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五年前患腦梗,語言行動有障礙,智力也等同三歲兒童。
她拿出他患病時的住院病曆說:“你看他,能辦病退吧?”
我看了看病曆,想證實一下他到底病到什麼程度,就問他:“你認識我嗎?”他睜着一雙懵懂的眼睛,望着我,孩子似的憨憨地笑着,好像用了全身的力氣高聲回答:“不認識!”“不認識”三個字不是從聲帶裡發出,而是從胸腔裡擠出。
我指着她問他:“你認識她嗎?”他把眼睛轉向她,臉上充滿聖潔的表情。他好像很開心,又好像有點不好意思,害羞地說:“認識。”
他的憨态可掬,令在場的人都笑起來。
突然,他不安起來。搓手,搓腿,兩隻腳不安地扭動。
“他這是想去衛生間,不會說。當他想表達什麼我們不領會時,他會着急,有時候看我們總也不明白,他就急得咬自己胳膊。”
她抓起他胳膊上的傷疤讓我們看,果然,他胳膊上有一圈暗褐色的牙印。
說這些時,她眼圈紅了。但她依然努力笑,拉着他的手,撫着他胳膊上的傷痕,搖頭歎氣說:“他現在隻認識我,他想說什麼,也隻有我能懂。每天,他就像個孩子,拉着我的手,我走哪,他跟哪。一會兒看不見我,就發瘋似的到處尋找。有一次我們的女兒病了,在診所打吊瓶。伺候他吃完中飯,哄他睡下後,我就去診所看女兒。剛坐下不久,就接到鄰居電話,說看到他摔倒在胡同口。找到他時,他已經滾得全身是土了。周圍有不少人想拉他起來,但他瘋了似的揮胳膊踢腿,不讓任何人近前。他看到我,一下子安靜了,用手摸着我的臉,委屈地說,‘你不要我了嗎?’我心疼地拉他起來,連說,我怎能不要你呢?我要你,永遠要你!”
她邊說,邊流淚。但過後她又笑了。她為自己是他唯一記得的人開心。
我跟她說:“他能不能病退,需專家鑒定後再定。”她很迫切地說:“最好能病退,那樣就能多些收入,自他病倒後,我不上班伺候他,負擔太重了。”我理解她的難處,但我真的幫不了她。
她拉着他的手去衛生間了。五年了,她一直這樣拉着他的手,還要再拉多久,誰也不知道。
他們走了,我的心卻無論如何靜不下來。有一種愛,不是你為我做的一粥一飯和噓寒問暖,而是當你病到誰也不記得時,唯記得我是你的唯一,做你一輩子的依賴,我也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