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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稽山水文化為何聞名?

時間:2024-11-08 10:48:07

會稽(今紹興)較早得到開發,春秋時期吳越文化即産生于此地,秦漢時會稽已成為揚州的名郡,三國孫吳建都于建業,會稽的政治、經濟、軍事地位都得到迅速的提升。晉室南渡之後,會稽在經濟、戶口等方面都有進一步的發展,成為揚州乃至東晉的第一大郡,其政治地位更為突出,如《晉書•諸葛恢傳》載元帝派親信諸葛恢出任會稽太守,臨行告誡雲:“今之會稽,昔之關中,足食足兵,在于良守,以君有莅任之方,是以相屈。”此後會稽的曆屆郡守多由資格較老、任職較高的皇帝親信或皇室親屬和世家大族的重要人物擔任。由于荊州、江州等長江中上遊地方實力很強,政府的控制力有限,會稽在東晉政權中的地位更加凸顯出來。但是會稽真正在文化上得到迅速的發展,奠定其在文化上的重要地位,則與東晉中後期文化政策的變化有重要的關系。

西晉“永嘉之亂”後,北方人口大量南遷。《宋書•州郡志》:“晉永嘉大亂,幽、冀、青、并、兖州及徐州之淮北流民,相率過淮,亦有過江在晉陵郡界者。晉成帝鹹和四年,司空郗鑒又徙流民之在淮南者于晉陵諸縣,其徙過江南及留在江北者,并立僑郡縣以司牧之。”據譚其骧估算,自西晉永嘉至劉宋南遷人口約有九十萬(參《晉永嘉喪亂後之民族遷徙》,《燕京學報》第15期),童超認為南渡人口有六七十萬,其中到達江東的三十馀萬(參《東晉南朝時期的移民浪潮與土地開發》,《曆史研究》1987年第4期),對南渡人口數量的估算雖有出入,但其數不在少則是可以肯定的。陳寅恪先生認為這些南遷人口的社會階級大體可分為三類:上層階級為皇室及洛陽之公卿士大夫;中層階級為北方次等士族;下層階級為低等士族和一般庶族。其流動方向亦不同,低等士族分散居住于吳人勢力甚大的地域,而為吳人所同化。次士族則居于京口晉陵一帶。而南渡的北方上層士族由于政治、文化上皆有最高的地位,因此随着皇室移居于新首都建康及其近旁之地。但建康是東吳舊都,吳人的勢力極大,北來士族若在此地求田問舍、殖産興利與吳人競争,則必招緻吳人之仇怨,這與東晉政權籠絡吳地士族的政治意圖相背,因此“新都近旁既無空虛之地,京口晉陵一代又為北來次等士族所占有,至若吳郡、義興、吳興等皆是吳人勢力強盛之地,不可插入。故惟有渡過錢塘江,至吳人士族力量較弱之會稽郡,轉而東進,為經濟之發展”(陳寅恪《述東晉王導之功業》,《金明館叢稿初編》,三聯書店,2001,69頁)。所以南渡之後,會稽迅速成為建康之外重要的士族聚居地,田餘慶《東晉門閥政治》也指出:“由于會稽具有優越的經濟條件,在南北對峙形勢中又較安全,所以東晉成、康以後,王、謝、郗、蔡等僑姓士族争相到此搶置田業,經營山居,卸官後亦遁迹于此,待時而出。”(田餘慶《東晉門閥政治》,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64-65頁)

南渡士族的到來極大提升了會稽的文化品位,而會稽一帶山水秀美也促進了士人山水審美力的發展。《世說新語•言語》載:“顧長康從會稽還,人問山川之美,顧雲:‘千岩競秀,萬壑争流,草木蒙籠其上,若雲興霞蔚。’”(餘嘉錫《世說新語箋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143頁)又“王子敬曰:‘山陰道上行,山川自相映發,使人應接不暇。若秋冬之際,尤難為懷。’”(同上,145頁)從“人問山川之美”看,說明會稽山水之美已聞名遐迩,顧恺之、王子敬所言亦頗能形容。又如《嘉泰會稽志》載謝安高卧的東山,雲:“東山,在縣西南四十五裡,晉太傅謝安所居也,一名謝安山。巋然特立于衆峰間,拱揖蔽虧,如鸾鶴飛舞。其巅有謝公調馬路,白雲、明月二堂址,千嶂林立,下視滄海,天水相接,蓋絕景也。”(施宿等纂《嘉泰會稽志》,中華書局,1990,6874頁)李白《憶東山》雲:“不向東山久,薔薇幾度花。白雲還自散,明月落誰家。”寫的就是此處。這樣的山水對北來的士人具有極大的吸引力,謝靈運《與廬陵王義真箋》說:“會境既豐山水,是以江左嘉遁,并多居之。”所以會稽一帶留下了很多士族名士的遺迹,如《嘉泰會稽志》載有“謝安石東西二眺亭”“王逸少書堂”“王子敬山亭”“許詢園”等,這些人文景觀豐富了會稽的文化内涵。

