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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學大師宗密

時間:2024-11-08 10:54:39

唐代無疑是中國佛教的鼎盛時代,高僧輩出。玄奘不用說了,婦孺皆知。惠能、一行、鑒真、懷素等,也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宗密其人,世俗名聲不彰,不過在佛教史乃至思想史上,宗密絕對可算是個大人物。馮友蘭曾評價他“上為以前佛學作一結算,下為以後道學立一先聲”。中國曆史上,不同時代總有不同思潮各呈異彩,隋唐時最輝煌的是佛教,而宋明時代則以道學為優。宗密作為一個時代潮流轉變中承先啟後的關鍵所在,實在是中國哲學史、思想史上不可不談的人物。

一由儒而佛

宗密之所以有這樣的地位,除了唐代佛教本身的發展推動之外,其實與其個人天賦密切相關。相對一般的佛教徒或思想家,宗密顯然在哲學思辨能力上十分突出,可以說是個哲學天才。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即“好道不好藝”。他的成長過程,充分可以證明這點。

宗密俗姓何,名炯。是果州西充人(今四川西充縣)。在唐代算是比較偏僻的山區地帶,文化社會方面比較閉塞滞後。不過,宗密“本豪家”。宗密的富家出身,正是他後來深研佛學、窮究哲理的一個重要因素。因為他能擺脫得了物質之憂,更容易早早地進入精神層面的追求。

宗密從小習儒,自然是奔着科舉入仕之途而去的。但宗密的興趣在很年輕時就轉向了佛教,大約是在“十七歲到二十二歲”這段時間,他自稱“素服莊居,聽習經論,兼覆疏講”。結合宗密自述“早年喪親”的事實,則所謂的“素服”很可能是指他為前後離世的父母雙親所穿的喪服,而四年之久的時間也正是其服孝時間。這個判斷如果正确,那就可以很好地解釋為什麼宗密會在服喪期間開始轉向佛教的學習。

首先,這段時期中宗密有了大量接觸到佛教活動的機會。對于喪葬而言,儒家本極為重視,有各種喪葬禮儀。但佛教在這一方面似更有優勢,且不說有各種更加世俗化的儀式,更有着有關死後世界的解說:來生、轉世、樂土等等,這些豐富的資源,對生者來說,無疑是極大的安慰。

其次,喪親之哀對于年輕的宗密來說,絕對是難以承受之重。宗密晚年所撰的《盂蘭盆經疏》中說“儒、釋皆宗之,其惟孝道矣”,是從佛教理論上去認證孝親的合理性,更坦承自己“永懷風樹之痛”,雖已是大徹大悟的高僧,依然未能忘情于此。

我們可以理解,巨大的生死之痛,以及進而産生的人生之惑,也會是宗密開始終極追問的一個緣起,讓他懷疑人生的一個起點。

面對生死這樣一個終極大問,儒家自然也有回應,經典的有如孔子說:“未知生,焉知死。”相對于死,儒家更加重視生。而“祭如在”的說法,也表明儒家對死生之間的交流更着重于生者的内心的敬和形式的恭,死和死者,可以存而不論。總之,儒家對于死亡這個問題是采取了一個阙如的态度。不用說,佛教在生死人生的思考深度上,或者說,在不斷追問的哲學思考上,佛教顯然是遠勝于儒家。如果說儒家更像是教育家的話,佛教則更像哲學家。

生死之痛的感受,幾乎人人都會經曆,會感受到。但對于宗密來說,這個哀痛,卻讓他産生疑惑,從而不斷開始哲學式的追問,他的這種哲學敏感的天賦是極為重要的因素。

二禅門頓悟

過了守孝期後,宗密依然是一個“問題青年”,因此之故,他還沒有做好準備投入佛教領域,而是再次繼續之前的儒業之途,即為了考科舉而進行求學之路。很可能是為了得到更好的教育環境,宗密到附近的遂州(今四川遂甯)求學,因為在遂州有“大闡儒宗”的“義學院”。

