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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霧重重話西施(下)

時間:2024-11-08 12:23:10

撰文/馬瑞芳

中國讀者應該特别感謝梁辰魚。幸虧他用昆曲的開山之作《浣紗記》給中國文學定型了一個妙不可言的美人。說句似乎夜郎自大的話,咱們的浣紗女西施比西方文學裡那些大名鼎鼎的美女強多啦。比如,導緻特洛伊戰争的海倫是不是有點兒平面化?她雖然美豔到令特洛伊城元老院的老爺子也稱贊,但她的精神世界和内心情感,哪位讀者知道?她到底為什麼被“拐”?兩個國家為她打了十年仗,她的内心經曆了什麼風波?她思考過國家民族命運嗎?……一概看不到。講究個人至上的西方經典作家似乎對借兒女之情寫興亡之感興趣不大。中國作家就不一樣了。中國人重“道”,這個“道”通常是儒家說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大道理。中國人講究文以載道,不管是詩詞中的馬,還是小說戲劇中的馬,作家總想把它套到與家國命運有關的馬車上。對美女同樣如此。梁辰魚用《浣紗記》創造了一個為大我棄小我的“美以載道”典範。西施的美是為國家興亡、黎民福祉服務的。西施對愛情執着,對家國忠誠,經曆大起大落,曲折跌宕,内心世界豐滿高尚,舉手投足充滿詩意和美感。梁辰魚成功塑造了“美色救國”的浣紗女西施形象。

西施範蠡為國舍愛

《浣紗記》的主要劇情講的是:範蠡與西施在西施浣紗的溪畔相遇定情。不久,吳破越,困勾踐,勾踐和範蠡買通太宰伯嚭,離間吳王與伍子胥的關系,勾踐入吳石室養馬,為生病的吳王嘗糞便,得以放還。勾踐歸越後立志複仇,文種獻破吳九計,其中一計為美人計。範蠡拟獻西施以迷惑吳王,親自到苎羅村說服西施并送她入吳。西施入吳,吳王尋歡作樂,越王“十年生聚”,最後滅吳,吳王自殺。範蠡攜西施泛湖而去。

《浣紗記》又名《吳越春秋》,顧名思義,乃是寫吳越之争的曆史劇。但梁辰魚描寫吳越興衰,并不正面寫曆史上有名的“卧薪嘗膽”“十年生聚”,即不以勾踐為主角,而是以臣子範蠡、文種等為主要描寫對象。寫範蠡、文種“刻期仗劍入吳宮”的雄心壯志,“誓造江山、萬民歡會”的憂國憂民情懷,特别是創造了一個一身能抵十萬精兵的絕代佳人西施。以範蠡和西施的悲歡離合為主線組織劇情,寫西施為國家民族利益割恩斷愛、以色事仇的事迹。這是前人作品中鮮見的。

西施與範蠡是不是情人?他們有沒有為複國舍棄愛情?正統史書如《左傳》《史記》《國語》《戰國策》無隻字片語記載。野史《吳地記》有個不可靠的轶聞:範蠡送西施入吳,走走停停,走了三年,西施為範蠡生了個胖兒子。嘉興有個亭子叫“語兒亭”,據說就因西施在亭子裡教兒子說話得名。西施到了吳國,夫差對西施曾生育哺乳毫無覺察。

這說法很不合情理,從會稽到姑蘇幾百華裡,何至于走三年?既然範蠡獻西施為迷惑吳王,自然要抓緊時機實現複國大計,怎會在路上慢騰騰消磨時間?大政治家範蠡怎會頭腦發昏染指西施這“國之重器”?倘若被吳王瞧出破綻怎麼辦?如果範蠡真做出這種事,越王勾踐豈不早把他殺了?“語兒亭”傳說是街談巷議,可忽略不計。《浣紗記》寫範蠡送西施入吳時,範蠡顯然為避嫌,對越王說他與西施“一路不好同行”,他先過江見吳王,西施與從人遲些日子出發。