進一步促使會稽成為東晉中期清談和文學創作的中心,還與東晉思想文化政策的改變有直接的關系。鹹康五年(339)王導去世後,庾冰代之輔政,其為政方式與王導頗異,《晉書•庾冰傳》載:“初,導輔政,每從寬惠,冰頗任威刑……範汪謂冰曰:‘頃天文錯度,足下宜盡消禦之道。冰曰:‘玄象豈吾所測,正當勤盡人事耳。’”在政治文化上庾氏更為崇尚禮法,孫綽《太尉庾亮碑》雖然謂其“雖柔心應世,蠖屈其迹,而方寸湛然,固以玄對山水”。但事實上庾氏對玄學的興趣要比王、謝諸人淡薄很多,所謂“以玄對山水”大抵虛飾的成分為多,《世說新語•輕诋》載:“深公雲:‘人謂庾元規名士,胸中柴棘三鬥許!’”《太平禦覽》引《晉中興書》說庾亮“風格峻整,動由禮節,閨門之内,不肅而成”(《太平禦覽》職官部四十三太子中庶子)。《晉書》謂庾氏兄弟雲:“兄亮以名德流訓,冰以雅素垂風,諸弟相率莫不好禮。”可見其家風還帶有比較明顯的儒學色彩。而王導雖也重實幹,但文化思想上則着力提倡玄學,《世說新語•文學》載其“過江後止道聲無哀樂、養生、言盡意,三理而已,然宛轉關生,無所不入”。所謂的“宛轉關生,無所不入”正是指其玄學清談的造詣。經過西晉後期大動亂的破壞,東晉玄學清談重新得以發展興盛起來,實有賴于王導等人的努力和倡導之功,孫綽《丞相王導碑》說王導“雅好談詠,恂然善誘”(嚴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中華書局,1958,1813頁)。東晉前期最著名的一批清談名士,如衛玠、殷浩、謝尚、王濛、劉惔、謝安、王羲之等人皆與王導有密切的關系,常預其談席。因此在思想文化政策上,庾冰也與王導頗為不同。在對待佛教上,王導是比較支持的,他與帛屍梨蜜多羅、康僧淵、竺法深等僧人皆有交往,如《高僧傳》載帛屍梨蜜多羅“晉永嘉中始到中國。值亂仍過江,止建初寺。丞相王導一見而奇之,以為吾之徒也,由是名顯”。湯用彤先生認為王導“獎進僧徒,于江東佛法之興隆頗有關系”(湯用彤《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武漢大學出版社,2008,293頁)。庾冰則由維護儒學和皇權而排佛,《弘明集》卷一二載:“晉鹹康六年,成帝幼沖,庾冰輔政,謂沙門應盡敬王者。”他代晉成帝下诏曰:“因父子之敬,建君臣之序,制法度,崇禮秩,豈徒然哉,良有以矣。既其有矣,将何以易之?然則名禮之設,其無情乎?且今果有佛耶?将無佛耶?有佛耶,其道固弘;無佛耶,義将何取?繼其信然,将是方外之事。方外之事,豈方内所?而當矯形骸,違常務,易禮典,棄明教,是吾所甚疑也。名教由來,百代所不廢。”(釋僧祐撰,李小榮校箋《弘明集校箋》,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666頁)雖然在何充、褚翜、諸葛恢、馮懷、謝廣等人的反對下,庾冰之議未得施行,但這卻成了沙門是否敬王者争論的開端,東晉後期慧遠作《沙門不敬王者論》即特别提及此事雲:“晉成、康之世,車騎将軍庾冰,疑諸沙門抗禮萬乘。所明理,何骠騎有答。至元興中,太尉桓公亦同此義,謂庾言之未盡。”(同上,254頁)可見庾冰之排佛對東晉佛教影響是頗為深遠的。