宗密二十五歲時偶遇一位從西川雲遊到遂州的禅僧道圓。道圓是當時名聲顯赫的荷澤神會的傳人,可謂禅門正宗。宗密自稱“問法契心,如針芥相投”,還說“一言之下,心地開通”,可見道圓是真能解他疑惑之人。

那麼,所解之惑又是什麼呢?宗密自己有回答:“既知世業事藝本不相關,方始落發披缁。”也就是說,他此前惑于“藝”,至此在道圓的啟發下,他終于明白了“道”與“藝”之别。他的出家,與其說是脫離塵世,不如說是走上了一條他心目中的“真理之路”。顯然,在他眼中,世俗生活的美好前景,遠不及精神與智慧的滿足。宗密這樣的人,可謂是真正脫離了俗谛桎梏的人,有大快樂。

果然,宗密剛踏上此途,就收獲了一次大歡喜。宗密作為出家不久的小沙彌,去遂州府吏任灌家赴齋請時,見到了他一生所愛—《圓覺經》。多年後,宗密在給《圓覺經》做注釋時,還不禁回憶起這次偶遇:“讀之兩紙已來,不覺身心喜躍,無可比喻!”這是一見鐘情的喜悅;“卷未終軸,感悟流泣”,這更是衆裡尋他千百度的感動。

自此之後,宗密一生反複研讀此經,并做了大量的诠釋文本,将《圓覺經》發揚光大。同時,他本人的思想體系,也是以《圓覺經》為核心而建立的。《圓覺經》也因為宗密而成為了佛界的著名經典。

為什麼宗密對此經别具青眼?首先是因為《圓覺經》涵蓋廣泛,而且契合宗密思想。宗密認為,《圓覺經》“具法性、法相、破相三宗經論,南北漸頓兩宗禅門,又分同華嚴圓頓”。宗密還說過“一軸之中,義天朗耀”,其意為:“于此一經,達一切義。”在宗密看來,這一卷佛經幾乎包攬一切佛教精華了。

其次,《圓覺經》是宗密悟道之契機。用禅宗的話來說,《圓覺經》于宗密,有“棒喝”之效。宗密自述他的收獲:“今知心是佛心,定當作佛。”所謂“心是佛心,定當作佛”,正是《圓覺經》的真心本覺說,即每一個人的心與佛陀的心都是相同的,都具有覺悟的本能,一旦心地覺悟就一定可以成佛。這個覺悟,既是宗密佛學思想的核心點“心性論”的來源,也充分體現了宗密在宗教信仰上的信念突破。

所以,等宗密向道圓叙述了自己的感悟,道圓十分感慨地說:“此經,諸佛授汝耳!”可以說,宗密遇到《圓覺經》,頓悟成佛。

在元和二年(807),道圓請拯律師給他受全部戒律,成為一名正式僧人。此年,宗密二十八歲。後來裴休給宗密做傳的時候,也是從這年開始計算他的僧臘。

三華嚴漸修

悟是悟了,但宗密依然在路上,依然有很多困惑。他自述此時的狀态時說:“然于身心因果,猶懷漠漠;色空之理,未即于心。”還說:“配文則難為通會,章句浩博,因果重疊。理雖一味,勢變多端。”可見繁雜的佛教知識、多變的哲學概念都尚需補課。所以,接下來,宗密開始了一個新階段的學習。後來宗密會持“頓悟漸修論”,幾乎就是自己修行過程的寫照,先解悟,再證悟。

禅宗,尤其是南禅一脈,以“教外别傳、不立文字”為特色。頓悟多憑個人緣法,憑直覺悟性,帶有較強的非理性色彩。而對循序漸進的漸修、邏輯嚴密的理證,似非所長。所以,此時的禅宗,對于勤學善思的宗密而言,似已有不足。有趣的是,在宗密不停追問之下,禅師道圓居然拿出了一部華嚴宗的經典,讓宗密學習。此經即華嚴宗初祖杜順的《華嚴法界觀門》。宗密一得此書,如得“佛法寶藏”。相對于禅宗,華嚴宗則長于理論,其實這個路子倒是更加适合宗密的風格。

