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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耒陽學生分流始末

時間:2024-10-19 07:32:18

當全國各地的學校都已響起琅琅書聲,湖南耒陽卻還有數千名學生剛剛領到新發的書本。

教室裝修還不到兩個月,地面仍是裸露的水泥地,窗戶上擺放着炭包,走廊和樓梯台階也沒鋪上瓷磚,宿舍粉刷的膩子灰還沒幹透,新買來的雙層鋼架床散發着濃重的松木味,夾雜着疑似甲醛的氣味,宿舍和走廊放着不少綠蘿之類的喜陰植物。

“這怎麼住啊!”一位來送被褥的五年級學生的母親皺起眉頭,不斷地歎氣。更讓她擔心的是,之前在家門口走讀的女兒要住校了,“這麼小,什麼都不會,就沒人管了。”

這是9月10日《中國經濟周刊》記者在湖南師大附中耒陽分校看到的情景,這是一所民辦全日制寄宿學校,臨近107國道,遠離耒陽市區,周圍均是山野,有一趟19路公交車可抵達學校。

按照耒陽消除超大班額的工作方案,該校校舍承擔着今年耒陽中心城區公辦學校分流超大班額學生的主要任務,接收人數約8000人。孰料,這一方案從推出伊始就遭到諸多反對,正式實施的9月1日,更招緻極大的反彈與沖突。

分流源起:消除超大班額

教育部規定,每班超過55人為大班額,每班超過65人為超大班額。消除大班額和超大班額是教育部近年來力推的工作。

8月底,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五次會議舉行第二次全體會議,教育部部長陳寶生表示,确保2018年底基本消除66人以上超大班額(控制在2%以内)、2020年底基本消除56人以上大班額(控制在5%以内)。對于消除大班額的計劃,他還介紹,定期通報各省份消除大班額進展情況,并建立了約談制度。

今年4月,湖南省教育督導委員會對今明兩年申報國家義務教育發展基本均衡縣督查時發現,耒陽、邵東等12個今年接受國檢的縣(市、區)大班額現象十分嚴重;7月,湖南省教育督導委員會、省教育廳約談這12個縣(市、區)政府主要負責人和教育局局長,被約談者遞交了整改責任書。

耒陽的大班額現象究竟有多嚴重?

今年5月對外發布的《耒陽市2018年消除義務教育階段學校超大班額工作實施方案(征求意見稿)》(下稱“實施方案”)顯示:2017年秋季,全市大班額697個、超大班額740個,而義務教育學校總班數為3782個。要完成2018年秋季開學,全部消除66人以上超大班額的目标,全市至少需增加學位10731個。

而實施方案提出的措施之一便是“合作辦學,集中分流學生”,湖南師大附中耒陽分校的校舍成為一些中心城區超大班額學生的主要分流地,涉及的學生人數約8000人。

“不分流不行,今年是消除超大班額的最後一年,省裡馬上就要檢查了,完不成任務肯定要挨處罰。”耒陽公務員系統人士劉明對記者說。

“放暑假之前,學校說過要把孩子分流到其他學校,說是因為班裡人數太多,學校容納不下。”耒陽城北小學一位學生家長說。

另有多位家長告訴記者,暑假期間,學校和相關部門都沒有通知更具體的情況,“我們以為是分到附近的公立學校去,也沒太在意。”9月1日開學,很多家長們才清楚自己的孩子要去位于郊區的湖南師大附中耒陽分校就讀。

由于湖南師大附中耒陽分校是一所全日制民辦寄宿學校,不少學生家長在得知方案後擔憂其收費高昂,有學生家長反映,如果學生從公立學校分流至該校就讀,據其收費标準,五年級每學期各項公開費用為2963元,但實際每學期費用達7000元左右。而該校初一學生各項費用合計可達1萬元左右。這引發了一些學生家長的不滿。

根據耒陽官方的通報,9月1日,耒陽市城區部分學生家長因對大班額化解分流方案及相關工作不滿意,先後聚集到城區6所學校、市委、城北路與西湖路交會處及107國道拉橫幅聚集、堵路,造成耒陽城區和107國道部分路段堵塞。當晚,耒陽公安局大門口陸續聚集600餘人,與現場處置的公安民警對峙。9月2日淩晨,耒陽警方依法處置一起聚衆沖擊國家機關案件,抓獲違法犯罪嫌疑人46名。

事件很快被平息。9月2日,湖南當地媒體報道稱,湖南省委省政府要求,對群衆反映的訴求,都要認真聽取、合理采納,确保開學正常秩序。衡陽公安機關釋放了41名被抓的人員。

學生們也陸續到新學校報到。有家長說,“不讀不行啊,總不能不讓小孩讀書了吧。”也有家長認為,到師大附中耒陽分校看過以後,覺得學校環境很好,願意送小孩來讀書。

為确保學生們到新學校讀書,耒陽也制定了頗為嚴密的措施。劉明說,“市裡面安排各級幹部一對一負責分流學生,我也負責一個,現在已經到耒陽分校讀書去了。”

