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講述的是一個佛教題材的故事,說話人為了進一步把故事置于佛教的叙事空間和語境中,在人物的名字上花了不少心思,以人物的名字作為一種具有強烈宗教象征意義的符号,寄寓佛教義理和故事主題。一開首,說話人以一句“本寺有二個得道高僧,是師兄師弟,一個喚作五戒禅師,一個喚作明悟禅師”引入故事的兩位主要角色,呈現出兩者在故事裡二元對立的結構關系。“五戒”“明悟”都是佛教的用語,“五戒”是佛教的根本戒律,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飲酒、不妄語,謂之“五戒”,說話人以此作為師兄的法号,除了是對師兄俨抱佛經談五戒、一朝貪色私紅蓮的諷刺之外,還将之與師弟的“明悟”對舉起來,輸入、建構更深層次的寓意。在故事裡,五戒禅師之所以會千年道行一朝喪,就是因為他做的隻是表面層次上的身戒,還未達到“悟”的境界;但明悟禅師則達到明心見性、六根清淨、頓悟成佛的境界,正如六祖慧能所說的“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相比五戒禅師的“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的身戒修行,明悟禅師顯然更見清淨,無所挂礙,無心無塵,自然不受外界所擾。說話人将五戒禅師和明悟禅師對舉,正是想指出行為守戒而心念未淨,亦未得入法門,亦未覺得正道,勸谕聽衆身戒心悟,根除妄念。
故事中另一個不能忽視的關鍵角色──紅蓮,說話人也在其身上費了不少心思。紅蓮在故事裡勾得五戒禅師破戒犯淫,而恰巧“紅蓮”在佛教概念裡,是業火和地獄的化身。佛教認為惡業害身如烈火,惡念一起,如火相纏,焚燒身心,不得安甯,而紅蓮之狀瓣瓣怒放,赤血似火,故有業火之喻。佛教又有“八寒地獄”一說,“大紅蓮地獄”就為八寒之一,所謂“摩诃缽特摩,此雲大紅蓮華。嚴寒逼切,身變折裂,如大紅蓮華”。堕此地獄者,在極端的嚴寒下,皮肉凍裂,猶似怒開之紅蓮,故稱為“摩诃缽特摩”,意譯為“大紅蓮華”。在故事裡,當講及五戒禅師與紅蓮經房雲雨時,說話人插入了一段韻文,其中有此一句“可惜菩提甘露水,傾入紅蓮兩瓣中”,既是富含情色意味的描寫,又是暗指五戒禅師一顆菩提清心,因一時差訛了念頭,沾染無明煩惱,直堕無邊紅蓮地獄。明悟禅師慧眼悉覺五戒禅師犯了色戒時,“門外撇骨池内,紅白蓮花盛開”。撇骨池為寺院讓信衆撒骨灰、浸枯骨之池塘,池内紅白蓮花盛開暗喻雖人死如燈滅,萬般帶不去,但業卻是永随其身的,此處的紅、白蓮花正是惡業、善業的象征。佛教強調“萬般帶不去,惟有業随身”,五戒禅師淫了紅蓮,犯了色戒,不單單毀了今生清行,還害後世“堕落苦海,不得皈依佛道”,這正是惡業報。明悟禅師欲以一詩勸省五戒禅師,莫再為色欲毀多年清行,其中有此一句:“紅蓮争似白蓮香?”紅蓮豔而無香,正若世間情色名利,濃墨重彩,色絢于目,引人遐思,惹人留戀,卻是一切無明之源;白蓮素而彌香,就正若清行雖淡,清規雖苦,卻馥馨永固,馀香袅繞。在佛教學說裡,“紅蓮”是業火、地獄的化身,而白蓮即是佛教的象征,蓮花出于污泥,就如人生于滾滾紅塵之中,蓮花不為所污,宛若佛心自淨,無污無垢,所以佛教有“我為沙門,處于濁世,當如蓮花,不為泥污”一說(參《四十二章經》)。明悟禅師一語雙關,既以此紅蓮喻彼紅蓮,道破五戒禅師“淫了紅蓮”的秘密,又以此勸谕五戒禅師回頭是岸,離了色界,重歸佛境。說話人以“紅蓮”冠名,一方面暗示紅蓮似火,勾得五戒禅師欲火焚身,抛了清規,另一方面亦是為了勸誡聽衆勿貪色戀欲,引火燒身,堕足三塗。
在《五戒禅師私紅蓮記》中,說話人為人物命名時,特意隐含具佛教象征意義的特殊意象、意蘊,一方面是為了與故事的“佛教”叙述框架暗暗配合,使故事的内部結構更顯緊密,另一方面是欲藉此深化故事“欲海無涯,回頭是岸。身戒心悟,方得正覺”的思想内涵,提高故事的警醒意味,對身陷六塵、心迷成障的聽衆作一當頭棒喝。
(作者單位:北京大學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