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晨
2016年猴年的央視春晚上隻有一段相聲,這是非常珍貴的一段相聲。這段相聲告訴人們,相聲這門藝術還在。
這是一段“現挂”的相聲。零點鐘聲敲響時,按習俗這是人們放鞭炮驅趕那個叫年的怪獸的時間。李寅飛、李丁兩位初登春晚舞台的青年相聲演員就事說事,就說放鞭炮。由此入題,說環保意識、演環保行為、論不環保現象。不能不說,這段相聲膽子夠大。
說膽子大,就大在零點之後是春晚欣賞最疲勞的時間,這也是看完大歌大舞,感受了大氣氛、聽完零點鐘聲,觀衆已經坐不住的時刻。記得有一年,春晚因為零點之前,有語言節目一撒歡兒表演超時了,于是就把零點之前應該表演的一個語言節目調整到了零點之後。可等到零點鐘聲敲完,導演又把這段排練數月的語言節目當場無情地取消,不讓上了。這讓别好胸麥準備上場的演員難過的夠嗆。取消的原因很簡單,現場氣氛決定他們已經上不去了。觀衆習慣聽到零點鐘聲,就站着歡呼,歡呼之後激動,一激動坐不住了。
所以了解春晚的都知道,零點之後唱唱跳跳還可以,要表演語言節目還需要觀衆配合着笑,實在是太難為演員了。這場口對于兩位青年相聲演員表演的考驗,已經超過了巨大。
在春晚的舞台上,相聲一直是觀衆最期待的,也是最願意叫好,當然也是最容易失望的節目。在春晚相聲的創作上,一般的創作都會有意無意的追求靈活的“适應性”。因為在一場接一場的審查中,相聲的表演位置是會被多次挪動的。這次審查讓你接開場,下次審查換你在中場,再審查再把你挪到接近敲鐘或零點之後。這樣一來是考驗“笑果”,“鍛煉”演員,“提高”作品。二來也是為了調整晚會整體節奏的最佳效果。如果審查時把你的節目放在了零點之後,那就接近備選可要可不要了。零點之後的表演,相當于足球比賽的“傷停補時”。
這是以往的經驗,這段相聲則不然。李寅飛、李丁的這段相聲像是認準了零點後的時間段。他們用激情挑撥人們已經疲勞的笑神經,“現挂現說”。在人們放鞭炮的時間裡,就說放鞭炮,就論大環保。他們把相聲的“現挂”發揮到了極緻。這在春晚的舞台上,好像還沒有誰這樣玩過。這設想、這表演有膽有識有魄力。
這段相聲是猴年春晚的唯一。這個“唯一”不是說這是他們說過的唯一最好的相聲,隻能說這是他們到目前為止,唯一上了央視春晚的一段相聲。
早年間,能上春晚的相聲,一定是最好的相聲作品。現在能上春晚的,一定是因為你在春晚之外說了最好的相聲,所以才請你上春晚。請你上了春晚,讓你說的可不一定是最好的相聲。
早年間,上春晚的相聲基本上由相聲演員自己做主,後來能上春晚的相聲自己可以部分做主。當“懂相聲”的導演們介入了春晚的相聲創作,一般來說,導演的水平就決定了這相聲的水平。春晚在給相聲創造機會的同時,也用特殊的要求限制了相聲。
我們在為李寅飛、李丁叫好之後,透過“唯一”這兩個字,也應該看到我們相聲的現狀。
當然,春晚不是相聲發展的唯一目标或必須要到達的目的。但是,每年的春晚一定是這一階段相聲發展現狀的睛雨表。如果今天的相聲作品得到了人們的普遍喜歡,如果今天的相聲演員得到無數粉絲的喜愛,那麼這一年的春晚上,相聲的新作一定多,相聲的新面孔一定多。
如果今年新相聲的發展現狀不如人意,優秀的新作品也不多,如果從事這行業的人之間還有争議多多。那麼,去了作品不行人行的,再去了人行作品不行的,當德藝雙馨的老藝術家們讓出了這大舞台,當熱血沸騰的青年人還沒準備好,那麼,在這個大舞台上也就看不着什麼了。
今年的春晚就是這樣。猴年是有春晚以來,在春晚上有相聲表演最少的一屆。這是一個不争的事實。
那麼,我們再回過頭來看一下近些年。