《浣紗記》如何描寫西施範蠡一見鐘情?範蠡是楚人,有治國才能,被越王任命為上大夫;西施是荒僻鄉村寒微之女,“照面盆為鏡”,“盤頭水作油”,“年年針線,為他人作嫁衣裳”。範蠡與西施在浣紗溪邊相遇,驚為“上界神仙,偶谪人世”,立即求婚,表示“少停旬月”就派媒人求親,并借西施手中紗“持此為定,勿背深盟”。範蠡離開後,西施一心一意等他來迎娶,一等三年。她相信範蠡,“必不他适”,但輾轉疑慮,日夕憂煎,徹夜心疼。“西子捧心”傳說,被梁辰魚變為西施因思念情人而心疼,既感人又合理。西施望穿秋水盼範蠡,沒想到卻盼來範蠡勸她入吳行美人計!西施表示:我乃田姑村婦、裙布钗荊,哪适合到楚館秦樓、珠歌翠舞?當時與您溪畔訂盟,三年心疼,請“别訪他求”!範蠡說:“社稷廢興,全賴此舉。若能飄然一往,則國既可存,我身亦可保,後有會期,未可知也。若執而不行,則國将遂滅,我身亦旋亡。那時節雖結姻親,小娘子,我和你必同做溝渠之鬼,又何暇求百年之歡乎?”西施感歎将異國飄零,“落在深深井”,但她識大體,忍痛答應去吳國。

從此刻起,西施的美就與越國命運緊緊聯系到一起。在範蠡看來,西施的作用“勝江東萬馬千兵”。

山村女變貴公主

僅僅麗質天然,還不能迷惑吳王,美女須德容言工俱全、彈唱歌舞俱佳,越是文質彬彬、娴雅優美,越有“殺傷力”。西施必須從鄉野美人變成宮廷佳麗。越王為西施開創“美女系統訓練課程”。西施刻苦學習文化,演習歌舞,學待人接物、宮廷禮儀,還要認真練習吳地方言,以與夫差交流。

《吳越春秋》中,是宮廷樂師擔任西施和鄭旦的教師。《浣紗記》改成由越王妃親自做西施的老師。越王妃先來篇“美人論”:“美人,古稱絕色。第一容貌,第二歌舞,第三體态。若是容貌雖好,歌舞未谙,不足為奇;歌舞雖通,體态未善,不足為妙。”要歌有歌體、舞有舞态、态度悠閑、行步袅娜,“方能動人”。越王妃說:歌必須能養人性情,要唱得音聲嘹亮,腔調悠揚,“切忌搖頭合眼,歪口及撮唇”。西施一點就通,立即唱了個“飛聲流轉,馀韻飄揚”,“似珍珠盤内滾”。越王妃又說:舞蹈要娉婷出群,盤旋輕迅,縱橫俯仰,舞到“袅袅起芳塵,亭亭住彩雲”。教了一遍,西施就舞了個“香馥馥風開繡裙,青簇簇花籠蟬鬓,軟迷離似陽台一片雲”。越王妃感歎:“奇姿崛起,逸态橫陳。雖驚燕遊龍,不過如此。”西施不僅美,還聰慧過人。

“歌罷陽春飛白雪,舞馀涼月醉霓裳。”三千年前滿口越國俚語、鬥大字不識一筐的鄉野女子西施,經過越國王妃等精心“培訓”,從隻會在溪頭浣紗的村姑,搖身一變成識文斷字、能歌善舞、中規中矩、文雅高貴的“越國公主”。

一點兒不錯,西施入吳身份是越國公主。

越王施出這一招,夠巧夠妙、夠毒夠狠、夠聰明!

一切陰謀家都有個特點:為了利益需要放下身段時,可以放得低些再低些,哪怕低到水平線之下!越王一見西施,就表示,他的複國計劃完全靠西施幫助:“念千年家國如懸磬,全賴伊平定。若還枯樹得重新,合國拜芳卿。”西施培訓完成,勾踐又用當年有薪氏美女迷惑殷纣王、幫助周文王的故事勸導,表示他“欲将美人認作寡人之姑、前王之妹,獻之于吳。誘其戀酒迷花、去賢用佞。則寡人幾年之仇可報”。然後,“美人請上坐。待寡人拜懇”。自己拜完了,再讓越王妃及越國大臣排着隊拜懇西施。堂堂一國之主勾踐竟不惜向村姑下跪,“真誠地”拜比自己小得多的浣紗女為姑媽!這樣一來,西施就不再是《吳越春秋》中寫的沒了父母的民間少女,而是越王允常的小妹妹,勾踐的親姑媽,尊貴的越國公主。多深謀遠慮的異想天開!多巧妙睿智的指鹿為馬!這固然是為了擡高西施身份,表示越國對吳國的臣服之心,更是為了在心理戰中深度迷惑吳王。夫差果然中招,聽說越國給他送來傾國傾城的“前王之妹”,傻呵呵大樂:“若是越王的姑娘,範大夫,你家主公就該叫我姑爹了。”夫差大概在得意地琢磨:當年你勾踐害死我爹,現在你姑媽做小老婆伺候我,我占多大便宜!夫差“美令智昏”,想不到一聲“姑爹”叫起,閻王殿大門就悄悄朝他敞開了。

