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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拆出一個新開羅

時間:2024-10-19 12:30:05

工人正在對S.Hinhayat鐘表店所在的54号樓的頂層進行拆除,這家店從1907年就開始在這裡營業(IC圖)從尼羅河岸到加拉亞街,放眼望去已盡是一片瓦礫。

20多年來,政府和資本方一直對馬思佩羅街區這片位于開羅市中心的土地虎視眈眈。

阿拉伯之春期間,抗議者和軍隊在這裡發生了持久的沖突。2011年10月,坦克鎮壓造成29名示威者死亡,成為革命的轉折點。

但與埃及的大部分地區一樣,馬思佩羅已經走向衰敗。大廈的陰影之下,老舊的生活街區變得擁擠而且破敗。在整改的契機之下,雄心勃勃的馬思佩羅開發項目,由紙面計劃變成了現實。

按官方說法,這個項目旨在清除開羅市中心的貧民窟區域,給尼羅河岸現代化的金融和住宅中心讓路,吸引本地和外國投資。拆遷和搬遷預計将花費40億埃及鎊(1埃及鎊約等于0.4元人民币)。

但很快,這裡的1.4萬戶居民就發現,原來在這個金燦燦的夢裡,不是所有人都受到歡迎。

“上一次被這樣驅逐還是在2011年革命前的幾天(推翻前總統胡斯尼·穆巴拉克)。”當地居民委員會成員沙蘭說。

與時間的賽跑

7月底的一天,一名顧客走進S.Hinhayat鐘表店,卻被店主伊桑·阿蔔杜拉告知,去找别處修理。

S.Hinhayat從1907年就開始營業,店鋪位于7月26日街道54号樓的一層。這裡是馬思佩羅著名的曆史街區,聚集了風格獨特的古老建築,和年代久遠的小工坊和手藝人。

雖然該地區的大多數其他商店已經将業務轉移到銷售便宜的二手服裝,但S.Hinhayat一直保持着其作為鐘表店的身份。

阿蔔杜拉自豪的表示,他的祖父曾經修理過屬于埃及最後一位君主法魯克國王,以及各類政治家和名人的手表。“這家店是國家的遺産,是比金錢更重要的東西。”在妻子阿娅的幫助下,他清點着所有貴重物品,舊照片及文件。

這家111年曆史的老店墨綠色的店面上,被畫上了一個黑色的叉——埃及最古老鐘表店的“生命”隻剩下一周時間。

過去的幾個月裡,政府工作人員一直在拆除馬思佩羅的建築物,7月26日街道是最後一批。

7月22日,市政工人開始拆除54号樓的上層。

“工人突然來到這裡,粗暴地告訴我們,他們要把頭頂的整座建築拆除。”阿蔔杜拉說,他和其他居民和店主随後打電話給警方尋求幫助。

拆遷暫時停止,但第二天又恢複了。阿蔔杜拉和樓内的其他店主表示,工人故意破壞建築物的水管,損壞基礎設施,迫使店家停水。“他們将其他被拆毀建築物上的碎片和碎石,扔在54号樓的後面,摧毀了那裡的一個工作室。”阿娅告訴金字塔報。

工作室屬于現年80多歲的HajjHosni,他是埃及最古老的人體模型制造商之一。

“西班牙一家公司剛向我提交了一項人體模特的訂單,但現在一切都毀了。”這位虛弱的老人和他的工人正在檢查舊車間的損失,他幾乎無法站立,被助手攙扶着繞過工作室裡的碎石。該國幾乎所有的模特制造商都從他這裡學習過技藝,“如今什麼都沒了,我也沒有養老金。”

“一個驕傲的國家怎能用親手殺死它的遺産呢?”阿蔔杜拉很氣憤。

為阻止商店被拆除,他以曆史保護建築的名義對行政法院提起訴訟,這是一場與時間的賽跑。

“馬思佩羅的一群居民赢得了行政法院的訴訟,撤銷了針對他們建築物的驅逐和拆除令;然而為時已晚,樓已經被拆除,無法挽回了。“生活在7月26日街道的AhmedAbdelFattah說道。