宗密投入華嚴經的學習非常努力,據他自述:“同志四人,琢磨數載。一句中理論,論則通宵未休。”真的如饑似渴。由此宗密進入了一個新境界,也進入一個新領域。随着宗密的成長,困惑在不斷增長。但是道圓禅師,乃至整個四川地區,都不再能滿足他的知識渴求。他需要一個更大的世界來滿足自己和展示自己。

大約在元和五年(810),宗密開始走出四川,開始遊方。他離開遂州,沿着交通線往東,來到了襄陽。在恢覺寺中,宗密遇到了澄觀弟子靈峰。當時靈峰已經病重,臨終前他把澄觀新著的《華嚴經疏》及《華嚴經随疏演義鈔》傳給了宗密。澄觀為華嚴宗四祖,學問淵博,是當時首屈一指的高僧,其《經疏》和《義鈔》可謂是“華嚴大法”。宗密得書之後,夙夜披尋,終于茅塞頓開,“一生馀疑,蕩如瑕翳;曾所習義,于此大通;外境内心,豁然無隔”。可以說,宗密的佛學境界自此已經不惑。所謂不惑,應該理解為宗密已經基本形成了自己構建的思想體系。

雖說這些話語來自宗密寫給澄觀的信,有示好之意。但此後宗密對《華嚴經》的講疏,證明了他确實已經功力大進,佛學圓滿。在襄陽的時候,他就開始宣講《華嚴經疏》,受到熱烈追捧。早前,宗密曾去益州(今四川成都)拜見了祖師南印,南印就稱贊他說:“傳教人也!當盛于帝都。”可見他确實善于宣講佛學。

此時宗密疑惑盡去,融會貫通,講經更是如舌燦蓮花。乃至于他北上洛陽,再次宣講《華嚴經疏鈔》時,聽衆中有一僧名泰恭,聽完之後,歡喜無限,居然自斷一臂。泰恭固然癡狂,也足見宗密講經之動人。

而由此次斷臂風波,又意外成就了宗密拜師澄觀的因緣。當時的洛陽留守鄭馀慶命人查問此事并上報朝廷,拟加懲治。而宗密在申辯狀中直接聲稱是華嚴澄觀門下。因為宗密本來就是在宣講《華嚴經》,而且他大概也希望能借聲震朝野的澄觀的名聲來消弭此事。但實際上兩人素未謀面,宗密此舉算是冒認了師父。

所以,事後宗密立刻以弟子之禮修書一封,請求澄觀諒解,還順帶上他自己對《華嚴經疏鈔》的心得體會,算是交了入門答卷。澄觀閱信後并沒見怪,反而稱宗密為“法子”,親承了師徒關系。随後,宗密就到長安禮拜澄觀。澄觀十分欣慰,感慨說:“毗盧華藏,能随我遊者,其惟汝乎!”毗盧華藏就是《華嚴經》所标示的理想國土。

此時,澄觀七十四歲,宗密三十二歲。由此宗密登堂入室,終于繼承了衣缽,乃至後來被追為華嚴宗第五祖。

四禅教一緻

宗密到了長安之後的頭二年,晝夜随侍澄觀身側,學問日益精進。以後就在城區各寺院聽經學法。長安是大唐的佛教中心,高僧名寺極多,藏經極富。宗密往來于常駐的寺院有智炬寺、豐德寺、興福寺、保壽寺、草堂寺等。在長安的宗密,可謂是如魚得水。

