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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談“香奁體”

時間:2024-11-08 01:06:25


    撰文/于東新

宋嚴羽在《滄浪詩話·詩體》中說:“又有所謂選體、柏梁體、玉台體、西昆體、香奁體、宮體。”他解釋“香奁體”說:“韓偓之詩,皆裾裙脂粉之語,有《香奁集》。”可見,“香奁體”是一種在内容上專寫女性生活與情感的詩體。香奁,是指古代婦女盛放脂粉、鏡子、梳篦、簪钗等的妝具。南朝陳代徐陵《玉台新詠序》雲:“猗欤彤管,麗矣香奁。”而韓偓《香奁集》的詩内容多涉及男女豔情,又多描繪女性體态、服飾等,加上風格绮麗纖巧,筆墨輕豔濃香,所以嚴羽評為“皆裾裙脂粉之語”,詩集也名之為“香奁集”,于是就把類似韓偓這種詩風的豔體詩,統稱為“香奁體”。

韓偓(約842-約923),年少有才,十歲曾即席賦詩,李商隐寫詩贊他“十歲裁詩走馬成,冷灰殘燭動離情”。年長登進士第,曆任翰林學士、兵部侍郎等,由于受朱溫排擠而貶官外地,後朝廷诏複原官,不赴,南依王審知而卒。韓氏有《翰林集》一卷、《香奁集》三卷傳世。史載其為唐王朝的忠臣,為人剛直不阿。韓氏《翰林集》,詩風清麗,但《香奁集》卻顯得輕倩豔麗,如《五更》:往年曾約郁金床,半夜潛身入洞房。懷裡不知金钿落,暗中惟覺繡鞋香。此時欲别魂俱斷,自後相逢眼更狂。光景旋消惆怅在,一生赢得是凄涼。再如《懶卸頭》:

侍女動妝奁,故故驚人睡。

那知本未眠,背面偷垂淚。

懶卸鳳皇钗,羞入鴛鴦被。

時複見殘燈,合煙墜金穗。

有的也确實輕豔,像《詠浴》:

再整魚犀攏翠簪,解衣先覺冷森森。

教移蘭燭頻羞影,自試香湯更怕深。

初似洗花難抑按,終憂沃雪不勝任。

豈知侍女簾帷外,剩取君王幾餅金。

這類側豔纖巧的豔詩,與《翰林集》的詩風迥然不同,更與他在朝廷的立身行事不相類,所以自宋以來,頗有人懷疑《香奁集》是否為韓偓的作品。沈括在《夢溪筆談》卷十六“藝文三”中即提出《香奁集》為和凝的作品:“凝後貴,乃嫁其名為韓偓。”而宋葛立方《韻語陽秋》、範正敏《遁齋閑覽》又辨明《香奁集》确為韓偓之作,宋胡仔《苕溪漁隐叢話前集》卷二十三引《遁齋閑覽》亦雲:“《筆談》謂《香奁集》乃和凝所為,後人嫁其名于韓偓,誤矣。唐吳融詩集中有《和韓緻堯侍郎無題二首》,與《香奁集》中《無題》韻正同。偓叙中亦載其事。又嘗見偓親書詩一卷,其《袅娜》《多情》、《春盡》等詩,多在卷中。偓詞緻婉麗,非凝言:‘餘有《香奁集》,不行于世。’”韓偓《香奁集自序》也說:

餘溺章句,信有年矣。誠知非丈夫所為,不能忘情,天所賦也。自庚辰、辛巳之際,迄辛醜、庚子之間,所著歌詩,不啻千首。其間以绮麗得意者,亦數百篇。往往在士大夫之口,或樂工配入聲律,粉牆椒壁,斜行小字,竊詠者不可勝計。大盜入關,缃帙都墜,遷徙不常厥居,求生草莽之中,豈複以吟諷為意?或天涯逢舊識,或避地遇故人,醉詠之暇,時及拙唱。自爾鸠輯,複得百篇;不忍棄捐,随時編錄。柳巷青樓,未嘗糠粃;金閨繡戶,始預風流。咀五色之靈芝,香生九竅;咽三危之瑞露,春動七情。如有責其不經,亦望以功掩過。