選擇和沒有選擇

三角區另一側,房屋的斷壁殘垣旁邊,一個小房間裡散發出炸洋蔥的氣味。

在這個曾經被他們視為“家”的地方,阿蔔杜勒·薩布爾一家人準備了最後一頓飯。

他們填寫了住房部給的表格,在搬到阿斯馬拉特這個選項後面畫了一個叉。“我們沒有選擇,無論如何我們都将離開這裡。”穆罕默德說道。

2016年6月,總統塞西放話要在兩年内“消除非正規住宅”。而住房部的數據顯示,

開羅40%的人口都居住在非正規住區。

同一時間,在城市的東南角,阿斯馬拉特城拔地而起。該社區擁有11000個住房單位,建造預算為15億埃及鎊,旨在幫助轉移從貧民窟被驅逐的人口。

“我們在這裡支付5埃及鎊作為月租,到了阿斯馬拉特我們必須支付300,如果想選擇留下,則需要支付每月1200。”穆罕默德解釋道,這是一組讓人望而卻步的價格梯度。

阿蔔杜勒·薩布爾一家住在三角區内的民宅。

距離這裡幾百米的地方,外交部大樓和大使館打造了一道華麗的屏障,但在隐秘的後街,貧窮和惡臭無處不在。牆體時刻承受着坍塌和破碎的危機。

開羅城市規劃的消息幾乎總是充滿混亂并且自相矛盾。“一項大規模的發展計劃”從很早就開始在社區中流轉,居民稱,政府因此拒絕幹預并修繕這些建築物,甚至拒絕發放維修許可證。

2006年開始,埃及人口以平均每年2.6%的速度增長。2017年,其總人口達到1.045億,僅開羅地區就突破2000萬。與此同時,發展和住房政策的缺乏以及公共項目的腐敗讓居住成為一個異常棘手的問題,以緻出現上千萬人盤踞在墓地的住房怪象。

據阿拉伯人權信息網報告,在埃及20個不同的地區存在超過1109個貧民窟,庇護了大約7017萬人。

穆罕默德的家也被劃入貧民窟,他沒有和鐘表店老闆一樣的申訴機會。住房部去年開始向居民發放表格填寫,他們必須從提供的五種“替代品”中選擇一種。

五個備選方案圍繞三個主要原則:要麼搬出,住到政府指定的廉租房;要麼獲得補償并離開;或者在重建後,支付高額租金的情況下繼續在三角區範圍内居住。

80%的人選擇了經濟補償這個選項。條文規定,對于每個房間,居民可以獲得6萬埃及鎊,加上4萬搬家費。

這個數額受到廣泛诟病,政府提供的補償金額還不到住宅單位平均價值的一半,遠不足以在城市的邊遠地區購買店鋪,更不用說在靠近市中心。在去年11月彙率浮動之後,埃及鎊的價值還被削減了一半。

三角區的大部分居民都是工匠或街頭小販,連政府廉租房的月租都難以負擔,拿着這筆錢離開的他們會在哪裡落腳成為一個未知數。

站在三角區的街頭,住房部副部長達爾維什激情洋溢地說道,“這個地方将由你開發。如果你願意,你就能留在這裡……國家不想重新安置任何人。”

這隻是一種錯覺。

通過提供的不同選項,居民協會成員MahmoudShaaban告訴埃及獨立媒體MadaMasr,政府建立了一個促進強制搬遷的框架,同時保持一種居民仍擁有選擇權的錯覺。實際上,五個選項指向的都是無可奈何的遷離。

1.俯瞰馬思佩羅三角區,數月内區域内大部分建築已經拆除完畢(@視覺中國)2.當地時間2015年9月2日,一名小女孩在開羅的Eshashel-Sudan貧民窟前玩耍(@視覺中國)

“開羅2050”

馬思佩羅的居民沒有預見,2015年7月11日,加拉亞街上發生的意大利領事館遇襲案會給他們的生活帶來多深遠的影響。3.果汁小販站在阿斯馬拉特安置房大院前,公寓上黑色的大字寫着“埃及萬歲”(@視覺中國)爆炸在社區内造成多處牆壁破裂,城市規劃委員會決定重新規劃該地區。

負責三角區開發項目的建築師之一AhmedZaazaa表示。當時檢查建築物的損壞情況後,建築咨詢師證實,房屋隻需要進行基本的翻新,其中一棟需要進行拆除。

但不久之後,一位開羅省官員就告訴報紙Al-Shorouk,有55個住宅需要進行翻修,而不是最初評估的14個。緊接着,Zaazaa和居民驚訝地發現,另一家公司AlFahimCo.已經在市政當局的要求下開始拆除地區内的10座建築物。

