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一天,我在家教3歲的女兒妞妞如何拿筆畫畫,我教得很仔細,乖巧的妞妞也學得很認真。可一轉眼的工夫,妞妞就把墨汁和顔料灑在了剛買的連衣裙上,我頓時火冒三丈,不由分說地揚起了巴掌。
恰巧這時,妞妞的姑姑提着東西進來,急忙攔住我說:“以教育為主,不要動粗,為孩子樹立好的榜樣,慢慢地引導嘛!”這一席話,引起我的深思和回憶……
年初,作為“知心姐姐”團隊中的一員,我接到了一份幫教任務,幫教對象是因尋釁滋事被取保候審的未成年人陳某。
最初和他接觸時,他非常抵觸,要麼對我愛答不理,要麼強烈反駁我說的每一句話,甚至試圖用他固執偏激幼稚的思想颠覆我的觀念。同我之前幫教的其他未成年人有些不同,陳某的叛逆有過之而無不及。
二
一天,我和“知心姐姐”團隊的志願者驅車前往陳某的老家進行家訪。當時,在他家破舊的小木屋裡,陳某的爺爺、奶奶和之前的同學參加了座談。家訪結束之後,我們駕車回城。走了不到10分鐘,車胎就被釘子紮了,我突然想起剛才家訪過程中,志願者問及陳某出去幹什麼時他吞吞吐吐、驚慌失措的樣子。當時,我憤懑不已,想到我們利用休息時間幫教挽救他,他卻恩将仇報,頓時火冒三丈。
回到單位,我把自己的氣憤一股腦倒給了“知心姐姐”團隊的同事們,原本叽叽喳喳的同事們沉默了。我明确提出申請:“不幫教他了,不可救藥,直接起訴判刑!”同事們勸我,我也不睬不理,憤然離去……
三
妞妞姑姑的話,讓我想起那天抱怨之後其他“知心姐姐”的勸慰:“自己苦點,能看到孩子明辨是非,不再做傻事,也算苦中有樂吧!”“自己的孩子尚且時常惹人生氣,何況浪子回頭呢?”“我們做的是矯正工作,尤如把長歪的樹扳直,本就難上難!”……
我的心沉甸甸的,重新一遍遍回憶和咀嚼着同事們的勸慰。我猶豫了,内心鬥争不已,該怎麼辦才好呢?坐在書桌前,我開始反思幫教計劃。我相信人心都是肉長的,那麼小的孩子不會冷酷無情,一定有什麼原因讓他如此叛逆。我一次次梳理,挖空心思地想辦法,打電話和其他知心姐姐交流,上網查資料,躺在床上給自己鼓勁……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們再次驅車趕到他的家中。這一次,我們并沒有讓他坐下聽我們的說教和責備,而是讓他自己玩去了。就好像到了親戚家中,我們同他的爺爺奶奶聊起了家常。這時,我察覺孩子其實就在門外偷聽,說明他還是很在意我們對他的看法。
臨别時,我邀請他和我們一起去縣城看電影,他猶豫了一下同意了。在車上,我跟他閑聊。考慮到他家是貧困戶,父母離異,難得一見;他辍學已久,自己總想闖蕩江湖,單槍匹馬在外也飽受欺淩……我避開這些話題,跟他聊起了安全感。我問:“你認為怎樣才有安全感?”他答:“有力氣,能打赢就有安全感。”我笑了起來,原來這就是他尋釁滋事的原因。他問我:“你笑什麼?”
我說:“我小時候也認為,有武功就有安全感,現在我長大了,我認為祖國強大,我們就有了安全感。”“祖國強不強大有我什麼事?”“你知道叙利亞難民嗎?”“不知道!”“我們将要去看的這場電影,會讓你知道什麼是安全感。”“什麼電影?”“《厲害了,我的國!》”
談話間,電影院到了,他别别扭扭地跟着我走了進去。看到C919大飛機順利起飛、港澳大橋沉管合龍時,孩子目不轉睛。看到萬衆一心搶險救災、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時,孩子開始激動。當“有一種驕傲,叫我是中國人”在放映廳回響,我們都流下了激動的熱淚。
走出影院,我們和他邊走邊聊:“知道少年強則中國強嗎?”“知道。”“祖國強大,我們才有安全感,祖國要強大,要靠你們來實現。”“我?”他滿是懷疑的反問。“我們帶你去一個地方。”“姐姐,我們去哪?”一聲姐姐,讓我們一下看到了希望,仿佛黑暗中的一個火星閃亮,我忍不住想落淚。我說“帶你去見一個人。”
四我們和陳某走進了檢察院,一道參觀了檢察院的廊道文化,一邊走一邊告訴他個人自由和對法律的敬畏……随後我們帶他來到了視頻接訪中心,在電腦視頻的另一端,他的父親已經按安排等候多時了。我示意陳某坐下,鼓勵他喊出“爸爸”,幾年未見,爸爸未語淚先流,他也慢慢受到感染。最後,我們三人達成共識,每周至少一次通過視頻談心,聊聊天說說近況。
送陳某回去的路上,他主動開口說話:“不是要判我刑嗎?”“如果你有悔改表現,可以從寬處理!”他遲疑了片刻低聲說:“姐姐,那天你的車是我紮壞的。”“我知道,但這并不重要,隻要你知道悔改,能做個有用的人,姐姐就高興了。”後來我院對陳某作出了不起訴決定,他在知心姐姐工作室的留言牆上寫道“千言萬語表達不了我的感激,是知心姐姐指引我走出泥潭的第一步,幫助我找到人生的路。”
如今,我對陳某的幫教已經圓滿結束,他也随父親到外地務工,用自己的勞動養活自己。至今他一直與我保持聯系,同我分享生活中、工作中的點點滴滴。每到此時,我就為當時自己的堅持感到欣慰,如果當初我放棄了,或許将是另一種結果……
□龔劍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