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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海林:懷念煤老闆做投資人的日子

時間:2024-10-19 02:06:14

編者按:《我不是藥神》的熱映,給中國電影注入一針強心劑。主創徐峥,更是把這部電影與印度電影《摔跤吧!爸爸》相比。也恰在此時,編劇汪海林從編劇的角度,來談中國的影視行業,他認為,中國電影的好壞,編劇因素很大:“一部影片好,其中有各種原因,但是一部影片差,劇本不行肯定是原因之一。”

汪海林國内知名編劇、制片人、影評人,代表作有《愛國者》、《楚漢傳奇》、《鐵齒銅牙紀曉岚》有個朋友跟我說,他老家有個孩子高中畢業沒有工作,吃不上飯,問我:您能不能讓他跟着您做編劇?因吸毒被捕的房祖名,嫖娼被抓的黃海波,還有開賭場入獄的郭美美,都在監獄裡開始做編劇了。所以,親愛的朋友,在灰心絕望、走投無路的時候,你至少還可以做編劇。

我是一名編劇,至今已入行21年。我最近反思,自己的從業經曆也是中國電視劇商業化的整個進程,包括電影業從衰敗到複興的整個進程。有人說聊影視比較輕松,其實我覺得最不輕松的就是這個行業,尤其是最近。

我們編劇每天都處于精神崩潰的邊緣,市場壓力、各種外行的阻力,都壓在我們身上;更重要的是自我對藝術的要求,這些讓我們喘不過氣來。沒有強大的意志支撐,是不足以讓我們堅持寫作的。這些年有很多女性編劇朋友,都獲得了成功,這都是因為她們懷着強烈的情感,反複訴說着一個共同的主題——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因此,作為一名編劇,一定要有信念。

“眼睛往下看”

我連續參加了幾次高考。一直到1993年,也就是在高中畢業後第四年,我才得以進入中央戲劇學院。

中戲有左翼的傳統,這是它有别于其他高校的一個重要特征。中戲還是“五七藝校”時,在曆次社會運動中都非常活躍。後來,中戲出了一些藝術家,像姜文、刁亦男、張猛這些人。

姜文在《陽光燦爛的日子》裡對文革有所描述,最近他在新片上映前也談到,要讓觀衆知道日本人當年幹了些什麼。他的這些言論、作品氣質和影視圈主流是不大一樣的。還有刁亦男,《白日焰火》的導演、編劇,柏林金熊獎獲得者。《白日焰火》看上去是一個兇殺案,但主要寫的是國企解體後東北地區扭曲的傷痕。

刁亦男在台灣時,說台灣是窮人的天堂,整個台灣輿論嘩然。台灣人以做窮人為恥,因而覺得被冒犯。但我覺得,刁亦男的說法恰恰是對台灣底層福利的肯定。

中戲在大學裡比較獨特。它在一個胡同裡,學生們和市井生活融為一體,他們很清楚普通老百姓在做什麼、在想什麼。我們有一門很重要的課叫觀察生活練習,就是在附近的胡同、最熱鬧的地方,如地安門大街進行觀察。學生沒有機會觀察上層社會的生活,全是觀察賣地瓜的、修鞋的,所以中戲的學生小品,至今依然保持“眼睛往下看”的傳統。

1997年前後,中國出現了第一批職業編劇。他們以寫劇本為生,沒有工資、沒有勞保、沒有五險一金,當時大概有幾十位。之前,戲劇學院的對口單位是劇團,每個話劇團需要挺多演員,但編劇隻需要兩三個,一個生病了另外一個能寫就行。即使我們能分到話劇團,機會也不多。

我在1997年畢業,是第一屆不包分配的學生。不過,當時就幾個院校,一年也就畢業二十來個人,而且還不是每年都招生。所以,那時候接活兒很容易。

臨近畢業時,我在一個面館碰見一位學表演的同學。互相留了BB機号後,我們就各自回家找工作。我回到了家鄉江西南昌。有一天,這位同學用BB機呼我,問我在幹嗎。我說在家找文化廳落實工作。他問:你能不能來無錫一趟,我們這個戲拍到一半,導演覺得劇本有問題。白天拍戲、晚上改劇本,導演覺得太累,希望找一個專業的人幫他,兩千五百塊一集,你來吧。

我就去了。那個戲叫《朱四郎傳奇》,大概有八集需要重寫,講的是朱元璋的青少年時代,由房子斌主演,女一号是劉敏濤,都是中戲的同學。

那時電視劇剛剛商業化,劇本按集結算,所以我大概一個多星期就掙到了一萬六千元左右,在那時候還是挺多的。演員也是,有一場戲算一集,當時從中戲畢業的演員都是兩千元一集。但是現在情況不一樣,有各種針對演員的計算方法,大概超過五場戲才能夠算一集,還有一種是要累計十五場戲才能算一集。當然,更多的是按月結算。還有些是“打包”結算,就是不管時長,談好價格來拍,因為電視劇的集數已經越來越不好統計了。

