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們三姐妹之間的遊戲是演戲。我總是當仁不讓地扮英雄;大姐長得好看,演女特務;二姐大力氣,演壞人最好。一天,剛看完《紅色娘子軍》,一進家門,隻見二姐披着毛巾被威風凜凜地站在床頭,“說!你把人藏到哪兒了?!”
“不知道!”我英勇不屈。
“女特務”二話不說,揮槍射擊,我應聲倒地。一聲悶響,我的頭實實在在地撞上了桌角,頓時鮮血如注。桌上的小收音機也掉在地上,壯烈“犧牲”了。媽媽聞聲進屋,見狀吓得抱起我就往醫院跑,縫針、包紮,忙了大半夜。回到家,媽媽把二姐狠狠地罵了一頓。我暈暈乎乎地躺在床上,覺得自己為藝術獻身,特别“崇高”,心裡沒有絲毫懊悔之意。
剛上中學,爸爸就被派到香港長駐,媽媽随行。北京的家中隻有姥姥照顧我們姐妹。
那年我讀高一,大姐讀大三。
暑假裡的一天,大姐翻着報紙,突然冒出一句:“我想去應征方便面廣告的模特。”我吓一跳,在上個世紀80年代,拍廣告還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我也算“觸過電”的人,很權威地甩過去六個字:“算了吧,丢份兒。”二姐倒覺得很新鮮,“我陪你去。”第二天,姐姐們躲在屋裡細細打扮了一番,出門之前嚴肅警告我不許告訴姥姥。
幾個小時後她們興奮地回來,一看那樣兒就知道已經得意忘形了。
姐姐并沒考取某廣告的代言人,可那次招聘的評委中有一位是電影《搖滾青年》的副導演李童,“她把我的地址和電話留下來了,說明天來家裡取照片!”大姐是個文靜的女孩,很少見她這麼喜形于色。我真替她高興,“這才夠檔次!”
第二天上午,我陪姥姥上街買菜,目的是把她巧妙地引開。配合得好極了,就在這個空當,那位李童真的來了。家裡的照片幾乎都是我們姐妹的合影,翻了半天,她從中選了張我和大姐的合影。下午一輛奔馳200把大姐接走了,兩個小時後李童又把大姐送了回來。車沒走,李童說導演看了合影,讓她也把我接過去看看。
奔馳停在香格裡拉飯店對面的一棟家屬樓前,這裡已經停了八九輛各種各樣的車,李童把我帶上了一輛大巴士,讓我等着。車上已經有很多工作人員,有的在化妝,有的在整理道具,看來了個小姑娘,就好奇地問,“你是來幹嗎的?”
“誰呀?”衆人的議論紛紛吵醒了躺在巴士最後排長椅上的人,他迷迷糊糊地坐起來,顯然被吵醒後有點火氣。隻見他一肩長長的卷曲頭發,一副蛤蟆墨鏡架在突出的鼻梁上,一張很白的臉,眉宇中間兩條深深的紋路好像在扭打着,冷冷的樣子實屬另類。“你過來。”他指着我。
“幹什麼?”我沒動窩兒,媽媽離家前叫我不要随便跟留長頭發的人搭讪。
“多大了?”
“15!”我人小聲大,首先在氣勢上不能輸給對方。
“嚯,小孩兒還挺有性格。”他站起來從我身邊走過,一身黑色的緊身衣。
一個大胡子上了巴士,聊天的人全都開始埋頭工作。沒錯,田壯壯導演來了。
“你是妹妹吧。”他薄薄的嘴唇隐藏在濃密的大胡子底下,輕柔的聲音跟他的外貌很不統一,一下子就博得了我的好感。“以前演過戲嗎?”我不自信地搖頭。“走,看他們拍戲去。”他好像是跟我一撥兒的。
到家,大姐已經睡下。我蹑手蹑腳地進了屋,蹲在床頭。太對不起她了,“姐,導演說明天讓我搬到劇組去。”我一臉愧疚。姐睡得迷迷糊糊,“定了就定了,快睡吧。”鑽進被窩時,我還在納悶:“姐那麼漂亮,機會本應該是她的,怎麼餡餅砸到我頭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