9月10日,《中國經濟周刊》記者來到湖南師大附中耒陽分校,看到部分校舍的裝修仍未完成。《中國經濟周刊》記者李永華I攝“不是最好的辦法,但沒有更好的辦法”

其實,雖然湖南師大附中耒陽分校(下稱“耒陽分校”)是一所民辦學校,但被分流至此的學生上的其實還是公辦學校。

耒陽采取的辦法是“租賃辦學”,即由政府租賃耒陽分校教育資源,将鹿峰學校遷至耒陽分校辦學,學校性質仍為公辦,并承擔中心城區消除超大班額學生分流主要任務。

按照分流方案,所有分流學生原則上保留原班建制,不足或超出部分由學校或其他流入學校所在的中心校統籌調劑整合。涉及分流年級的所有班主任和大部分科任老師随分流學生一起到新校任教。

在劉明看來,分流其實就是租了耒陽分校的場地,“五六年級整體分流,原來的班級、原來的老師、原來的同學,其實沒有太大變化。”

耒陽市教育局稱,租賃場地辦學是一種過渡,租賃期間,并未改變辦學性質,因而是符合國家政策要求的,并表示,“采取這種集中分流、租賃合作辦學的方式化解大班額也許不是最好的辦法,但就目前來講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因為這種辦法快速有效:目前放眼城區隻有耒陽分校有足夠的學位承受萬餘人的分流任務,且一次性分流成功。隻要分流成功,城區公辦小學平均班額可迅速降至65人以内,少數學校通過擴班,直接消除現有超大班額。”

9月11日,《中國經濟周刊》記者在城北小學、五裡牌小學實地調查發現,各班教室人數已控制在66人以下,大部分班級人數在55人以下。

除了集中分流至位于郊區的耒陽分校,是否還有其他解決方案?

有耒陽當地居民稱,據其現場調查,耒陽正源學校可接收近3000名學生,慈晖學校至少可接收1800名分流學生;此外,杜甫學校、振興學校也有一定的分流接收空間。以此計算,大部分學生可就近分流。

不過,耒陽市教育局認為,這并非上策。“一是其他民辦學校本身不同程度存在大班額現象;二是其他民辦學校空置資源加起來也提供不了如此龐大數量的學位;三是分散分流不便于集中管理,更加難以操作和把控,優質教育管理資源不能集中,學生的公辦教育權益難以得到保障,學生的安全隐患和不确定性更讓人擔憂。”

背後是否存在利益輸送?

盡管如此,家長們還是有重重疑慮。

“全寄宿,孩子太小了,不會照顧自己”“隻有一趟公交車,路上太遠”……中心城區的城北小學附近學生若乘公交前往耒陽分校,約需一個小時。甚至有家長認為,集中分流至耒陽分校的方案背後或存在利益捆綁。

湖南師大附中耒陽分校宣傳牌介紹,該校由耒陽市政府、湖南師大附中、湖南祿芳實業集團(下稱“祿芳實業”)三方打造,建于2014年,占地600餘畝,投資6.8億元,建築群達38棟。

根據2012年發布的招商方案,多項硬性指标與報名時間被質疑為湖南師大附中“量身定做”,其他機構毫無機會。當時就曾有媒體質疑存在“蘿蔔招商”的嫌疑,招商條件過于優厚。

招商方案顯示,耒陽劃撥600畝建校用地、周邊預留500畝商業用地作為投資辦學回報、連續10年每年補貼1000萬元,合計1億元。此外,雖然是民辦學校,但是耒陽市政府将為該校當年實際聘用教師總數的60%提供财政全額撥款的事業編制,在學校工作滿10年,該編制可轉為終身編制。

9月9日,《中國經濟周刊》記者在該校校園看到,學校已基本建成,校園規模遠勝于城區内學校,但不少教學樓和宿舍樓還未裝修完畢。至于預留的500畝商業用地,目前還是荒野,尚無動工的迹象。有耒陽官員稱,這500畝地可能還未正式轉讓給祿芳實業。

當地市民說,學校建成後,招生情況并不好,“要不這次也不會有這麼多空房子接收七八千學生。”

按照分流方案,市政府按鹿峰學校學生人數,參照有關文件标準,将教育經費撥付至湖南師大附中耒陽分校。

費用方面,耒陽分校的收費并不便宜。如耒陽籍生源初一學雜費8280元/學期,加上其他代收費項目合計9850元/學期;非耒陽籍學生合計費用則達10350元/學期。

這招來了家長們的疑慮。不過,耒陽市教育局解釋,分流學生僅按公辦學校學生收取生活費,1500元/生/學期生活費(折算下來合300元/月,不足15元/天,不足5元/餐),是當前公辦學校最低标準。

據耒陽分校公布的公辦學生收費标準,五年級每學期的自願收費項目還有4套校服520元,床上用品450元等,加上1500元生活費,合計費用為2963元。

不少學生家長反映,自費項目的确可以自選,總費用未超過2900元。但一些家長未能消除的憂慮是,進入學校今後會不會有其他收費。

耒陽公立教育欠賬到底有多少?

