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饅頭、包子與蒸餅

時間:2024-11-08 01:23:00


    撰文/曾維華

饅頭、包子是現今生活中常見的食品,應是大家很熟悉的。對于“蒸餅”,或許知道的就不多了。其實,古時的饅頭與現今的饅頭也不完全是一回事。

“饅頭”的制作曆史十分悠久,相傳為三國時期蜀國的丞相諸葛亮所創。那時的“饅頭”是有餡的,屬于現今包子一類食品。北宋高承《事物紀源》卷九“饅頭”條引《稗官小說》雲:“諸葛武侯之征孟獲,人曰蠻地多邪術,須禱于神,假陰兵以助之。然蠻俗必殺人,以其首祭之,神則向之,為出兵也。武侯不從,因雜用羊豕之肉,而包之以面,像人頭以祠,神亦向焉,而為出兵。後人由此為饅頭(按:為何稱“饅頭”,或說為“蠻頭”之“蠻”的音轉;或說為欺瞞之“瞞”的音轉)。至東晉盧谌《祭法》,春祠用饅頭,始列于祭祀之品。而西晉束皙《餅賦》亦有其說。則饅頭疑武侯始也。”“饅頭”是否确為諸葛亮率兵南征孟獲時所創,現已難以詳考,但是關于“饅頭”的起源,傳說就是用面裹羊肉、豬肉以像“人頭”進行祭祀演變而來的。

唐代徐堅等人所編《初學記》卷二十六“餅第十七”引盧谌的《祭法》所雲:“春祠用曼(饅)頭。饧餅、髓餅、牢丸,夏、秋、冬亦如之。”以此可知,東晉時已流行用“饅頭”作為祭品。這或為三國遺風,也就是說那時或确有用人頭(饅頭)作為祭品的習俗。

《初學記》卷二十六“餅第十七”又引束皙的《餅賦》雲:“若夫三春之初,陰陽交際,寒氣既消,溫不至熱,于時享宴,則曼(饅)頭宜設。”并對“饅頭”的用料、做法、形狀、色澤、氣味等作了十分細膩、生動的描述,雲:“……爾乃重羅之面,塵飛白雪,膠粘筋韌,溔液濡澤,肉則羊膀豕脅,脂膚相半,脔如蜿首,珠連礫散,姜枝蔥本,萃縷切判,辛桂锉末,椒蘭是灑,和鹽漉豉,攬和膠亂。于是火盛湯湧,猛氣蒸作,振衣振裳,握搦拊搏,面迷離于指端,手萦回而交錯,紛紛駁駁,星分雹落,籠無迸肉,餅無流面,妹偷冽敕,薄而不綻,弱似春綿,白若秋練,氣勃郁以揚布,香飛散而遠遍,行人垂涎于下風,童仆空噍而斜眄,擎器者舐唇,立侍者幹咽……”束皙的《餅賦》頗有影響,大凡論述古代食品時,多有引征。據該賦所描繪,當時“饅頭”制作技藝已十分精到,尤其是“籠無迸肉”“薄而不綻”,頗似現今一種制作考究的小籠包子。盡管當時“饅頭”一名已較多使用,但一般仍歸為“餅”類。漢劉熙《釋名·釋飲食》載:“餅,并也,溲面使合并也,……蒸餅、湯餅、蠍餅、髓餅、金餅、索餅之屬,皆随形而名之也。”把面制食品均歸為餅類。後來束皙的《餅賦》,徐堅的《初學記》也都将“饅頭”歸入“餅”類。

到唐代,“饅頭”還有“籠餅”之稱。宋李昉等編《太平廣記》卷二五八“侯思正”條載:唐代武則天時期侍書禦史侯思正“嘗命作籠餅,謂膳者曰:‘與我作籠餅,可縮蔥作。’比市籠餅,蔥多而肉少。故令縮蔥加肉也。時人号為縮蔥侍禦史”。這裡所載侍書禦史侯思當是因嫌籠餅的餡蔥多肉少,故對廚人說:“給我做籠餅,可以少放點蔥。”言下之意就是要多放些肉。以此可見,“籠餅”是有餡的,即是“饅頭”。另外,宋陸遊《劍南詩稿》卷十三“蔬園雜詠·巢”雲:“昏昏霧雨暗衡茅,兒女随宜治酒肴。便覺此身如在蜀,一盤籠餅是豌巢。”自注雲:“蜀中雜彘肉作巢饅頭,佳甚,唐人正謂饅頭為籠餅。”這裡陸遊亦說唐代稱“饅頭”為“籠餅”。