範蠡送西施入吳時,将當年西施所贈定情之紗,各分一半,囑咐西施“時常省視”,“朝歡暮樂之際,不忘故鄉恩義之情”。西施擔心“前途相見甚難”,範蠡又用星相學家口吻說:“仰觀天象,越方興隆,吳将亡滅,勿用傷悲,不久就得團圓也。”

天真的西施被老練的範蠡“忽悠”得不輕。什麼“不久”?悠悠三年,西施在吳宮度日如年,越發“西子捧心”了。

吳王宮裡妙潛伏

按現代影視劇模式,西施是到吳國“潛伏”的。

西施“潛伏”不像諜戰劇的腥風血雨、打打殺殺、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絕對不會有緊張激烈、命懸一線的場面。西施從不刺探軍情、傳遞情報;從不幹與朝政,也不争奪後位;她隻是侍宴陪酒、輕歌曼舞、遊湖采蓮,隻展示自己的美麗、才藝、優雅、嬌癡,還有對大英雄吳王的“崇拜順從”、“深情厚愛”、“眷戀依賴”。她對夫差信誓旦旦:“慢慢的花傾柳攲蜂蝶鬧,少不得地久天長似魚水交。”“惟願取雙雙缱绻,長學鴛鴦。”

多麼别出心裁、令人防不勝防的深“潛伏”!

從不需要“喚醒”、卻永遠大睜雙眼的巧“潛伏”!将敵方首腦迷得找不到北、腐蝕入骨的妙“潛伏”!越國君臣本就是明确用西施行美人計。西施入吳後,伍子胥明明白白用夏商周三代美女誤國向吳王進谏。可貴的是,梁辰魚并沒有用“女色亡國”的觀點叙述西施入吳後的故事,而将她寫成為拯救國家犧牲色相的美好形象。十三出“迎施”寫她深明大義,接受範蠡勸告,答應前往吳國;二十七出“别施”寫她複國與愛情不可兼得的凄楚:

〔琥珀貓兒墜〕秋江渡處,落葉冷飕飕。何日重歸到渡頭?遙看孤雁下汀洲,他啾啾,想亦為死别生離,正值三秋!描繪西施内心世界最出色的,是三十四出“思憶”如泣如訴、委婉動人的連續五段唱詞。前三段為:

〔喜遷莺〕年年重九。尚打散鴛鴦,拆開奇偶。千裡家山,萬般心事,不堪盡日回首。且挨歲更時換,定有天長地久。南望也,繞若耶煙水,何處溪頭?

〔二犯漁家傲〕堪羞,歲月遲留。竟病心凄楚,整日見添憔瘦。停花滞柳,怎知道日漸成拖逗。問君,早敵國被幽;問臣,早他邦被囚;問城池,早半荒丘。多掣肘,孤身遂爾漂流。姻親誰知挂兩頭。那壁廂認咱是個路途間霎時的閑相識,這壁廂認咱是個繡帳内百年的鸾鳳俦。

〔二犯漁家傲〕今投,異國仇雠。明知勉強也要親承受。乍掩鴛帏,疑卧虎帳;但戴鸾冠,如罩兜鍪。溪紗在手,那人何處?空鎖翠眉依舊。隻為那三年故主親出醜,落得兩點春山不斷愁。

