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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足球崛起的秘密

時間:2024-10-19 03:01:51

24歲的日本小夥梅津剛早就和友人約好,搭上電車沙手線前往東京澀谷。

東京澀谷,全球最繁忙的十字路口,6月25日淩晨卻一改常态。平日綠燈亮起,人潮湧動數千人同時過馬路的盛況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上萬的民衆聚集在一起,他們身穿藍衣頭戴必勝布條,徹夜狂歡。

那晚,遠隔千裡的俄羅斯葉卡捷琳堡競技場上,2018年世界杯小組賽正在進行,日本對塞内加爾。

一到世界杯時間,尤其是有日本隊比賽時間,澀谷就會迎來大量的日本民衆,有人為了看球,特意請了帶薪年假,若比賽時間太晚,遠道而來的學生還特意帶上睡袋睡在街上,第二天再搭乘新幹線回校。

這次日本球隊沒有讓梅津剛失望,面對來自非洲的“黑旋風”,日本兩度扳平比分,三天後,盡管0比1負波蘭,仍以小組第二的成績晉級,成為本屆世界杯進軍十六強的唯一一支亞洲球隊。

這已經不是日本足球第一次獲得耀眼的成績了。近三十年,亞洲杯足球賽中,八次參加四次奪冠;連續五次闖入世界杯,三次闖進16強,國際足球聯合會上的平均排名為35位。

可誰曾想,三十年前,日本曾特意向中國足球取經,二十年前,日本隊還經常打不過中國隊。1998年,東亞四強賽國足還曾2比0赢了日本,可之後,但凡國家層面的亞洲大賽,中國幾乎逢日不勝。短短幾十年,中國與日本的差距也越來越大。

915306名球員

一天傍晚,埼玉足球場外燈光明亮,上百名看上去一年級大小的孩子統一着裝,在家長的帶領下,跟着教練進行最簡單的足球訓練。“我特别驚訝,因為這在當時的中國還很少見。”騰訊體育記者趙宇說,直到今天,他都還記得2001年的這個細節。當時,他特意奔赴日本考察日本足球,寫成《日本足球考》一書。

2002年,被譽為“日本足球之父”的川淵三郎啟動了少兒戶外遊戲的“JFA少兒企劃”,從娃娃抓起,各縣紛紛響應,例如山梨縣迅速針對6歲以下兒童,投入1億日元,第一年就讓70萬幼兒園兒童得到親近足球的機會。

據《南方周末》報道,目前,日本的幼兒園普遍能為6歲以下兒童提供足球參與和訓練,日本足協全額資助幼兒園每年組織1至10次幼兒足球活動,不需要幼兒園掏錢。

而在小學,中學,大學體育課中,足球也是重要一環,高中聯盟球賽和大學聯盟足球比賽成為許多日本青年青春記憶。

1979年,在東京召開的第24屆全國體育學習研究協議會提出“快樂體育”,并很快運用到足球上。“它反映教育理念上的一種解放,體現了一種人性化。”《日本足球史》的作者符金宇說。

對此,梅津剛有更深刻的印象。5歲時,他因父母的關系移居中國大連,體會到中日兩國的文化差異。他接觸足球隻是因為父母希望他能通過足球強身健體,此外,鋼琴、架子鼓、足球、輪滑、遊泳、武術都學過,但唯獨沒有上過語數英補習班。

“可能是兩國興趣培養觀念不同,我在中國感受到學習是第一位,除非你走體育特長生的路線,否則一般不會讓你去踢足球。”梅津剛說,在日本,有天賦,或者真的熱愛足球,“家裡面會支持你”。

日本的“快樂體育“理念讓足球成為了一種生活方式,融入了日本人的生活。如今,梅津剛回到日本,即使沒有成為職業球員,周末有時間,就會約上大叔一起踢球。

從球員數量與搜索數據上看,日本民間對足球的興趣也在持續上升中。據日本足協統計,1979年,登記在冊的足球運動員數量為273887人,2017年球員數量上升到915306人。《經濟學人》通過統計發現,2014到2018年間,日本人在谷歌上搜索足球的頻率,上升了32%。

“未斷乳的嬰兒”