饅頭至少在北宋真宗時又有“包子”之名。宋人王栐《燕翼诒謀錄》卷三載:“大中祥符八年二月丁酉,值仁宗皇帝誕生之日,真宗皇帝喜甚,宰臣以下稱賀,宮中出包子以賜臣下,其中皆金珠也。”宋羅大經《鶴林玉露·丙編》卷六載:“有士夫于京師買一妾,自言是蔡太師府包子廚中人。一日,令其作包子,辭以不能,诘之曰:‘既是包子廚中人,何為不能作包子?’對曰:‘妾乃包子廚中縷蔥絲者也。’”至于“饅頭”為何又稱為“包子”,現已難以索源,或如《釋名·釋飲食》所說“随形而名之”,即取其用面包餡之義。

在有關考古資料中還可以看到宋代“包子”的具體形象。2007年考古工作者在湖北襄陽檀溪發掘了兩座宋代壁畫墓。其中M196墓室東壁的庖廚圖有一制作“包子”的場景:三人圍着一長方形桌子在制作包子,其中一人在擀面,一人在包,一人因壁畫殘破不清不知具體工作。桌子上有九隻已經包好的包子,包子上還可見有清晰的褶;另有一人蹲在竈前燒火,竈上置有五層的蒸籠,蒸籠上還從上往下書有一至五的編号。壁畫寫實性強,充滿了生活氣息。

宋代是我國古代飲食文化的繁榮時期,一方面南北食品交流融合,另一方面各地居民根據自己的生活方式和飲食習慣,創制了許多新的品種。在宋人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吳自牧的《夢粱錄》、周密的《武林舊事》、耐得翁的《都城紀勝》等著作中載有大量食品名稱和品種,可謂五花八門、名目繁多。

根據這些文獻記載分析,雖然“包子”一名在宋代已經流行,但“饅頭”一名的含義在很長一段時期内并沒有改變,往往與“包子”并用。這一時期“饅頭”不僅是人們日常生活中的重要食品,而且還衍生出許多品種。例如《東京夢華錄》卷二“宣德樓前省府宮宇”條載有“梅花包子”“鹿家包子”,在“飲食果子”條載有“諸色包子”;卷三“大内西右掖門外街巷”條載有“萬家饅頭”、在“大内前州橋東街巷”條載有“孫好手饅頭”;卷五“育子”條亦載有“饅頭”;卷八“是月巷陌雜賣”條載有“羊肉小饅頭”等。《夢粱錄》卷十六“酒肆”條載:“更有包子酒店,專賣灌漿饅頭、薄皮春繭包子、蝦肉包子”等。在“葷素從食店”條載有四色饅頭、細餡大包、生餡饅頭、雜色煎花饅頭、糖肉饅頭、羊肉饅頭、太學饅頭、筍肉饅頭、魚肉饅頭、蟹肉饅頭、假肉饅頭、筍絲饅頭、裹蒸饅頭、波菜果子饅頭,以及七寶酸餡、姜糖、辣餡、糖餡饅頭等。

在南宋都城臨安地區,除了有饅頭、包子之名外,還有稱“包兒”的。如《夢粱錄》詳記南宋都城臨安風貌、風俗等情況,卷十六“葷素從食店”載有水晶包兒、筍肉包兒、蝦魚包兒、江魚包兒、蟹肉包兒、鵝鴨包兒、七寶包兒等。這裡稱“包兒”,不稱“包子”,則是由臨安方言所緻。

至明代前期,“饅頭”仍指有餡的面制食品。如明代施耐庵、羅貫中《水浒全傳》第二十七回雲:那婦人……去竈上取一籠饅頭來,……武松取一個拍開看了,叫道:“酒家,這饅頭是人肉的?是狗肉的?”那婦人嘻嘻笑道:“客官休要取笑。清平世界,蕩蕩乾坤,哪裡有人肉的饅頭,狗肉的滋味?我家饅頭,積祖是黃牛的。”武松道:“我從來走江湖上,多聽得人說道:‘大樹十字坡,客人誰敢那裡過?肥的切做饅頭餡,瘦的卻把去填河。’”另外,羅貫中《三遂平妖傳》第九回載:瘸師接那炊餅在手裡,看一看,撚一撚,看着任遷道:“哥哥,我娘八十歲,如何吃得炊餅?換個饅頭與我。”任遷……再去蒸籠裡捉了一個饅頭與他。瘸師……問任遷道:“哥哥,裡面有甚的?”任遷道:“一包精肉在裡面。”瘸師道:“哥哥,我娘吃長素,如何吃得?換一個沙餡與我。”任遷……又換一個沙餡與他。這裡說得很清楚,“饅頭”是有餡的,有肉餡、沙餡兩種。盡管《水浒全傳》《三遂平妖傳》是演義小說的描寫,但可以說至少在明代前期“饅頭”的含義沒有變化。