宗密學問大成之後,開始潛心著書立說,著作頗豐。宗密的著作,可分作三類:一類是對佛教經典的注釋解說,最主要的是對《圓覺經》的大量注疏,此外還有《涅槃》《金剛》《起信》《唯識》《盂蘭盆》等經的疏鈔,涵蓋極廣;一類是有關禅宗的研究,如集諸宗禅語為《禅藏》等,現在尚存其《都序》,是禅宗史上最可寶貴的史料;再一類是真正的建立自己學說的研究,如《原人論》等。其著作總數達二百多卷。這些著作,代表着唐代佛學的高峰。其中最重要的貢獻在于他成功提出了“禅教一緻”的設計,指明了後來佛學的基本方向。

宗密在後世被視為是華嚴五祖,不過他的密友裴休為他所做的碑文中,卻将他列在禅宗菏澤神會的譜系中。可見在他人眼中,宗密的佛教宗派歸屬是有不同看法的。那麼,宗密又是怎麼自視的呢?

宗密晚年集大成的著作當屬《原人論》。在這裡,宗密将佛教各門各派都排了座次,建立起一個教、禅一緻的體系。其中教分為三:密意依性說相教、密意破相顯性教、顯示真心即性教;又分禅為三:息妄修心宗、泯絕無寄宗、直顯心性宗。而且,禅、教兩大體系中的三個層級又是兩兩相對相通的,證明教、禅一緻。另外,最高一級的則分别是華嚴宗和菏澤宗,也就是他将自己最初入門的菏澤宗和最後皈依的華嚴宗并列。從這一安排來看,宗密自己大概是要兼祧禅、教兩家的。

宗密體系的設計,自然是與自己的佛門經曆分不開的。不過,宗密這一禅教合一的思路,正是要将之前中國佛學各宗派的精粹融會貫通,是佛學集大成的精心之作。不過有趣的是,在佛教史上,宗密的地位卻并沒有顯得那麼高。這與佛門宗派之争頗有關系。會昌以後,佛教最普及的自然是禅宗,如華嚴宗在五祖宗密之後再也沒有人物。而禅宗裡面,蓬勃發展的也不是菏澤一系,乃至菏澤大師神會原來欽定的七祖地位都被剝奪,可見一斑。宗密的曆史地位,如果從佛學、從思想史考察,無疑是極為重要的。但是從後來禅宗燈史反溯的“道統”而言,宗密就不免成了旁系支流。從這個意義上說,宗密在哲學上是成功的,在宗教道統上卻是失敗的。宋初的贊甯在撰《宋高僧傳》時,就将宗密列入了《義解篇》,這個評價是有其背景的。

吊詭的是,到了今天再來追溯禅宗曆史的時候,宗密當年所寫的禅宗著作,如《禅源諸診集都序》《中華傳心地禅門師資承襲圖》等等,都成了禅宗史研究最寶貴的資料。唐朝時,佛教各派為鞏固自己的信仰和學說,相繼編書,如天台宗編有《天台教典》,律宗編有《毗尼藏》,禅宗也有《禅藏》,而《禅藏》即為宗密編纂。《禅藏》又稱《禅源諸診集》,卷數達一○一卷。可惜這部巨著已經散佚,隻留下《都序》,正是禅宗史研究的必讀史料。宗密通過自己的著作,再次成為禅宗史上不得不說的關鍵人物。

五三教合一

自唐以後,佛教發展的主旋律,除了教禅一緻外,還有一個也與宗密十分相關,那就是三教合一。

在宗密佛學大成之後,又出現了一段密切接觸儒者的時間。那就是他到了長安之後。太和二年(829)慶成節(皇帝誕日),唐文宗诏他入内殿講授佛法,深加賞識,賜予紫方袍一件,并敕号“大德”。既得聖眷,宗密愈受朝士追捧。而宗密在入宮之後的二三年内,忙于各處宣講佛經,都在長安城内,這段時間當與朝士們往來頻繁,有些還留下往還酬答文字,如裴休、白居易、劉禹錫、蕭俛、溫造等。這些人中,很多人都是佛學愛好者,如裴休更是以佛教護法自居。但從本質上說,朝臣們的儒者身份是他們的基本底色。白居易喜佛,但他首先是個儒者。哪怕是裴休,雖然燈史有傳,但是宣宗也曾誇他是“真儒者”。更有如劉禹錫這樣很有思想的儒者。他們與宗密交往,肯定也多與佛學相關,但肯定也會給宗密帶來不少儒家思想的沖擊和影響。