後兩段唱到“他這裡窮兵北渡中原馬。何日得報怨南飛湖上舟”,“飛夢繞浣紗溪口”,“歸心一似錢塘水,終到西陵古渡頭”。

這些唱詞是描繪女性内心的典範,深情地寫出西施豐富的情感世界。西施身處吳宮,追懷故國,思念父母,眷戀範蠡,懷念家鄉浣紗的溪水。她的内心充滿國難與愛情的矛盾,她時時銘刻在心的是君幽臣囚、城池荒丘的國恥,牢記自己的重任——特殊的複國任務。她以鴛帏做“虎帳”,以戴鸾冠為戴“兜鍪”,是以美女身份行大将事業!這些唱詞,将西施的複雜情懷寫得真切感人,将西施的性格刻畫得血肉豐滿。這就使得西施與“女色亡國”形象截然分開,成為嶄新的、美的形象。

研究者津津樂道俄羅斯名著《葉甫蓋尼·奧涅金》(也譯作《歐根·奧涅金》)中達吉雅娜寫給奧涅金的信,認為這封信是女性内心世界的經典告白。我們看其中一小段:“呵,我的心再沒有别人能夠拿走!這是上天的旨意,命中注定我将永遠是為你所有。我過去的一切,整個生命都保證了必然和你相見,我知道,是上帝把你送來的,保護我直到墳墓的邊沿……”别林斯基說普希金通過達吉雅娜“第一個詩意地再現了俄國婦女”;陀思妥耶夫斯基把達吉雅娜稱作“俄國婦女的聖像”。殊不知,早于普希金數百年的中國戲劇家梁辰魚,已在《浣紗記》中詩意地塑造了中華美女,創造了堪稱“華夏女性的聖像”。而“思憶”中西施的幾段唱詞,比起達吉雅娜寫給奧涅金的信,内容更豐滿,更有思想力度,更典雅深沉,更搖曳多姿。以唱詞形式出現的大段心理獨白描述了兩千多年前“潛伏”在敵營心髒的絕代佳人。

西施的“潛伏”與越國君臣的複國緊鑼密鼓地同時進行。吳王宮中,穿越時空隧道,響起千年後蘇轼的《洞仙歌》:“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但屈指西風幾時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西施讓吳王準備畫船箫鼓,優哉遊哉湖上采蓮。她以美妃、豔妃面目專寵吳宮,誘使吳王安于享樂、贻誤國政。因伍子胥對西施本能的抵制,又對吳王建宮殿、伐齊國百般勸誡,夫差從厭惡到敵視,最終将伍子胥殺害。吳王倒行逆施,太子苦口婆心進谏都不聽。伍子胥被賜死時的唱詞總結得好:“他他他今将正直誅,到與那奸邪近。鎮日價淫聲美色伴紅裙,酒杯兒送入迷魂陣。那裡管社稷危,那裡管人民窘,那裡管親生兒别處分。”雖不問政,西施甚至不曾(或不肯)給夫差生下個兒子與太子友争位,但吳國實際卻政從西施出,按部就班朝越王陰謀滅吳的方向發展。

越國那邊,範蠡忙着将文種的九術發揚光大:一條毒計是将兩根天生神木镂以黃金、嵌以珍寶、畫以丹青進貢吳王,讓他更起樓台,害得吳國财貨費盡、民怨沸騰。一條毒計是“厚谷價以虛其國”。對吳王說越國年谷不熟,用一百萬兩銀子,從吳國籴谷一百萬石。吳王這大英雄竟成小奸商,按時價一百萬石谷隻需三十萬兩銀子,夫差貪圖賺取百分之七十的谷價,賣給越國一百萬石糧食。第二年越國釜底抽薪,“将谷種盡數蒸熟還他,令他谷種不生”。一百萬石啊,得動員多少人蒸熟?何其毒也!吳國糧米盡,百姓沒飯吃,士兵沒戰鬥力。吳王用佞害忠、好大喜功。越國趁其伐齊,長驅直入,燒了姑蘇台,殺了太子友。這時,西施出來“幹政”且好像是幫吳國忙,她對越兵說:我是越王的姑姑,吳王不在此,你們退兵!越兵果然退兵。吳王匆匆與齊晉結盟當上名義霸主後,回到國破子亡的吳都,還對西施感激涕零,豈不知吳國“内有太子之賢,外有伍員之勇”的優勢已全部喪失。不久,越王圍困吳都。夫差還昏頭昏腦地對西施說:“煩你傳示你家勾踐侄兒,隻說看你做姑娘的面,饒了這個老頭兒罷。”越兵攻陷吳都,夫差出逃,啥都沒了,還想着:“單單剩得好夫妻,地黑天昏徑路迷。”西施想的卻是:“莫道吳宮擅恩澤,夢魂常在苎羅西。”三年同床異夢,一朝敵我分明!吳王逃入山中,指望西施再次退越兵、迎他回宮。然而轉眼工夫,西施就對率兵到來的範蠡指點:“吳王遁逃陽山去了。”可憐的夫差!到死都不知道是他最心愛的美人将他送上黃泉路。