或雲《香奁集》為韓偓早年時所作。但以詩中所署甲子觀之,雖時顯混亂,但也不乏晚期作品。清震鈞在《香奁集發微》中則力辯《香奁集》采用了比興手法,以男女閨情暗喻韓偓同唐昭宗之君臣遇合,從而抒發忠憤之情。如前面所舉《懶卸頭》一詩,震鈞即箋釋為:“一腔熱血,寂寞無聊,惟以眼淚洗面而已。”筆者認為,韓偓《香奁集》的側豔纖巧,充滿脂粉氣的詩風,實與晚唐的社會風氣有關。中晚唐以來,社會動亂,士大夫回避矛盾,往往沉湎于輕歌曼舞、男女戀情,影響所及,在詩風上即顯示為豔麗的色彩,像朱慶馀的《閨意獻張水部》:“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明明是探聽考官對自己文章的看法,卻用“閨意”把本意掩飾起來,以夫妻關系或男女愛情來比拟君臣以及朋友之情。後來張籍在答詩《酬朱慶馀》中也采用同樣的手法。這種詩風與手法到晚唐尤甚,所以今讀《香奁集》,仿佛置身于《花間集》所描繪的豔情語境之中。《香奁集》以香奁詩曲折地抒發了唐末政治現實,詩人為了避免迫害,表面不涉政治,隻談風月,用香草美人之法來抒不得志與受壓抑的憂憤。清人丁紹儀在《聽秋聲館詞話》卷一中說:“韓緻堯(偓)遭唐末造,力不能揮戈挽日,一腔忠憤,無所于洩,不得已托之閨房兒女,世徒以香奁目之,蓋未深究厥旨矣。”另一方面,古代文人,少年時多喜豔詩,熏染日久,也喜寫豔情詩,這也是事實。韓偓說他的香奁詩作于早年,部分符合實際,但也有一部分作于晚年,兩者相混,也不乏掩人耳目的作用。如果每首詩都去比附政治現實,也就不免上當。

“香奁體”雖創自韓偓,但其淵源實來自六朝的宮體詩。韓偓在《香奁集序》中說編輯此種詩集的心境:“遐思宮體,未敢稱庾信攻文;卻诮《玉台》,何必倩徐陵作叙。粗得捧心之态,幸無折齒之慚。”同時,它又與晚唐詩風有關。唐朝後期,出現了一批專寫男女戀情、閨情甚至床笫之情的豔情詩,它發端于溫庭筠、李商隐、韋莊的愛情詩,而以韓偓的《香奁集》為代表,所以此類詩名曰“香奁體”。不同于六朝宮體的,是韓偓将以往皇宮貴族的閨情豔詩,擴大到一般的士大夫的生活範圍。清翁方綱在其《石洲詩話》卷二中說:“韓緻堯《香奁》之體,溯自《玉台》。雖風骨不及玉谿生,然緻堯筆力清澈,過于皮、陸遠矣。何遜聯句,瘦盡東陽,固不應盡以脂粉語擅場也。”韓偓的香奁詩,自唐以後,褒貶不一,或譏其為盡為脂粉語而無風骨,或如方回在《瀛奎律髓》卷七中斥為“誨淫之言,不以為恥”。而胡震亨在《唐音癸簽》卷八中則斷曰:“韓緻堯冶遊情篇,豔奪溫、李,自是少年時筆。”也有稱贊其文筆者,如清人《四庫全書總目》中說:“其詩雖局于風氣,渾厚不及前人,而忠憤之氣時時溢于語外,性情既摯,風骨自遒,慷慨激昂,迥異當時靡靡之響,其在晚唐,亦可謂文筆之鳴鳳矣。”