庾冰的排佛在一定程度上使東晉前期建康的玄、佛發展受到抑制,《高僧傳》載竺道潛“晉永嘉初,避亂過江。中宗元皇及肅祖明帝、丞相王茂弘、太尉庾元規并欽其風德,友而敬焉。……中宗、肅祖升遐,王、庾又薨,乃隐迹剡山,以避當世,追蹤問道者,已複結旅山門”(釋慧皎撰,湯用彤校注《高僧傳》,中華書局,1992,156頁)。這裡所謂的“以避當世”,其實正是元帝、明帝之後,朝廷文化政策的變化促使僧人離開建康,尤其是346年何充去世後,離開建康的士、僧人數可能更多,荷蘭漢學家許理和認為何充主政後,“對佛教在南方的興盛所做的貢獻可能超過任何其他同期的政治家。……因此,我們可以把346年作為第一階段的結束:這是東南地區士大夫佛教的初創階段,其間佛教開始滲入并開始植根于社會的最高層”。又說:“(何充)與同盟褚氏在都城中多方刺激佛教的發展。何充與竺道潛和支遁關系密切;實際上,他是我們所了解的高級官員中第一位真正的佛教徒。”(許理和著,李四龍等譯《佛教征服中國》,江蘇人民出版社,2003,121、132頁)《世說新語•排調》第二十二條載:“何充往瓦官寺禮拜甚勤。”又第五十一條劉孝标注引《晉陽秋》雲:“何充性好佛道,崇修佛寺,供給沙門百數。”《法苑珠林》卷五五引《冥祥記》謂何充“弱而信法,心業甚精。常于齋堂,置一空座,筵帳精華,絡以珠寶,設之積年,庶降神異。後大會,道俗甚盛”。何充本即奉佛,又其為政理念、政策皆與王導相契,深得王導器重,謂必代己,《世說新語•賞譽》:“丞相治揚州廨舍,按行而言曰:‘我正為次道治此爾!’何少為王公所重,故屢發此歎。”劉孝标注引《晉陽秋》謂何充“思韻淹濟,有文義才情,導深器之。由是少有美譽,遂曆顯位。導有副貳己使繼相意,故屢顯此指于上下”。正是這種佛教熱忱及為政理念,使何充成為東晉最重要的佛教支持者。因此,随着何充的去世(346),建康的佛、玄失去了一位重要的支持者,由建康遷移到會稽的士、僧人數可能更多。湯用彤《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雲:“蓋在康、穆二代(343-361)的活動,支遁先在吳而後在剡,先是竺法深已在山。同居之名僧不少(如于法開、于道邃、竺法崇、竺法虔等)。其時名僧名士,群集于東土,實極盛一時也。”名僧、名士漸從建康轉移到會稽,這個時間大概從庾冰在鹹康六年(340)的排佛開始,此後成、康二帝,接連有桓溫、殷浩北伐,朝廷的政策發生變化,未能如元、明之世注意提倡清談,加以頗能繼承王導政策的何充去世,故以346年為标志,清談中心明顯地從建康轉移到會稽。嚴耕望《魏晉南北朝佛教地理稿》:“建康為六代三百馀年不曾遷徙之國都,在當時各國都城中最為穩定,加以東晉、南朝士大夫本尚玄學清談,佛教義學重義理論辯,與士大夫談玄風尚正相契合,互扇互發,蔚為時風,君主皇室又從而禮重高僧……故南朝佛學愈後愈盛,而建康尤為全國佛學之最大中心,群僧競相講研,闡明義理,殆亦愈益精密,為四方僧徒所向往,故群趨建康。”(嚴耕望《魏晉南北朝佛教地理稿》,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118頁)從東晉南朝的整體來講,建康自然可以說是南方最大的佛教中心,但是具體到某些時期,則需詳加分析,如東晉穆帝永和年間(345-356),名士名僧多聚集于會稽,可以說其時的佛教中心已轉移到會稽。

名士、名僧群集會稽,是東晉時期會稽文化發展的一次重要的機遇。《世說新語•排調》:“謝公在東山,朝命屢降而不動。”劉孝标注引《婦人集》:“太傅東山二十馀年。”《晉書•謝萬傳》載:“萬再遷豫州刺史、領淮南太守、監司豫冀并四州軍事、假節。……萬既受任北征,矜豪傲物,嘗以嘯詠自高,未嘗撫衆。兄安深憂之,自隊主将帥已下,安無不慰勉。”據《資治通鑒》,謝萬為豫州刺史受任北征,在穆帝升平二年(358)謝安随謝萬北征,此前則隐居東山,因此謝安大概在338年之前就已入東山。許詢則一直居住在會稽,支遁大概在永和初到會稽,王羲之則在永和七年(351)任會稽内史。《晉書•王羲之傳》:“羲之雅好服食養性,不樂在京師,初渡浙江,便有終焉之志。會稽有佳山水,名士多居之,謝安未仕時亦居焉。孫綽、李充、許詢、支遁等皆以文義冠世,并築室東土,與羲之同好。”《世說新語•文學》也說支遁、謝安、王羲之、許詢等在會稽“漁弋山水,言詠屬文”,至此會稽的清談和山水遊賞的風氣達到鼎盛。永和九年(353)蘭亭雅集更标志着會稽已成東晉中期山水遊賞與詩歌創作的中心,《世說新語•企羨》劉孝标注引王羲之《臨河叙》雲:“故列序時人,錄其所述。右将軍司馬太原孫丞公等二十六人,賦詩如左,前餘姚令會稽謝勝等十五人不能賦詩,罰酒各三鬥。”參加蘭亭雅集者達四十一人,賦詩的二十六人,共創作了37首詩,數量上是很可觀的,可以說這是東晉時期規模最大的一次詩歌盛會,這麼大規模的文士雅集同題賦詩,在後世也極少看到,這說明會稽在永和年間的确是當時名士聚集的中心,其山水文化在此期得到了極大的發展。明代釋妙聲《送臻上人西遊序》雲:“會稽山水名天下,由晉以來群賢所遊集也。”正是東晉中後期名士群集會稽,奠定了會稽在文化史上的重要地位。

(作者單位:福建師範大學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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