日本盡管培養了一大批熱愛足球的少年,但世界上的日本球星少之又少。體育評論員馬德興認為,日本即使能夠發掘出來有天賦的隊員,但也容易練得同質化,他甚至直言,“日本足球運動員,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有着“白巫師“之稱的前日本國足主教練菲利普·特魯西埃也有同感。1998年,他發現盡管日本球員技術高超,尊師守紀,但個性嚴重缺乏,惟命是從,從不反駁,痛斥日本球員是“未斷乳的嬰兒”。

特魯西埃開始一點點改造這支球隊,《日本足球的明治維新》一書寫道,2000年10月黎巴嫩亞洲杯,他下令關閉内部餐廳,讓隊員們自主外出就餐,2001年10月遠征歐洲熱身,提出“向歐洲球隊張揚自己,證明你自己”的要求。慢慢地中田英壽染起了金發,戶田和幸開始對戰術提出抗議,這些變化讓他感到驚喜。

楊璞是2002年中國踢入世界杯決賽圈的23人之一,現在是北京國安足球俱樂部青少年部主任。他認為,目前中國足球的問題也在于此,過于重視成績會扼殺天才的創造力,如果十三四歲時扼殺了創造力和個性,十六七歲就很難再有了。“為什麼現在中國不出球星,因為集體成績最重要。不能有個人英雄主義,為了有成績,必須按照教練的模式走。”

如今的日本民衆對日本國足球員的個性慢慢有了更多的容忍度。早些年,本田圭佑因為太有個性被稱為“我行我素的亞洲小貝”,也被一些日本國民抨擊。然而在這次日本對塞内加爾的比賽中,染着金發的本田圭佑進球後做了一個敬禮的手勢,成為日本熱點,現在日本人見面談到足球,會突然敬禮,默契相視而笑。

6月28日,日本東京,球迷上街慶祝日本隊世界杯小組出線(@視覺中國圖)

2017年6月25日,日本橫濱,孩子們在進行足球比賽(@視覺中國圖)日本的歐洲隊

隻差一點,日本隊就進了八強。

7月2日俄羅斯頓河畔羅斯托夫,世界杯八分之一比賽中,坐擁豪華陣容的“歐洲紅魔”比利時隊一度被日本隊逼上懸崖。上半場比分膠着在0比0,下半場,比賽進行到47分鐘和51分鐘時,四分鐘裡,日本隊連進兩球,一度晉級有望。結果,比利時又将其扳平。如果日本能撐到比賽結束,按照程序會進入點球大戰。

就差了一分鐘。補時階段最後一分鐘,比利時上演絕殺,挺進八強。雖然日本敗北,但在這次世界杯中表現出了和歐洲老牌勁旅不相上下的能力。

據馬德興統計,在這次世界杯比賽中,很多日本球員都在歐洲效力。出戰比利時隊的日本隊11名首發球員,除了左中後衛昌子源外,其他10人全部都在歐洲聯賽中效力。換而言之,與比利時隊拼争的日本隊,幾乎是一支歐洲球隊。

“一定不要小看這一點,不管這些球員在歐洲是不是五大聯賽俱樂部的主力,即便是邊緣球員,他對足球的理解,在場上對局勢的判斷,以及技術動作的處理,絕對不是國内聯賽的球員可以相比。”《日本足球史》作者符金宇說道。

符金宇長期關注日本足球發展,他發現日本上至足協下至俱樂部,都全力支持有好球員要送出去。他認為:“隻有去了歐洲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職業足球。”

今年日本國腳本田圭佑已經32歲了,随着年齡的增大,在AC米蘭漸漸踢不上主力,但他之前甯願減薪30%到墨西哥踢球也不願回到日本國内。

當談及為何目前中國球員走出去得少時,楊璞大拇指和食指合并一搓,亮出數錢的手勢。馬德興也直言,關鍵在于錢。

馬德興以西班牙第三級别聯賽舉例,中國球員目前不一定有水平踢上聯賽,但是中國和西班牙球員收入有明顯差距。西班牙第三級别的聯賽球員一個月工資隻有800歐元,而中國國内一個替補球員即使很少有機會出場,年薪都是三四百萬人民币。對比之下,人們當然願意在國内踢球。

趙宇認為,現在中國球員的實力和水平的确不夠,哪怕在二三流聯賽都很難踢上絕對的主力,更不要說是五大聯賽了。

如今的楊璞經常用自己的前車之鑒和小球員們分享,2000年他和樸智星預選賽之前打了一場友誼賽,當時他覺得樸智星太一般了,不可能成為世界球星。但是後來,樸智星加盟荷蘭PSV埃因霍溫,加盟曼聯。當球場再次相逢,楊璞對樸智星刮目相看。