在佛門内部,宗密通過打通禅、教來達成“思想統一”。不過他的思想野心遠不止佛教,他其實還想把儒、道兩家也吸納進來,完成三教合一的真正的思想“大一統”。

整個唐代,三教論衡的局面一直存在。如唐後期出現了韓愈這樣的激烈辟佛者。但在三教争論的過程中,也逐漸開始出現了三教合一的現象。比如韓愈激烈反佛,當時有些僧人受此影響,“反斥本教以尊儒術”。這些僧人的行為可視為是融合佛、儒的先聲。當然,在佛教内部大部分人還是針鋒相對的,如宗密的老師澄觀多批評儒道,視儒道為敵、為外道,界線分明。

但到了宗密手裡,思路有了大轉變。他把儒道都納入到佛教體系中,将其視為“天人教”,儒道與佛,是友非敵。宗密公開表示:孔子、老子、佛祖,都是聖人。可見宗密從根本上對儒道是予以認可的。而且,宗密還肯定了儒家在治理社會方面有其特長之處。這種态度,才是真正能将三教合一的前提。

當然,宗密的三教地位并不是均衡的。在他的體系中,儒道的“天人教”處于層次最低的階段。宗密通過深厚的哲學功力,将儒道兩派的漏洞一一批駁。可見,宗密的三教合一思想,還是以佛教為核心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儒、道隻是“藝”,而佛教才是真正的“道”。

宗密的三教合一的設計,對後來的宋明理學有着很大的啟發。除了三教合一這種思想框架外,更有價值的還是宗密深刻的哲學思考。這又有兩方面的價值,從反面來看,宗密對儒家哲學根源的追問和批判,使得儒家學者必須直面反思,比如他曾批判過儒道的“天命”“大道”“自然”“元氣”四大傳統命題,這對後來儒家補足缺漏十分具有啟發性;從正面來看,宗密的一些思想概念,儒家學者直接加以借鑒。如學者公認,周敦頤的《太極圖說》的不少概念來自《原人論》。理學的創建,有人視為是“入室操戈”,即入佛學之門戶,奪佛學之方法,回來捍衛儒家基本價值。可以說,這裡面的“戈”,有不少正是由宗密打造的呢。

别有意味的是,宗密的最後一部著作可能就是《盂蘭盆經疏》。其中,他充分肯定了佛教中也有孝道,和儒家是一緻的。宗密雖然佛理上十分曉暢和徹底,但也還未免有情。宗密思想體系中,留有儒、道一席之地,其實也是很自然的。

六圭峰大師

在長安的歲月中,宗密結交了不少朝士,其中有兩個人,在宗密的死前和死後,分别給他帶來了極大的影響。這兩個人都是宰相,一個是李訓,一個是裴休。

在受到文宗嘉獎之後,宗密一度在長安很活躍,卻也遭到了一些批評,認為他不專注于禅修。于是在太和五年(831),宗密離開了繁華的長安,也避開政治圈子,回到終南山,繼續埋頭著述。但是四年後的一場政争,還是把宗密卷了進來。