自唐以後,曆代文人對這種“香奁體”的寫作,如草蛇灰線,不絕如縷,觀宋到清以及民國時期的創作,即可了解全貌。稱韓偓香奁詩為“香奁體”的是宋人,如前所舉之嚴羽《滄浪詩話·詩體》,此外還有宋葉茵在《順适堂吟稿》中,将寫閨情的詩題為“香奁體”,陳允平也有“香奁體”詩。其他像何應龍、謝無競的此類詩即以“效香奁體”命名。宋元之際的詩人黃庚也有《閨情效香奁體三首》。隻是像葉茵的“香奁體”,與一般閨情詩相類,已不如韓偓豔情動人,如:“倚樓目斷暮江邊,約定歸期夜不眠。香篆有煙燈有暈,笑移針線向床前。”元代“香奁體”詩則以楊維桢的創作最著名,他有《香奁八詠》以及《續香奁》四卷等。胡應麟《詩薮》外編卷六即評價說,廉夫《香奁八詠》“皆精工刻骨,古今绮辭之極。然是曲子語約束入詩耳。句稍參差,便落王實甫、關漢卿”。明清以降,詩人沿襲宋元以來的文人傳統,也多有“香奁體”創作,如高啟《效香奁體二首》《和遜庵效香奁體》。明末王次回作《疑雨集》四卷,是繼承韓偓“香奁體”最為出色的作品。袁枚在《随園詩話》卷一中說:“本朝(誤,王次回死于明亡之前)王次回《疑雨集》,香奁絕調,惜其隻成此一家數耳。”隻是道學家們對王氏作品多加诋毀。到清代,也有一些詩人喜作“香奁體”,特别是在他們的青年時期,像吳梅村,趙翼在《瓯北詩話》中即指出:“梅村本從《香奁》入手。”吳氏《西江月·春思》《醉春風》已入“豔品”。王士祯早年詩集《落箋堂集》卷三有《香奁體》二十五首,彭孫遹的《松桂堂全集》卷三十七的《香奁唱和集》就有他們相互唱和之作。隻是王士祯之作不如彭孫遹,袁枚在《随園詩話》卷三中即認為王作“惡俗語幾不類漁洋口吻”。錢锺書在《談藝錄》中也說:“《松桂堂集》中豔體七律,绮合葩流,秀整可喜,異于漁洋粗俗貧薄。”(中華書局,1984,97-98頁)。除上述作家之外,袁樹的《紅豆村人詩稿》,也多載“香奁體”詩。晚清至民國時期,樊增祥、易順鼎等号稱“晚唐詩派”,他們也創作了不少“香奁體”作品。

自晚唐以來,“香奁體”的詩與詞從一開始就互相影響,韓偓的香奁詩即有幾首就被後人列入香奁詞。關于《花間詞》中寫男歡女愛的作品,宋人林景熙《胡汲古樂府序》說:“唐人《花間集》,不過香奁組織之辭,詞家争慕效之,粉澤相高,不知其靡,謂樂府體固然也。”元人詞中,像王國器《踏莎行》一組詞,詞題依次為:金盆沐發、月奁勻面、玉頰啼痕、黛眉颦色、芳塵春迹、雲窗秋夢、繡床凝思、金錢蔔歡等,而沈禧《踏莎行》則明确标示為“香奁八詠”,内容與王國器所詠八題完全相同。除詩與詞外,元明散曲中也多見豔體曲作,如吳西逸【雙調·壽陽曲】(效香奁體):

惚蟬鬓,怯鏡鸾。雁聲寒不禁腸斷。碧紗窗夜長鴛夢短,怕黃昏一燈相伴。

還有不标明“香奁體”而實為“香奁體”的,如查德卿【仙呂·一半兒】(拟美人八詠)以及類似的“閨中八詠”等,加上像【小桃紅】之“西廂百詠”,都成為元代文人喜詠的豔曲,而且漸漸的“豔曲”還成了曲中之一體,這類豔體有的就直接标為“香奁體”。元明散曲中寫妓女、寫男女幽歡的甚多,明代的沈青門有《唾窗絨》,全集專寫豔曲,成為曲中的“香奁一派”,對後世影響很大。其他的散曲中,往往以組曲出現,像“美人八詠”或“青樓十詠”的也不少,其副标題常常是:初見、小酌、沐浴、納涼、臨床、交歡、言盟、曉起、叙别。

明清時期才子佳人小說流行,與此同時也出現了大衆性愛小說以及魯迅所說的“狹邪小說”,内容有專寫妓女的,其中往往穿插着豔情詩詞曲,更有甚者還以詩詞曲來描繪性愛場景,粗俗不堪,成為“香奁體”的下品,隻有少數的小說像魏秀仁的《花月痕》,其中的詩詞還為人所稱道,但已是鳳毛麟角了。

(作者單位:内蒙古民族大學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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