在近些年的春晚上,老藝術家們漸漸淡出春晚,從培養新人的角度,春晚用的也都是青年的相聲演員。這其中有相聲大賽奪冠的佼佼者,也有一些在小劇場裡火起來的,能奪人眼球的熱門人物。這“熱門”很重要,有争議不怕,隻要網上炒熱乎的,有毛病人也有地兒用。不熱乎不行,不熱乎沒人用。眼下許多電視舞台就怕不熱乎“沒賣點”,就擔心少了“收視率”。所以,近些年來,春晚上,一些作品“熱熱乎乎”地完成了娛樂效果,卻很難成為相聲精品。
我們再回頭往遠處看一下那些年。
在那些年的春晚上,基本能保證兩大一小的三段相聲。(兩個大段,十分鐘左右的,一段群口,一段對口。再加上一個敲鐘前的小段兒,兩三分鐘的)那些年是藝術家們争先恐後上春晚的時候,姜昆、唐傑忠、馮鞏、侯耀文、牛群、趙炎、笑林、師勝傑……演員基本是在這些被老百姓叫做“大腕兒”的演員中選定。在這個階段,年輕的相聲演員想上春晚基本沒戲。人嫌年輕人不成熟“腕兒”不夠。就在這個階段,春晚的舞台上出現了許多經典的相聲作品。《巧立名目》《五官争功》《虎口遐想》《電梯奇遇》《着急》《京九演義》等等。現在人們說起這些作品,還是津津樂道,還是喜愛有加。
再回頭往更遠外看,可以說,那春晚就是相聲的天下。策劃、撰稿、主持都少不了相聲演員的參與。從表演相聲到歌舞表演,處處都有相聲演員的身影。姜昆一個人在春晚上除了主持、演唱還能說三段兒相聲。可想而知,這階段的相聲火到了什麼程度。相聲演員受歡迎的那熱情、那熱烈,現在想一想心裡都暖和。
不知道别人怎麼看,我一直認為,相聲要會諷刺,相聲也要會唱喜歌兒。相聲如果隻會諷刺不會唱喜歌兒,也不會存在到今天。在需要諷刺時,相聲沖得上去,在需要唱喜歌兒時,相聲也不會示弱。不要說唱喜歌兒的就不是相聲。怕的是有一天,相聲論諷刺不到位,唱喜歌也不喜慶。人說客氣話都不找你了,那相聲就徹底悲哀了。
自從有了春晚,我們的相聲就一直沒有離開春晚這舞台,因為春晚舞台對于相聲演員和相聲作品來說都非常重要。先放下服務于大衆不說,上春晚對于演員來說有成名的重要,對于作品來說也有迅速傳播成精品的必要。因為春晚的舞台傳播太快,受衆太多。三十晚上不止是萬衆矚目,而且是萬衆一心的期待喜樂。許多傳播至今的相聲精品,也都是經過春晚舞台的實踐被識别确認的。
當然,在春晚的舞台上被确認的過程是歡欣鼓舞的,在審查中被識别的過程卻是艱難痛苦的。在躲閃不開的常規的審查中,相聲是絕對“吃虧”的。因為在舞蹈演員鋪滿了還能蹦的大舞台上,兩個人的相聲顯得特别孤單。現代化的燈不敢閃了,豪華的舞台不能升降了,水不敢噴了,煙不能放了。隻是站着的兩個人“嘚吧嘚吧”幹說,這讓許多導演感覺不能接受。所以,在相聲創作的策劃階段,相聲常常被要求“能不能人多點?”“能不能不站着說?”
其實這些要求違背了相聲的基本,也忽視了一個現實,電視晚會最終是要以呈現在電視機上為目的的。不論舞台大小,呈現在每家的電視機的屏幕上的大小都一樣。這個結果不是現場舞台大小決定的,而是電視機的屏幕大小決定的。
如果說區别,那就是出現在屏幕上的大歌大舞反倒不如相聲的條件優越了,表現大歌舞要全景,我們看到的舞者人都很小,給歌唱者的近鏡頭也是搖着轉着配合着燈光的眩暈,營造的是整體氣氛。暈着聽着才會感覺才更美,即使不很美,起碼能讓人暈着。
出現在電視屏幕上的相聲,卻凸顯自己的優勢。兩個人的相聲大都是近景或特寫,特寫到可以看到相聲演員眼神的靈動和嘴角的抖動。
大歌大舞就像人們站在山頂遠遠觀望的表演,隻有兩個人的相聲才是與觀衆面對面的交流。很少有人會從在屏幕上呈現時的效果去理解相聲這門藝術。所以為晚會創作表演的相聲大都是犧牲在大晚會審查的聯排上。失敗在兩個人與幾百人的搏弈上。
在春晚的舞台上,如果說大歌舞是一個人的氣場,它熱烈、優美。如果說武術和雜技是一個人的力量,顯的是威風是技巧。如果說主持人的上勾下連是點題強調是表情,可沒有了相聲的笑臉和幽默的眼神兒,這人總是顯得沒有精神。