太和九年(835),當時的宰相李訓等人密謀鏟除宦官勢力,而發動了唐史上十分著名的“甘露之變”。政變功敗垂成,憤怒的宦官全力反撲,喋血長安。李訓倉皇中逃入終南山,投奔宗密。之前李訓與宗密交往有年,關系不錯。所以宗密冒着極大風險同意了,但被他人制止。李訓轉逃鳳翔途中被捕就死。大宦官仇士良得知此事,就派人逮捕宗密,欲加害于他。生死關頭,宗密坦然申述:“貧僧識訓年深,亦知反叛。然本師教法,遇苦即救,不愛身命,死亦甘心。”據說當時“朝士聞之,扼腕出涕焉”。宗密真不愧是得道高僧,能将生死置之度外。而另一宦官首領中尉魚弘志因為欣賞其臨死不畏,上奏說情,宗密遂逃得一死。

此後的宗密,行蹤記載極少。但根據作品推測,他很可能再次返回了老家果州。此外就信息寥寥,大約是更加韬晦,全心沉潛于佛教世界中了吧。

唐武宗會昌元年(841)正月六日,宗密圓寂于長安興福塔院,享壽六十二歲,僧齡三十四歲。宗密臨終前囑誡門人:“令舁屍施鳥獸,焚其骨而散之,勿得悲慕以亂禅觀。每清明上山講道七日。其馀住持儀則當合律科,違者非吾弟子。”盡顯高僧本色。門人把他屍體火化後,取出舍利藏于草堂寺。

就在這一年,唐武宗登基,他本人寵道而反佛,同時也是由于佛教寺院經濟發展過大,出現與國争利的狀況。于是武宗發動了滅佛運動,這是佛教史上最嚴重的一次官方打擊,也是佛教由盛而衰的轉折點,史稱“會昌滅佛”。在這樣滅頂之災的大潮中,宗密似乎也一下子被湮沒了,無人再顧。

直到十二年後,裴休才讓人們重新記起這位偉大的佛教徒。裴休是唐代最佞佛的官員,甚至自稱護法。《景德傳燈錄》則幹脆将其定為黃檗的法嗣,而進入禅宗傳承的道統。但從現有的文獻觀察,與裴休來往最久而最密切的僧人,還應是宗密。宗密的大量著作,裴休都給做過序。裴休曾稱其為“吾師”。後來撰碑時又說:“休與大師于法為昆仲,于義為交友。”定義為兄弟朋友。所以兩者關系,說是“師友之間”當不為過。

大中七年(853),裴休已經是唐宣宗的宰相,深受宣宗信任。裴休懷念舊友,出面為宗密修墓造塔立碑,還說動了唐宣宗追谧宗密為“定慧”禅師,塔号“青蓮”。唐宣宗繼武宗上台後,一反其毀佛政策,追封前代高僧宗密,可視為其支持佛教的一個舉動。

有意思的是,宣宗賜予的兩個稱号“定慧”“青蓮”,後來并沒有流行,人們稱呼他最多的則是“圭峰”。圭峰是宗密長期居住的終南山草堂寺南的一座山峰,他經常在圭峰蘭若潛心著書,故宗密著作上的署名之前往往冠以“圭峰”二字,後人也就以此尊稱宗密為“圭峰大師”。

回首十二年前,宗密辭世,正在會昌元年,實在可謂是中國佛教的一大象征。中國佛教的曆史過程可以劃分為兩個時期:一是從佛教傳入到中晚唐,二是從晚唐五代到明清。其間的分水嶺是會昌法難。前段屬于佛教傳入、譯經和創宗立派的時期,可以稱作教義的時代。而宗密可以說是教義時代的總結者。

再回首七十三前,宗密出生,正在建中元年(780)。這一年,大唐德宗皇帝剛剛登基,他甫一繼位,就勵精圖治,一心謀求恢複大唐盛世榮光。于是在此年,下令實行“兩稅法”—這是中國古代史上最重要的一次稅制改革,甚至有學者提出,中國曆史的分水嶺當以兩稅法作為标志。巧合的是,宗密就出現在這個時間點上,似乎也是某種别有意味的象征。

當然,這些都是巧合,但完全可以說,相比于普通人,宗密更有資格被稱為是曆史的見證者和參與者,甚至是終結者和開創者。

(作者單位:浙江大學曆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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