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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子朱旭,我們天上見

時間:2024-10-18 10:16:22

朱旭(北京人民藝術劇院供圖)9月15日,北京人民藝術劇院著名表演藝術家朱旭在北京逝世,享年88歲。

1952年6月,北京人藝建立,22歲的朱旭便在這裡當演員。一直到2012年,人藝建院六十周年,82歲的朱旭還站在其舞台上,扮演《甲子園》中的姚半仙,這是他最後一個話劇角色,至此,他已經演了整整一個甲子。

很多人見到朱旭,都會親切稱他“老爺子”,這個稱呼來自電視劇《末代皇帝》中他飾演的中老年溥儀在宮中的稱謂,也代表了人們心中的那個朱旭,那個随和、豁達、可愛的老頭兒。

除了話劇舞台,更多的觀衆是通過電影、電視劇認識朱旭的。1984年,已經54歲的朱旭初涉影壇,從此便成為了銀幕和熒屏上的常青樹。1996年,66歲的他因在電影《變臉》中的精湛表演獲得東京國際電影節“最佳男演員獎”。因此,有人稱朱旭是大器晚成,更有人說他是“老來紅”。

話劇大師洪深曾說,“會演戲的演人,不會演戲的演戲”。朱旭始終将這兩句話作為自己從藝的座右銘。年輕時,他曾有口吃,一度懷疑自己不适合當演員。後來他摸索出自己演戲的一套方法:不打草稿,想到便說。因此,他的表演自成一派,特别松弛,特别生活化。

追悼會上,人藝演員龔麗君回憶說:“跟老爺子演戲,不像是在演戲,而感覺就是在生活。他在舞台上帶着你,就像是在過日子。但是他背後下了很多苦功夫,大家都知道他寫很多小卡片,衣服口袋裡都是。”

有一次,朱旭看他們排練話劇《家》,看完之後,朱旭說了一句:“最惡劣的表演,就是表演情緒。”他很少批評人,但這一句話,讓龔麗君記一輩子。“太難得有人這麼真心指出你的問題了。對于表演,他實在是太有經驗了,太知道你是在演戲,還是在演人。”

而在孫女朱維婕眼中,爺爺認認真真地活了一輩子,台前幕後、琴棋書畫、花鳥魚蟲、喝酒唱戲、拉胡琴、糊風筝……對每一件小事,他都認認真真,一絲不苟。“無論在外人看來他是怎樣一個成就卓越的表演者,在我心裡,他隻是一位為妻子、兒子、孫女撐起了整個世界的好丈夫、好父親、好爺爺,是那個,站在史家胡同裡,和一幫人喝酒下棋的,幽默又溫情的老頭兒……爸爸和叔叔自小聽力便有障礙,爺爺對此從未有過一絲抱怨,他和奶奶含辛茹苦地将這樣一雙兒子養大,讓他們成為了和他一樣明媚溫暖的人。”

太多人演過中國最後一個皇帝,如姜文、尊龍、陳道明、梁家輝、黃子華……但誰也比不了朱旭。

他首先勝在容貌上的酷肖,更重要的,他不想演一個掉了羽毛的鳳凰,他也不想演一個不甘心的末代君主,自然,他也不想演一個萬般從命的戰犯。他沒有給這個極容易戴上标簽的曆史人物賦予任何約定俗成的色彩。

而前面溥儀的扮演者,都時有表演之光在閃現,但他們還是在演,演一則衆人皆知的定義,演一段從降生起始,就不可避免的“傳奇”,演一出與我們的想象遙相呼應的人生如夢。

而朱旭一亮相,他高大卻不能傲岸的身形、他越堅定卻也越發混沌的眼神,包括他無法擲地的東北口音,像是受盡了委屈,但又匮乏更驕傲的質地墊底,而流于空洞了。

他出場的時候,他自己是黯淡的,連他周圍的人物、景物也随之失去了光彩。朱旭要演的是一個“人”,演人的首要是盡量不去演。

隻有這樣,一個被曆史裹挾的高度被動的“人質”,才在與每個人“想得不可得,你奈人生何”的心境交錯時,能互換些光亮來,才能在“一言難盡”的維度上與衆生的不堪回首形成共奏。

朱旭演到最後,演的都不像是一個人,别人是要為人物注入靈魂,他是要靈魂抽将出來,隻留下一個空蕩蕩的軀殼。

朱旭演溥儀的時候,54歲。但這部當年篇幅最長的連續劇,四年後才開播。那一年,是1988年。朱旭的演藝之路自那時,有着他年輕時代想都沒想過的輝煌。

一般人認為,《紅衣少女》是54歲的朱旭首次觸電,他演的是位表面和煦、思想前衛的長者。但實際上他的保守和強硬有着令人猝不及防的,最為古舊的威嚴。他憎惡包括文革在内的舊時代,可他自己仍是封建殘存意識裡一個毫不自知的精神附庸。

