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桐(化名)整整昏睡了兩天,一直感到頭暈缺氧。與她結伴同遊的小涵(化名),則腦海中還不時會浮現氧氣面罩脫落在面前的場景——手足無措的她不知如何佩戴,戴上後也不會呼吸。
7月10日,由香港飛往大連的國航CA106于飛行途中,在約12分鐘時間裡驟降7000米,幸最終安全落地。機上153名旅客、9名機組成員無人受傷,飛機沒有受損。
事後民航局表示,此次客艙高度告警系機組副駕駛吸電子煙,誤關了相鄰空調組件所緻。
突然掉落的氧氣面罩
7月10日,香港連日來午後都有雷陣雨,但這天陽光充足,可國航CA106還是延誤了。
大約下午三四點,坐在候機大廳的大連女孩小桐看到,大屏幕上顯示自己的航班從原定的17時55分延誤到18時40分。
這并沒有影響她和朋友小涵的心情。
她們中午就到達了機場,想在機場免稅店轉一圈。覺得國企會正規一些,時間也合适,去過五六次香港的小桐第一次選擇了國航的飛機。
起飛前,廣播裡例行播放安全須知和氧氣面罩使用方式,但認真聽的人不多。
19時11分,飛機終于起飛。機身爬升到安全高度進入巡航階段時,小桐和小涵轉過身各自休息。同排、過道對面的秦奇(化名)則靠着窗,擺弄新手機的攝像功能。照片中,機翼被天空染成湛藍色,帶着國航标志的尾巴伸向遠處香港的餘晖。
19時37分,飛機距離地面10600米。坐在客艙的乘客不知道,此時的駕駛室内,一根電子煙悄然點起。
19時40分左右,小桐從夢中醒來,空姐提供飲料的餐車就停在附近。她剛把水杯接到手裡,就隐約聽見“啪”一聲,氧氣面罩落了下來,接着,她的身體也跟着機艙猛地向前沖了一下。那一個瞬間,她感受到了失重。
擡起頭後,她不解地望着空姐,對視5秒鐘後,空姐的眼神似乎有些慌亂。她将餐車迅速推到第一排,在空位坐了下來,向乘客們喊道“請戴好氧氣面罩!”
機艙裡非常安靜,沒有尖叫聲。
小桐想起了幾年前自己的一次飛行經曆,飛機在即将降落的時候遇到了強氣流,機身像過山車一樣忽高忽低,最後降落。但氧氣面罩脫落的情況,她還是第一次遇到。
倉促間戴上氧氣面罩,小桐感覺有氣體進來,讓她可以正常呼吸。但她感覺耳膜很鼓,頭暈難受。原本心髒就不好的她,此時心跳更快了。她緊張得手心冒汗,隻能抓緊一旁的小涵。
在氧氣面罩掉落之前,小涵就感到機艙裡有點熱,上不來氣,耳朵聽不清,“裡面有東西往外反複地鼓”,直到氧氣面罩掉下來,她蒙了,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跟着小桐戴上氧氣面罩後,她還不知道該如何呼吸。坐在窗邊的她此時已經能看到地面,秦奇拍了當時窗外的景象,原本湛藍的天空被萬家燈火取代。
小桐看到,坐在前排的一位老人臉色煞白。他們是一家四口人,女婿坐在右手邊,過道旁是女兒和外孫女。左手邊一位挂着海事大學胸牌的男老師不停地安慰她,同時透過座椅的縫隙努力向後張望着什麼。
坐在機艙後方的是一群來自香港的穿着統一綠色T恤的學生,他們此行是去往大連海事大學交流。
與小桐隔了一排、靠近過道的座位上,剛剛出差香港的譚麗(化名),逼自己伸出僵直的手抓過氧氣面罩,捂住嘴巴大口呼吸,但是感覺氧氣很快就沒有了。此時飛機在加速下降,她感到耳朵疼得不行,心跳像要停下一樣,雙腿也開始發麻。
約莫五六分鐘後,機艙中響起播報,“飛機因為失密造成失壓,正在緊急下降。”
坐在小桐右邊的是一位印度人,他用英語問廣播在說什麼。可小桐英語不好,隻能說自己聽不懂。後排的三名外國人戴着氧氣面罩,小涵能看出來他們的臉色很凝重。周圍的乘客左看右顧,用眼神互相詢問着,“怎麼回事?”過道另一邊,秦奇将鏡頭對準窗外,想通過拍照纾解自己的緊張,他還豎起大拇指,自拍了一張戴着氧氣面罩的照片。“讓大家看到我很堅強,防止萬一”,他說。