耒陽一位熟悉當地教育情況的人士陳浩(化名)認為,這次爆發群體事件,除了工作程序上的瑕疵外,更是耒陽教育問題的集中反映。

耒陽城區公共教育投入嚴重不足,跟不上城區規模與人口數量急劇擴張的趨勢,公立教育資源無法滿足生源需求,逼着市政府不得不去租賃民辦學校辦學。這應是最根本的原因,也是當地許多人的共識。

耒陽是湖南省城區面積最大、城市人口最多的縣級市。據耒陽新聞網消息,“耒陽城區人口由上世紀90年代初的不足10萬人,驟增到了現在的50餘萬人;城區中小學生由當時的2萬餘人,增加到了目前的11.9萬人(占全市中小學生總人數的60.1%),增長之快、幅度之大,在全省絕無僅有。而城區公辦學校,20多年來卻僅新建了一所實驗中學。按國家标準班額核算,耒陽城區公辦中小學共缺學位5.8萬個。”

公共教育投入嚴重不足,是因為缺錢嗎?實際上,2012年以前,耒陽是全國百強産煤市(縣)之一,其GDP曾長期處于湖南省第一方陣。

在陳浩看來,關鍵還是以前不重視公共教育投入,城市快速擴張,但教育規劃配套沒有跟上來。

除此之外,陳浩認為,教育資源結構性錯配是耒陽城區公立教育資源短缺的另一重要原因。

單純從總量來看,耒陽公辦教育資源并不匮乏。據官方資料,耒陽至“十二五”末,共有各級各類學校464所(公辦447所、民辦17所),包括完全中學1所、高級中學2所、初級中學42所、九年一貫制學校10所、十二年一貫制學校5所、小學400所(含教學點)。

然而,城區之外的公辦小學與初中都在快速凋敝。

生源快速流向城區,尤其是城區中的熱門區域。“很多人到城市裡買套房子,就是為了小孩讀書。學生都走了,老師也留不下來,農村教育質量就越來越差,學生就走得更多,惡性循環。”劉明說。

鐵路園小學一位學生的家長對《中國經濟周刊》記者說,鐵路園小學位于耒陽城區,“離鐵路園小學不遠的三順小學是農村小學,全校隻有四五個老師,七八十名學生,這還是在耒陽城郊,别說更遠的農村小學了。”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城北小學2018年一年級多達16個班。2017年,曾有媒體報道,耒陽市城北小學有部分班級學生人數超過90人,大部分班級人數在70人以上,擁擠不堪。

上述耒陽新聞網文章稱,城區公辦學位的緊缺,給了民辦學校迅猛發展的可能。據統計,目前耒陽城區現有民辦學校11所,在校學生近5萬,其中小學生占城區小學生總數20%左右、初中生占城區初中生總數一半有餘,普高生占全市普高生人數近40%。

陳浩認為,允許和鼓勵鄉村教師帶編制進城,允許公辦教師帶編制進民辦學校,甚至民辦學校的教師可轉公辦編制,這是導緻公辦學校急劇萎縮,優秀師資力量大量流失的“罪魁禍首”,例如耒陽分校的部分教師就享受公辦教師編制。

劉明反問道:“好老師都到民辦學校去了,既有編制,又拿高薪,怎麼會不去呢?”

教育投入周期長、規模大,在财政捉襟見肘的情況下,如何破解義務教育階段讀書難、讀書貴的問題,耒陽面臨着極大的困難與挑戰。

長期以來,耒陽經濟主要依賴煤炭産業,煤炭稅費是該市的支柱财源,占當地财政收入的比例一度超過了50%。如今,煤炭産業衰落,而其他産業尚在培育。

據耒陽市财政局通報,自2012年以來,耒陽市财政收入出現負增長,2013年以來,實際可用财力不能覆蓋“三保”(保工資、保運轉、保基本民生)及其他必須保障的基本支出。截至2018年5月31日,耒陽市财政收入累計完成80726萬元,同比減少14637萬元,下降15.35%。而工資、重點民生項目等剛性支出逐年增長,本級财政入不敷出的現象逐年加深。

盡管如此,耒陽于2017年初啟動了“一城五校”的“武廣教育城”項目,被視為公立教育困境的破解之道。當地官媒稱,待武廣教育城建成後,有望增加城區義務教育公辦學位10000個;加上新建的高中與職校11000個學位,整個項目可為城區增加公辦教育學位2.1萬餘個,極大緩解城區就學壓力。

5月29日,耒陽市武廣教育城項目舉行開工儀式。按規劃,項目總用地面積約766畝,項目總投資約為11億元,建設工期為4年。

責編:陳惟杉美編:黃河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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