“如果有機會一定要出去,”楊璞說,1999年,他21歲,曾經有一個去西班牙踢球的機會,但放棄了,現在追悔莫及。

足球,不隻是11人的事

“球場上90分鐘踢球的隻是一群年輕人,說他們踢得不好,把所有責任推給他們,是不道德的,球場邊坐着的人同樣重要。”符金宇說。

從1994年起,日本足協就提出“培養9000名C級資質教練”的五年規劃。截至2017年,日本足協官網披露,本國足球擁有各級教練總人口8萬多人,其中S級教練459人,A級1818人、B級4628人、C級2.8萬人、D級4.5萬人。

本屆世界杯上,首次進入世界杯決賽圈的冰島隊,也有類似的過程。十五年前,持有歐洲足球協會聯盟A或B最資深教練執照的冰島教練為0。現在,35萬人口的冰島有716名這樣的教練,10年來增加了87%,五年内增加了27%。

2012年,曾經在日本培養出足球名将香川真司、本田圭佑的教練湯姆·拜爾訪華,在國内開了4個月的培訓班。楊璞和四五十個教練一起聽他分享自己的經驗。楊璞感觸良多:“日本做事認真,他們越小的隊員要求教練的水平越高,因為從小練技術,技術是足球的基礎。”

據《南方周末》報道,任何人想成為持有足球教練執照的學員,都必須從“兒童領袖課程”開始培訓。這個課程有一個簡單而嚴肅的目标:“培養能讓小孩享受體育運動的教練。”在專業化上,日本有足球教學大綱,針對兒童的足球教材可在足協網上下載學習,教練按照大綱教學,從而減少不專業度。

而另一方面,楊璞總是感慨中國教練又當爹又當媽的現狀,“日本教練是上班時間全程投入,下班回家。中國教練天天和隊員生活在一起,”楊璞說,“同時,中國教練待遇太差。”在北京,一般足球教練的年薪是10萬元,這個收入在北京隻能勉強生活,而且越是從事基礎教學的教練,收入越低。

趙宇之前跟着不少足球領導到足球先進國家考察,“考察回來,最後僅僅是形成了一份考察報告,又回到原來的模式。”他說。

中國足協也曾不止一次到日本調研,然而有“日本足球之父”之稱的川淵三郎直言:“考察基本上沒什麼效果。”

“我覺得特可笑,中國U14是西班牙教練,U16和U18是意大利教練,到底想學誰?”楊璞說,“中國30年一直在學,最後學一個四不像。今兒學巴西明兒學歐洲,然而現在連越南泰國都快踢不過了。”

“跟誰學都不是本質問題,本質問題就是我們現在根本意識不到我們自己想要什麼東西,”馬德興直言,“不在于足球人不努力或者足球人不好,而在于管理者。”

此外,中國社會還缺少根深蒂固的足球文化。《日本足球的明治維新》一書中提到,在日本草津,球迷會在賽前4小時到場,把露天球場的座椅擦得光亮,球員踢完比賽後,不顧賽後疲憊,立刻開展“少年足球教室”,向草津少年傳授球技并為球迷一一簽名。每年年終的草津“溫泉祭”,隊員們向街民坦陳來年抱負,街民們給予熱烈掌聲。

日本有時會把國家冠軍請到幼兒園,帶着孩子一起做遊戲。“小孩對世界冠軍有尊敬崇拜的心理,跟着冠軍做遊戲,上一次課,孩子很可能一輩子愛上這個運動,體育所應該擁有的風貌,中國少之又少。”符金宇說。

在日本,足球已經成為一種社會文化。八分之一比賽輸給比利時後,日本球迷雖然情緒失落,依舊自發地留下來,收拾看台上的垃圾。日本隊員離開賽場前,将更衣室打掃得幹幹淨淨,一塵不染,還留下一張紙條,上面用俄語寫着“謝謝”,這個細節被國際足聯總協調員詹森斯發現并拍下來發到Twitter上,他寫道:“這是所有團隊的榜樣,很榮幸能和他們共事。”

“足球,反映的是整個社會。”馬德興如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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