7月10日19時40分左右,國航CA106航班上,突然“啪”一聲,氧氣面罩落了下來,接着機艙猛地向前沖了一下。(微博@氫氣圖)
2014年10月28日,四川省成都市,國航西南分公司模拟緊急迫降時從滑梯疏散乘客(東方IC圖)“Mayday”
綜合“航旅縱橫”和“Flightradar”的數據,國航CA106在将近12分鐘的時間裡,高度快速下降了7000餘米。
窗外的燈火越來越清晰,小桐心想,飛機是否要降落了?她不知道,此時飛機正在廣東揭陽上空僅3000米左右的地方,空中回蕩着“Mayday”的呼号。
“喊Mayday相當于人掉到水裡喊救命。”航空法律專家張起淮介紹說,“喊了Mayday以後,整個空中的飛機都能聽見,為它讓路。地面管制指揮人員要按照飛行檢查單,立馬告訴他們出現什麼情況,怎麼去處理。地面緊急救護的都會到跑道上等着,所有的緊急方案全部出現了。”
但國航CA106沒有降落,而是帶着153名乘客繼續飛向大連。
據民航局事後給出的解釋,當飛機下降到3000米後,乘務員報告機組客艙溫度高。機組發現問題不對,恢複了空調組件。
秦奇随身攜帶的手機GPS顯示,20時,當飛至廈門上空時,機艙内溫度、氣壓已經漸漸恢複,飛機開始爬升至7500米。
飛機平飛後,譚麗聽到機長廣播“飛機故障已解除”,她緊繃的神經稍稍松了下來,感覺腿不那麼麻了,但手腳仍舊冰涼。
小桐回憶,盡管之後還有兩次氣流颠簸,但周圍的乘客似乎放松了下來。前排的老師也走到後面去看學生們,回來時說,一個學生身體不太舒服,已經吐了。他安慰學生,“沒事,這個是飛機在進行的一次演習。”
空姐再次推出餐車開始發餐,晚餐是海鮮意面和牛肉飯。譚麗實在吃不下,隻喝了點水。小桐拿了一份也沒吃,起身走向廁所。機尾處,一個父親正抱着女兒和空姐聊天。空姐逗着孩子,“你非常勇敢!”父親說,氧氣面罩掉下來後小女孩也沒有哭鬧,隻是因為失壓難受“叽歪”了幾句。
“飛機這是什麼問題?”小桐問空姐,空姐回複說:“飛機有點小故障,具體是什麼情況我們也不清楚。”
回到座位後,小桐覺得不太對。她認為飛機當時應該降落,“等飛機故障檢查好了再飛都可以”,但飛機繼續往前飛,她更緊張了,“比氧氣面罩落下來時還要緊張”。
距離第一次播報後約1個小時,飛機來到山東日照上空,突然響起第二次播報。
“女士們先生們,現在飛機客艙失密,正在緊急下降,請保持安定,系好安全帶。氧氣面罩已經脫落,請用力拉下面罩,罩在口鼻處進行正常呼吸。”廣播裡一個女聲說道。
“我一瞬間感覺,這次真的死定了,人不可能有那麼幸運兩次都躲過去,”此時小桐恐懼到了極點,“無論飛機飛到哪裡,哪怕是墜毀了,我能給我媽發一條微信也好。”
看到小桐吓得直哭,小涵強裝鎮定安慰她,“其實我心裡也很害怕”,她後來說。
譚麗再一次“蒙了”,雙手緊緊扣着座椅把手。“我是獨生子女,就是覺得這麼走了,會對父母造成很大傷害。”
十幾秒後,機長的聲音再次響起,“剛才是語音系統故障,進行了誤報,請大家不用擔心,不需要戴上氧氣面罩了。我們将于22時35分左右到達大連周水子國際機場。”
譚麗仍然不敢放松,對她來說,飛機不落地就不算安全。
“媽,你知道我經曆了什麼?”
22時29分,飛機落在大連機場的跑道上,延誤1小時4分鐘。
落地後,小桐聽到機艙後方有稀疏的掌聲,他們為機長的處理鼓掌,事後她表示,起碼讓人們活着回來了,還是要感恩。等從停靠的廊橋上走下來,她已經很疲憊了,“整個腿都是抖的,心非常慌,跳特别快。”
當飛機着陸開始滑行減速,還沒等飛機完全停穩,譚麗就打開手機給母親打電話,“媽,你知道我經曆了什麼?”
一走出接機口,她看見母親的身影,快步跑去挽上她的手臂,兩人邊走邊讨論着剛剛經曆的3個小時。
但事情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