到明末清初,“饅頭”的概念有了變化。清代康熙年間編纂的《康熙字典》,在“戌集”下“食部”釋“饅”雲:“今俗屑面發酵,或有餡或無餡,蒸食者謂之饅頭。”認為有餡無餡均稱為饅頭。可知這時“饅頭”之名成了泛稱。大約到近代以後,“饅頭”原有的含義逐漸被“包子”一名所取代,基本上成為專指無餡的面制食品。盡管現今在吳語區也有稱“包子”為“饅頭”的,但一般要在“饅頭”一詞前加有限定詞,如說“肉饅頭”“菜饅頭”“豆沙饅頭”等,而不單稱“饅頭”,如果單說“饅頭”,通常是指無餡的。因此,實際上還是有區别的。

“蒸餅”是怎樣一種食品呢?或許知道的人不多。如果說“炊餅”也許知道的人就多了。這與《水浒全傳》在民間的流傳有關。凡讀過《水浒全傳》的人都知道武大郎是以賣“炊餅”營生的,如該書第二十四回載:“武大在清河縣住不牢,搬來這陽谷縣紫石街賃房居住,每日仍舊挑賣炊餅。”又載:武松對武大郎說:“假如你每日賣十扇籠炊餅,你從明日為始,隻做五扇籠出去賣;每日遲出早歸,不要和人吃酒。”由此,“炊餅”一名也廣為人知。其實“炊餅”就是“蒸餅”,隻是名稱不同而已。

“蒸餅”是面粉摻和水,發酵後經籠蒸的無餡食品。我國在秦漢時期已有關于“蒸餅”的記載。劉熙《釋名·釋飲食》載:“餅,并也,溲面使合并也,……蒸餅、湯餅、蠍餅、髓餅、金餅、索餅之屬,皆随形而名之也。”宋高承《事物紀原》卷九“蒸餅”條亦雲:“秦漢逮今,世所食,初有餅、胡餅、蒸餅、湯餅之四品。惟蒸餅至晉何曾所食,非作十字坼,則不下箸,方一見于此,以是推之,當出之漢魏以來也。”

《晉書》卷三三《何曾列傳》記載了何曾吃蒸餅十分挑剔的事,說何曾“性奢豪,務在華侈。帷帳車服,窮極绮麗,廚膳滋味,過于王者。每燕見,不食太官所設,帝辄命取其食。蒸餅上不坼作十字不食。日食萬錢,猶曰無下箸處”。所謂“坼作十字”,當類似現今的一種開花饅頭,但要裂着十字形。另外,唐代張鷟《朝野佥載》卷四亦載:“周張衡,令史出生,位至四品,加一階,合入三品,已團甲。因退朝,路旁見蒸餅新熟,遂市其一,馬上食之,被禦史彈奏。則天降敕:‘流外出生,不許入三品。’遂落甲。”

至宋初,“蒸餅”一名相沿不改。到北宋仁宗趙祯即位後,因其名“趙祯”之“祯”與蒸餅之“蒸”同音,時人為避諱,遂改稱“蒸餅”為“炊餅”。這在宋人筆記多有記載。吳處厚《青箱雜記》卷二載:“仁宗廟諱祯,語訛近蒸,今内庭上下皆呼蒸餅為炊餅。”程颢、程頤《二程遺書》卷十九載:“嘗觀仁宗時,宮嫔謂正月為始月,蒸餅為炊餅。皆此類,請自後隻諱正名,不諱嫌名及舊名。”周密《齊東野語》卷四“避諱”條也載:“昔仁宗時,宮嫔謂正月為初月,餅之蒸者為炊。”于是“蒸餅”有了“炊餅”一名,并開始流傳。