懷念煤老闆

當年我入行的時候,投資人跟編劇談劇本,一般都在洗腳房裡,一邊捏腳一邊談,要麼是在夜總會裡談。

到今天我還是很懷念煤老闆做投資人的日子。我接觸過各種投資人,有煤老闆、房地産商,到現在是互聯網企業,但最好的還是煤老闆。除了找女演員以外,他們沒有别的任何要求,根本不幹預我們的創作。

房地産商也還好,他們不幹預創作,但是喜歡管理。最差的是互聯網企業,他們有很多自己的想法,大數據、各種流量、大IP等,越來越離譜。

現在的投資人形形色色,一個很大的問題在于該省錢的地方不知道省,浪費很多;而在某些方面,比如在劇本上又特别舍不得花錢。有一個老闆跟我說,我就不相信在民間沒有一個像梵高這樣的天才等着我去發掘。我說,你是期待找到一個寫得特别棒、還不要錢的編劇。他說,其實我就想找一個性價比更高的。但他不懂的是,最貴的東西就是性價比。

首先,沒有能力和眼光是發現不了梵高的;其次,梵高不是靠人發現的,而是自己生長出來的。找到那個人可能要花幾十個億、花幾十年的時間,劃算嗎?

在某種情況下,市場價值已經很清楚了。我們開了一個編劇公司,當年有一個制片人找到我,想找一位五萬塊一集的編劇。能拿這個水平的稿費,已經是不錯的編劇了。我說好的,但找的是一個三萬五的編劇。我想,說不定能要到五萬。但是,老闆表示這個編劇不錯,但是我還是想要一個五萬的。我說他就是五萬的,他說,我感覺他大概三萬左右。于是我就把公司另外一位老編劇介紹給投資人,見完投資人就說,他行,他就是五萬的那種。

我還記得有一次做監制,聽見隔壁的導演和制片主任在痛罵找演員的副導演。我過去問怎麼了,他說你看看他今天找的這些演員,太差了,太難看了。那個副導演一頭汗站在那兒,嘟嘟囔囔說,那這樣,你能不能明天加一千塊錢。加了一千塊後,他第二天找來的女演員就明顯漂亮很多。所以,我們這個行業從價格體系而言,實際上也騙不了人。不論群衆演員、特邀演員還是主要演員,加一千塊錢就能好很多,編劇也一樣。

故事成事故

我一入行就經曆了各種奇葩的劇組和導演,這場神奇的旅行到現在還在繼續,而且越來越夢幻。在《說好不分手》中,我們編劇精心設計了時空關系,把過去現在交織在一起,叙述上用了倒叙、插叙和閃回各種方法。結果制片人說,能不能改一下,按照時空順序來,我怕觀衆看不明白。我們就隻好改了。

我寫過電視劇《楚漢傳奇》的劇本。導演之前買過一個劇本,後來主演陳道明老師看過後,對這個劇本不滿意,向導演推薦了我和闫剛寫的劇本。導演和投資人決定拍我們這一版。但是,因為之前買劇本花過錢了,他舍不得那個錢,就把我們的劇本和之前的劇本摻在一起用。相同的内容,比如說都寫指鹿為馬,不是說誰寫得好就拍哪個版本,而是誰寫得長就拍誰,寫得長多(拍)出來能掙錢。

所以那個戲裡就會出現秦代書生讀《三字經》的情景,而《三字經》是宋代的作品。其中還出現了“陛下,陳勝吳廣起義了”這樣的台詞。當然我也聽說過别的戲出現過“兄弟們,艱苦卓絕的八年抗戰開始了”,我肯定這都不是編劇寫的,有些是演員在現場倒詞瞎說的。

寫一個楚漢題材的戲,裡面出現《三字經》,這是對一個編劇的職業性做出徹底的否定。《楚漢傳奇》中出現的這些情況,是對一個編劇最大的羞辱,這讓我當時不得不在網上張貼出我的劇本。

故事就這樣變成了事故。電影界一直沒有意識到,編劇完全有能力憑借一己之力搞砸一部電影。一部影片好,其中有各種原因,但是一部影片差,劇本不行肯定是原因之一。影視行業如果不重視劇本,一定會受到懲罰,然而這種情況還在繼續。

●摘自觀察者網“觀天下講壇”第25期(微信公衆号:guantianxia2017)

我接觸過各種投資人,有煤老闆、房地産商,到現在是互聯網企業,但最好的還是煤老闆。除了找女演員以外,他們沒有别的任何要求,根本不幹預我們的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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