作為相聲的從業者,我感覺相聲離不開天天接近觀衆的小劇場,也離不開一年一次的大春晚。但從今年的春晚上看,春晚好像能離開相聲。全場就一段相聲,還放在了零點之後,真的難為了李寅飛和李丁。
但願在2016年春晚隻有一段相聲的現實“探底”之後,我們的“相聲股”能觸底反彈。相聲藝術期待青年人的崛起,新相聲的創作需要真正的繁榮。
我們的新相聲緊跟着時代在進步,一直深受人們的喜愛。在近代相聲發展的鼎盛時期,相聲界出現了著名的“十大笑星”。這是在更年長一代的大師們的培養和熏陶下,出現的年輕的相聲一代(不是輩分意義上的一代,是時代造就的一代)那麼“十大笑星”的下一代哪?還有能接得住的嗎?還能接住那種紅火,還能讓老百姓歡迎相聲的掌聲繼續熱烈的持續下去嗎?可以捯一捯再想想,如果說馬季先生用新相聲的創作成就接住了侯寶林大師,如果說姜昆先生的新相聲的創新發展也接住了馬季,那麼姜昆先生的後學者有能接得住姜昆的嗎?貼邊兒就成,有嗎?侯耀文先生的後學者裡有能接得住侯耀文先生的嗎?貼邊兒就成,有嗎?師勝傑先生的後學者裡有能接得住師勝傑的嗎?貼邊兒就成,有嗎?高英培先生的後學者裡有接得住高英培的嗎?貼邊兒就成,有嗎?相聲藝術一代傳一代,可不能讓一代更比一代強這話在相聲藝術的傳承上撲了空兒。相聲的後學者真心要踏實下來,要學經典,要學美德,别牛、少狂、輕“嘚瑟”。師父這兩個字是學習的方向和标杆。恩師這兩個字不是随口說出來為着沾光貼金用的。
其實大多數年輕的相聲人也在努力地讓相聲紅火着,看如今的小劇場遍地開花。貼近了看去,小劇場紅火着東南西北的不同地區。遠遠的看去,這紅火像火花兒一閃一閃的,還時明時暗。我也為所有為相聲拼命的人喊好。可說心裡話,要想真心發揚光大相聲這門藝術,喊好是給别人聽的,我們自己就不能用喊好來麻痹自己。一個人的驕傲耽誤的是自己,一群人的驕傲毀的就是一個行業。想想,以青春為符号的團隊紅火過後現在已經不青春了,怎樣用成熟的藝術來提升團隊的影響?以口無遮掩讓人一驚一喜的團隊也不能老“胡說”呀,可管住了嘴又能說點什麼好哪?要讓相聲這“一閃一閃”的紅火,像燎原焰火般的燦爛,繼續“十大笑星”的盛景,這其中,需要同仁們思考和努力的問題還真是不少。
在如今的“閃紅”之中,我們靜一靜,思想一下隻有好處沒有壞處。不刺激自己就不能有明确的目标,不鼓勵自己就跟不上這時代進步的節奏。
許多年來,都是前輩的藝術家們在春晚的舞台上展示着相聲的精彩、撐起了相聲的天。如今,前輩藝術家們不約而同的讓出了春晚這舞台,按成長順序應該出現在這個舞台上的中年相聲演員們大都早早改行或另有所求。面對大好舞台,我們朝氣蓬勃的青年一代,躍躍欲試卻準備不足,眼高手低的表現讓人們把對經典相聲的渴望放在了對明天的期待上。隻有李寅飛、李丁這一對兒青年相聲演員走上了春晚,為人們留下了這難能可貴的“唯一”。
今天的春晚大舞台,不是一味認“腕兒”的舞台了,可這個舞台也不認“裝嫩”的。在這個舞台上,年輕人有的是機會,要變機會為成功,需要的是實力。年輕不是本錢,隻有成熟的藝術才會有征服的力量。
當然,還要說,上春晚不是相聲的唯一目的,但是透過春晚,我們可以檢閱我們的相聲和我們的相聲隊伍。
當然,也得明白,隻是上了春晚還不是成功,上了春晚能讓觀衆喜歡才是成功。在春晚上說了相聲隻是得到了機會,這是能留下經典作品的機會。如果讓這難得的機會一笑了之,那就遺憾了。
老話說:長江後浪推前浪。青年人都有十足的蓬勃朝氣。今天,我們正逢陽光燦爛春風撲面的美好季節,青年人可以盡情地用朝氣去“興風作浪”了。我們期待青年人的成長,我們期待着新相聲創作的飛躍。
回頭看,我們的相聲有過許多輝煌。往前看,我們的相聲尚需十分努力。相聲的明天注定會有更大的輝煌。隻是望着明天,我們必須知道相聲這條路任重而道遠。
(責任編輯/張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