“炊餅”一名出現以後,“蒸餅”之名并沒有消失。以後仍有稱“蒸餅”或“蒸餅”“炊餅”兼用的。《東京夢華錄》卷三“諸色雜賣”條載有“每日賣蒸梨棗、黃糕麋、宿蒸餅、發芽豆之類”。卷四“餅店”條載有:“凡餅店有油餅店、有胡餅店。若油餅店即賣蒸餅、糖餅、裝合、引盤之類。胡餅店即賣門油、菊花、寬焦、側厚、油鍋、髓餅、新樣滿麻。”卷七“清明節”條載有“炊餅”。《夢粱錄》中,則“蒸餅”“炊餅”兼用。如卷十三“天曉諸人出市”條載:“有賣燒餅、蒸餅、糍糕、雪糕等點心者。”同卷“諸色雜貨”條載有:“日午賣糖粥、燒餅、炙焦饅頭、炊餅、辣菜餅、春餅、點心之屬。”卷十六“葷素從食店”條載:“沿街巷陌盤賣點心:饅頭、炊餅及糖蜜酥皮燒餅……”另外,莊綽《雞肋編》卷下載:“楚州有賣魚人姓孫,頗前知人災福,時呼孫賣魚。宣和間,上皇聞之,召至京師,館于寶箓宮道院。一日懷蒸餅一枚,坐一小殿中。已而,上皇駕至,遍詣諸殿燒香,末乃至小殿。時日高,拜跪既久,上覺微餒。孫見之,即出懷間蒸餅,雲:‘可以點心。’上皇雖訝其異,然未肯接……”仍稱“蒸餅”,而不稱“炊餅”。

“蒸餅”,雖稱為餅,但其形狀并非作扁圓形,而是呈圓形隆起狀。上引《晉書·何曾傳》所載,何曾吃蒸餅“上不坼作十字不食”。既為籠蒸,又可坼作十字形,顯然是類似我國現今北方地區的一種經籠蒸而隆起的開花饅頭。另外,唐段成式《酉陽雜俎》續集·卷二“寶曆二年”下載有“地上危累蒸餅五枚”之語。這裡如果将“蒸餅”理解為扁圓形的話,不用說五枚累在一起,即使再多幾枚,應該也不會有“危累”之感。隻有呈隆起狀,五枚累在一起才會有“危累”之勢。

關于“蒸餅”的具體形狀,圖像資料中也有不少發現。在甘肅嘉峪關地區發現有多幅魏晉時期墓葬的磚畫,其中即有一幅表現了當時“蒸餅”“烙餅”的生活場景。該畫下部為兩女子在烙餅,上部有兩隻類似案幾的家具,上面累滿了“蒸餅”。在安西榆林窟25窟北壁有一幅唐代的彌勒經變中嫁娶圖,圖中房内設宴席,桌上放有一盆壘起的“蒸餅”。另外,在敦煌遺書S00259号背面有一幅約為唐代的“彌勒下生經變白畫”。畫中帳房内有參加宴飲的賓客,在外露的桌上擺有一大盤壘起的“蒸餅”。這些圖像頗為清晰,蒸餅均呈圓形隆起狀。

此外,蒸餅雖是無餡的,不過因人們對食品的不同需要,其間也有一些變化。如《太平禦覽》卷八六〇“飲食部一八·餅”引《趙錄》雲:“石虎好食蒸餅,常以幹棗、胡桃瓤為心,蒸之使坼裂方食。”這種在蒸餅上嵌入一些幹果,如幹棗、胡桃瓤等,是制作方式的一種演變,與内有餡的包子不是一回事。另外,明代宋诩《竹嶼山房雜部》卷二“養生部·二·面食制”載有“蒸餅”的做法,雲:“用酵和面擀為薄餅,少潤以油,疊數層,俟酵肥,蒸熟,層揭之,卷同薄餅。”這種制作方式,現今的千層餅或花卷與之有點類似。

由于“饅頭”“蒸餅”的名稱在曆史上有變化,以至後來釋義常有不确。例如《辭源》釋“蒸餅”雲:“食品名。即饅頭,亦曰籠餅。”把饅頭、籠餅與蒸餅扯到了一起。《辭源》是今人所編,說“蒸餅”即“饅頭”尚可,但說“蒸餅”亦曰“籠餅”就不對了,因為“籠餅”有餡,屬于現今包子一類食品。另外,有人以為“炊餅”就是現今的“燒餅”,也是錯誤的。“燒餅”是烘烤而成的食品,而“炊餅”是籠蒸的,初名“蒸餅”,即取其籠蒸之意,是現今的饅頭,兩者不是一回事。

總之,饅頭、包子、蒸餅(炊餅)是我國中原地區傳統的經籠蒸的面制食品。這些食品在曆史發展過程中,由于人們以自己的生活方式和飲食習慣的需要等,在制作形式和名稱方面是有所變化的,不能一概而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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