有居民質疑開羅政府的意圖,認為他們是以裝修或拆遷作為幌子,将居民趕出家園,之後他們将永遠無法返回這裡。

這是一個熟悉的路數。2008年,城市東南角的Moqattam山丘邊緣岩壁坍塌,導緻數十人死亡,非正規住房的現象首次引起埃及社會關注。

同一年,公衆發現了彼時執政的穆巴拉克政府的“開羅2050”計劃,其内容核心是疏散開羅的貧困居民,并向投資者出售高價的城市土地,包括将馬思佩羅三角區打造成為旅遊、娛樂和商業開發中心。

人口近百萬的非正規居住區在開羅地圖上被完全删除,綠色區域和高端住宅取而代之。但這一百萬貧困人口會去哪裡?計劃中沒有說明。

2011年前後,革命氛圍高漲,社會公正成為公衆強烈關注的話題。在大衆輿論壓力和民間組織的努力下,“開羅2050”被廣泛抵制和诟病,遭到暫停。

但政府對于貧困人口聚集區的開發構想從來沒有停止。塞西政府上台後,“開羅2050”的概念被淡化,但其理念如出一轍。“發展貧民窟”一詞被提出,大量房屋在被劃等為“不安全”之後遭到強制遷離。

值得一提的是,作為開羅城市中心最大的重建項目,馬思佩羅的規劃在前期罕見地引入和社區合作的概念。自發的馬思佩羅青年協會與建築設計小組合作,設想如何在不拆除貧困區,不驅逐家庭的情況下升級該地區。

他們的提案得到了業主的認可,調查結果和現狀大相徑庭,大部分人表示希望留下來,搬遷到區域内的公寓樓。青年協會甚至一度進入該項目的官方指導委員會。

然而,2016年6月,政府的部長級變動導緻社區參與項目的轉移和最終崩潰。政府突然調轉方向,采取典型的高檔化議程,同時減少了搬遷的補償金額。住戶和拆遷方的矛盾終變得難以調和。

今年4月開始,針對三角區内居民樓的強制搬遷開始啟動。住戶被要求移除房屋的一扇窗戶,作為不會偷偷回遷的證明。

“理想社會”

在新建設的街區,住宅建築整齊劃一地排列在道路兩側,它們具有完全相同的高度和設計。TahyaMasr(埃及萬歲)以跳脫的顔色浮雕在建築的中間。這是塞西2014年第一次參與競選時的口号,也是這個地區的官方名稱。

不過阿斯馬拉特這個名字更為人所知。許多人對于這裡的新生活并不熱衷。他們多來自于熱鬧的街區,人流密集,店鋪花樣繁多,充滿了生命力。在這裡,沒有商店,沒有作坊,沒有人的自然流動,連一棵可供遮擋的行道樹都沒有。雖然已經有約一萬人口入駐,寬敞的街道上仍然安靜得出奇。

對于好幾代一直居住在三角地區的人來說,那裡既是他們的家,又提供了一種社區感,但這一直也是國家建設中所忽視的——人的因素。

更實際一些的問題也逐漸凸顯出來。居民們必須走很遠的路才能到達外部。當局規定公共巴士是大院内唯一允許的交通方式,居民曾完全依賴的微型汽車或嘟嘟車都不允許進入。

區域内有約400家尚未開放的商店。非正規住宅發展基金執行董事KhaledSiddiq表示,推遲商店的開業是為了統一外牆風格,讓它們看起來都一模一樣,“這符合理想社會的形象,我們不會留下任何随機性的空間。”

一切都需照規劃按部就班地進行,居民不被允許利用公寓的空間從事任何銷售和商業的活動,但這裡往往離他們曾經的謀生之所非常遙遠。

一些人認為,搬到阿斯馬拉特讓他們失去了自由和獨立的感覺。機械師Ibrahim說,大院的圍牆使他感覺自己處于一個“露天監獄”或“動物園”。

最讓他感到悲傷的是,他和家人投入了數十年的精力和财力,用于建造和升級的老宅如今已經不複存在。“我們現在隻是個租戶。”Ibrahim說。“我們奮鬥了一生,但一無所獲。”

到了晚上,公交車上的通勤感覺比白天更加漫長。去往市中心的線路在偌大的社區裡畫了好幾個圈,整齊劃一的橘紅色公寓樓在夜色中看起來遙遠又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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