永遠飄拂的那縷白紗

西施滅吳後,越王勾踐暫時被勝利沖昏頭腦,還沒顧及卸磨殺驢,感謝西施一番後,對範蠡說:“昔日感君高誼,借我佳人。今幸得還鄉,即宜歸第。”範蠡何等聰明?振振有詞地謝絕。他還拿不準越王的真正心思,如果越王實際上想繼承吳王這份美麗遺産,他接受西施,豈不把自己架火上烤?而且朝臣和百姓會不會言三語四?越王以武王滅纣以妲己賜周公的“史實”勸範蠡接受“吳國夫人”。範蠡立即就坡下驢。他清醒地意識到“高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悄悄告訴文種,越王“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安樂”,三十六計走為上!

最後說說浣紗女的“泛湖”。範蠡有了越王令生、旦當場團圓的令箭,家都不回,帶着西施急急如漏網之魚離去。大概怕越王回過味來追殺?範蠡被越王塑金身供廟堂,而開口就永遠是功臣、仍有話語權的文種則被越王賜劍而死。

範蠡、西施到了湖上,西施以曾苟合吳王謙稱“未可充君下陳”,範蠡用“前世姻緣”說服她:“我實霄殿金童,卿乃天宮玉女,雙遭微譴,兩谪人間。”一邊安排西施父母離開越國,一邊給西施好友東施和女醫北威送去錢财。西施欣然改稱範大夫“相公”,并說:你既無仇不雪、無恩不報,有一故人,尚未相酬。君何忘之也?範蠡問什麼故人?就是那縷潔白的紗!“〔旦〕妾朝夕愛護,佩在心胸,君試觀之。〔生〕我的紗也在此。千叢萬結亂如堆,曾系吳宮合卺杯。今日兩歸溪水上,方知一縷是良媒。”二人唱着“唯願普天下做夫妻都是咱共你”,泛湖而去。

中國戲劇擅長使用小道具維系男女主人公悲歡離合。《浣紗記》裡西施手中的紗并非始作傭者,但運用得恰到好處:西施範蠡相識時為定情信物;離别時做守望标識;重聚時為團圓見證,堪稱“主題道具”、絕妙戲膽。

四百多年過去,西施手中那縷白紗,仍在神州舞台四處飄拂,散發幽香。

“裡人度曲魏良輔,高士填詞梁伯龍”(吳梅村語)。在中國戲曲史上,梁辰魚是大功臣,他是實踐魏良輔昆曲曲律的第一人。朱彜尊曰:“傳奇家别本,弋陽子弟可以改調歌之,惟《浣紗》不能,固是詞家老手。”梁辰魚,字伯龍,昆山人,大約生活在15211580年之間,《列朝詩集》說他“好輕俠,善度曲,啭喉發聲,聲出金石”,是著名歌唱家。梁辰魚之所以能寫出《浣紗記》,與他功名不就、倚翠偎紅、寄情聲樂有關。這位永遠畢不了業的太學生,郁悶之際,将治國抱負和才能賦予春秋後期的範蠡,把對美女的期望寄托到西施身上。《浣紗記》人物生動,場面精彩,感情充溢,辭藻精麗,一問世就脍炙人口,不胫而走,“歌兒舞女,不見伯龍,自以為不祥也。”(徐又亭《蝸亭雜訂》)

自從梅蘭芳先生1923年在北京首演京劇《西施》,20世紀昆曲、越劇、楚劇、漢劇、川劇、婺劇、蒲劇……數以百計的“西施”劇百花齊放。21世紀,西施熱仍不減,《浣紗女的傳說》等電視連續劇拍了數種。可以說西施是中國戲曲影視的“富礦”。

(作者單位:山東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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