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前,筆者應《榮寶齋》創刊号主編之邀,曾寫了篇《中國畫還得姓“中”》一文,光陰水流,近二十年過去了,感受仍在,無妨就此話題再議論幾句。
中國畫,顧名思義,中國之畫。與日本畫(當年稱東洋畫)、法國畫、意大利畫、德國畫(當年稱西洋畫)相對應,顯然,它是一種面對外來畫潮的應對之名謂。準确地說,它應稱為“中國繪畫”,因此,縮稱為“國畫”時,其意涵則有所不同了,專指具有中國民族傳統的、具有中國文化内涵的畫種,一如“國學”“國術”“國樂”“國醫”“國文”“國語”“國貨”……
然而,舉目視之,今日之“中國畫”“國畫”大多隻能稱“中國的繪畫”。“中國的繪畫”當然可以采用各種風格、面貌、技術、手段乃至跨門類,凡所有者,皆可采用,管它東洋、西洋,管它油、彩、版、粉,其他畫種手段都可“拿來”,也自然調和、改良、融彙、嫁接、移植等皆無妨了。
于是乎,“中國的繪畫”目前狀态是多元、多樣、豐富無比,當然也不會落後于所謂“國際化”的風潮,什麼“多媒體”“新繪畫”“新視像”等等,不一而足矣。可是,“中國畫”“國畫”卻少之又少了,甚至難得一見了。雖然大展如雲,作品如雲,名家如雲,卻是尋真正具有中國文化精神旨趣之作“了不可得”!
筆者深知古訓“苟日新,日日新”之理,藝術尤貴創造。追新逐異之時風,不斷在滿足着人們的視覺刺激欲。君不見,美國大片在中國之受追捧,驚險、暴力、色情、詭異、刺激、宏大集于一片,然而“中國人”逐漸被這些文化所化了,我們的文藝已找不到自己,再沒有了“中國”“民族”之屬性。我們沒有理由放棄中華民族的精神、文化、心理、趣味,乃至表現傳統。
或謂何謂“中國精神”與“中華文化旨趣”?筆者認為乃是中國人自古以來看待自然、看待人生,即對待生命的人文理念與态度。人人和諧、人天合一、緻中和、求平淡、尚自然等皆是“中國精神”。誠然,中國畫理應體現上述旨趣,至于你如何體現,是寫意、寫實、宏觀、微觀、具象、抽象、再現、表現、水墨、丹青、淡彩、重彩、工緻、粗放……皆無不可。
中國畫之意涵乃在于形成并影響了中國人思想之儒、釋、道、墨、雜家的思想之化育顯現,還在于中國人的農耕文明之悠久積澱而形成之生活與審美态度之反映。我們的“士”精神與“農”理念乃在于激揚蹈厲的天下意識與安貧樂道守土重遷的平常心态的交集。于是,我們的文藝傳統便有了“離騷”之沉痛、漢賦之排奡,有了陶淵明之“悠然見南山”與蘇東坡之“大江東去”……
中國畫之燦爛者如《明皇幸蜀圖》,之缥缈者如《潇湘圖》,之恢宏者如《千裡江山圖》,之精湛者如《清明上河圖》,之淋漓者如《潇湘奇觀圖》,之淵雅者如《富春山居圖》……不勝枚舉。為什麼這種傳統風韻再不能顯現于時下中國畫界呢?甚至連既具有傳統筆墨又具有變革精神的傅抱石、李可染、陸俨少、錢松嵒、石魯、潘天壽、郭味蕖、石壺、葉淺予、黃胄、賴少其那種“中國畫”也見不到了。
筆者很奇怪,“中國畫”為什麼要向東洋畫、西洋畫看齊?
2013年,筆者在意大利佛羅倫薩聖十字國家博物館舉辦個展,期間專門拜訪了意大利藝術研究院和佛羅倫薩美術院的院長與教授數人,其中一位殊為知名的美院教授,也是意大利著名藝術家(恕我實在記不住其名)的×先生在看完拙作畫冊後直接地說:“你們中國人為什麼要來學我們?你們還要什麼中西融合?融合什麼呢?其實,我們就愛看你們的‘真正’中國畫(他指着本人的寫意畫說),我們不想看你們學習我們後畫的畫……”此一次拜訪與對話令我意外驚喜,收獲滿滿。是啊,回國後我一直在想這位西方大家的一問……
“中國畫”還姓“中”嗎?
“中國畫”是否還得姓“中”呢?
責任編輯:劉光
[五代]董源潇湘圖50.2cm×140cm絹本設色故宮博物院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