其實再往前推的話,1982年,在謝添執導的《茶館》裡,朱旭出演一龍套,戲份少到隻有一句台詞,他演一個具正義感的茶客。

電影版《茶館》最大的意義,是忠實記錄了北京人民藝術劇院那一張張足以彪炳千秋的面孔。朱旭在那樣一出盛大且讓人唏噓不已的群英會裡,應該說不是那麼顯眼。

自1952年,朱旭成為北京人藝的一員,在那樣一個一開口便能吞吐大半個世紀的殿堂裡,朱旭的聲響在相當長的時間内都是微弱的,他總是不太标準的普通話,他那種慢悠悠的幽默,他那需仔細觀摩才能領受到神妙的身法。

跟那些金石之聲相比,他常常沒了氣息;和那些大開大合的動作一比,他的小動作又太多。

好在,知天命之年的朱旭,一蹈身銀海,就光彩奪目起來。太多人是在大銀幕上領受到他的好,再到舞台上反刍他異乎尋常的妙。

可以說,舞台成就了朱旭,而影視劇卻真正成全了這位老藝術家,讓他被更多的人所熟知,所贊服。

《紅衣少女》的導演是陸小雅,朱旭接着,就在陸小雅的丈夫從連文執導的《小巷名流》中大放異彩。我問過朱旭,是不是和這家人非常相熟。朱旭笑着否認了,他說這夫妻倆喜歡到首都劇場看戲,也順便看了自己的戲,全是機緣巧合。

包括他與田壯壯的兩次合作,《鼓書藝人》和《李蓮英》,也都是趕上了。他認為演電影比演話劇輕松,他感謝那些與他合作的導演,總能樂呵呵地讓他待在他中意的舒适區裡,而不用為難自己。

而在舞台上,他要克服許多障礙,才能傾心地去創作。在舞台上,隻有與自己過不去,才能與人物打上一段還算過得去的交道。

個人認為,朱旭最好的舞台表演,一是《紅白喜事》中的三叔,二是《嘩變》中的魁格。前者的虛榮市儈,後者的剛愎自用,朱旭演來都神采飛揚,都能在滿滿的自我意識裡,在假裝與他人溝通的前景裡,卻留下太多自說自話的私人空間。

尤其是《嘩變》中的魁格,朱旭自己分析這個人物是有人格障礙的,他在腦子裡修改了現實,于是他是對的,而别人全是錯的。演那些想當然的,自以為是的可憐人,是朱旭的強項。

著名戲劇評論家童道明說,一看到朱旭,就會想到《堂吉诃德》,說從他那不請自來的驕傲裡看到風車,看到綿羊,看到随時随地的幻覺。

朱旭還演過中國文學史上最經典的一位熱愛異想天開的家夥,那就是魯迅筆下的阿Q,在話劇《鹹亨酒店》裡他客串了這一角色。

嘴上跑不完的火車,手裡卻使不出半分氣力的人物,朱旭演得并不多,《鼓書藝人》中的方寶森算一個,嗓子倒了,架子卻不倒。

什麼事都看不慣,一開口就要占盡真理和正義,這個被現代人形容為嘴炮的藝人,俨然是語言上的巨人,行為上的矮子。

他以為他什麼都能豁将出去,可他早就沒了傾囊的資本。他想可憐别人,可最終他隻有在被可憐的命數裡不能動彈。

朱旭最好的表演,都是以最莊重的做派最終流向了滑稽,以最堅毅的表情給我們帶來了怯懦的真面目。他說的不是他想的,他想的是他不應該想的,他應該想的,是他永遠也想不到的。

他為各種概念迷醉,卻不知道哪一種概念是真正屬于自己的。也可以說,他的自我,就是沒有自我。朱旭表演的好,就是他有多重的表演空間,能靈活地拆東牆補西牆,臨了,又給我們留下割肉補瘡般的無盡荒涼來。

不客氣地說,很多人沒有見識到朱旭表演真正的好,于是總讓他演各種好,規定動作上的好,道統意義上的好、各類價值觀求同存異後的好。

應該說,那些朱旭演得也很好,可這種好,是能見底的,是能望穿的。而朱旭表演上,那種模糊的,難測的,不求深入,卻更加天成的表演之光,很多時候,并沒有派上大的用場。

經常有人說,某某的離去,是某某時代的終結。我很不願意用這套說辭,但這對于朱旭,也許是合适的。

在他生前,他就在宣告一個不用跟人心靠得很近,但卻更符合人生的表演時代,剛剛露出亮光來,便消逝了。

朱旭的最後一部電影叫《我們天上見》,他在影片的後半部分,是一言不發的,是一臉苦情地等候死神的光顧。

現在來看,這電影的名字,真是一種象征,象征着一個虛妄的時代在天上,也在我們的内心深處。朱旭在《請君入甕》中飾演陸奇歐(北京人民藝術劇院供圖)

《我們天上見》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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