶爾可以站立越過怪石和橫木,使他距離高處越來越近……突然,一根斷樹枝插進他的傷腿中碰到了斷骨,他慘叫一聲仰面跌倒,沿着爬上來的路線急速朝山下翻滾着。
再次蘇醒,除了周身的疼痛,一隻胳膊的傷勢尤為嚴重,手掌朝前翻着。是骨折還是脫臼?許哲不知道,隻知道胳膊已經明顯地變形,肘關節突出,已經不能動了!
費盡艱難才爬上半山坡,就這樣前功盡棄!許哲哆嗦着嘴唇,冷汗不停地冒出,他感覺此時幾近虛脫,那個面包的能量早已消耗盡了,因為之前一天什麼都沒有吃過……
這次,許哲往上爬得更慢了,無論什麼東西剮碰到胳膊或大腿,他都要痛得渾身發抖。他再次昏了過去。
隐約中,許哲感到身體被誰翻動着。他微微睜開眼,發現一隻小猴子正大着膽子翻着他的衣服。許哲心裡一陣激動,一把将那隻淘氣的小猴按在了地上。他知道,景區的猴子會接觸到人,它很可能就是他的希望!許哲脫下白背心,蘸着腿上的血寫下一行字,把背心套在了猴子身上。看着小猴慌張地逃竄,許哲露出一絲笑。
一陣陣眩暈,許哲努力支撐着身體才沒有倒下,他不知道再昏迷過去還會不會醒過來,體力的透支和失血,他知道自己恐怕走不出去了。他想到了妻子雅竹……
他用完好無損的相機記錄了整個過程,此時看着相機電池在不停地閃爍,他知道自己的生命也将要到了盡頭。
喘息一陣後,他打開相機的攝像功能:“雅竹,我不行了,當你看到這兒,我的生命也結束了……我要告訴你,和你離婚,不是因為我愛上了别的女人,而是我一次醉酒,和一個陪酒女人
上了床,我被感染了艾滋,可我不能對你說,我想讓你在别的方面恨我,也不想讓你在我身體上發現不專,現在後悔已經晚了……我知道你的習慣,和你接吻,你會咬我的嘴唇和舌頭,我怕感染到你……面包沒有給你吃,我是為了增加自己的體能,如果不能走出去,你就會死!我不想讓我的愛人死……”
許哲關掉相機。
等再次打開時,電量指示燈急速閃爍着,他笑了。他改了路線,終于爬上了另一座山頂,他用相機對準空中,隻見一隻兇猛的秃鹫俯沖下來……
電腦中的視頻畫面停止了,雅竹呆了……
沒多久,有人找到她,說在維修一部相機時發現了這段視頻,出于感動他發到了網上,兩日的點擊量就近百萬,有人說認識視頻中的主人公,他聯系後徑直找到雅竹,并誠懇道歉和歸還相機……
四
一周後,雅竹再次來到那處峽谷,望着幽深的谷底失聲痛哭。
旅遊管理處的人員等她平複下來,好奇地問: “他為什麼不向景點這邊爬而是爬到了相反方向的山頂呢?我們發現了那隻猴子,但無法确定你們的地點,是山頂盤旋着一群秃鹫,我們才發現有情況。唉,真難以相信,他那麼重的傷是什麼信念讓他爬了上去……”
雅竹渾身一震突然明白了!許哲擔心那隻小猴沒有被人及時發現,便向距離雅竹最近的山頂攀爬。許哲知道自己會死在上面,研究鳥類的他懂得各種鳥的習性,秃鹫喜歡動物屍體,包括死人,那他的屍體就會引來大群的秃鹫分食。看護山林的人都懂得這種情況,自然會來查看,這樣,就會發現昏迷在谷底的雅竹……
管理員的話證實了這一點:“那天,一處山頂聚集了好多秃鹫盤旋鳴叫,我們去查看,發現屍體已經被啄爛了,随後沿路找到谷底發現了你。”
雅竹再也聽不下去了,淚流滿面地從輪椅上撲倒跪在了地上,聲嘶力竭地喊着:“許――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