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山腳下的人們擡眼北望,山頂好像與天連在了一起,村裡的人們都叫它“天上”。
家鄉的地勢是兩山加一溝。北面山高陡峭無人居住,山上一棵棵幾百年的崖柏,與南山上的人們遙遙相望。南面山坡地域寬闊,土地肥沃。兩山中間有一條很深的山溝,溝底北上延緩凸起,海拔900多米,與霞雲嶺相連。南下經過栗元廠村、五合村,與六渡村銜接。雨季來臨時,洶湧的洪水從溝底波濤滾滾流入美麗的拒馬河。
我的家住在南山坡,高度與北山頂平齊。雖然北山上面的草木,一眼望去看得非常清楚。但走起路來,要從南山頂走到山底,再爬北山,山高路險步行困難。
我從小就夢想着,爬到北山頂上去。看看北山頂上的風景;看看南山坡上的層層梯田、座座民宅;看看北鄰的百花山,南淌的拒馬河。但始終沒能如願。
随着年齡的增長,爬上北山的願望越來越強烈,成了每月的計劃行程。
金秋時節,經過3個多小時的努力,我終于登上了北山!
站在北山頂,心潮澎湃,不禁大喊:北山,我來啦!
環看四周,峰巒疊翠、風景如畫的家鄉王老鋪,好似由九條山嶺沿龍脈一般排列組成。猶如九條巨龍,争相到溝底河中飲水。又似九龍捧珠,侍奉着家鄉王老鋪村。九條山嶺由北向東、向南、向西依次是:望嶺山、大青山、大梯子山、小梯子山、北坨山、大嶺山、西坨山、嶺西山、南坨山。
站在山頂,你還會發現,這是一座蜿蜒匍匐狀如長龍的山。龍頭朝西,脊背環繞在東北,龍尾向南延伸,又向西回抱,威風凜凜卧在村子的四面八方。九龍相鄰,又有五虎陪伴,五虎威猛雄奇地蹲踞在九龍旁邊。它們似在凝視,似在對語,又似在守候。日複一日,年複一年,護衛着家鄉人們的安甯。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這些山雖然海拔都沒有超過千米,但山巒起伏,樹木蔥茏,峭岩幽谷,古洞清泉。構成了一幅風光秀麗、雄偉壯觀的山水畫卷。
此時,我站在北山頂上,又一次大聲朗讀起王老鋪村三清洞碑文:“山環水抱,創來千古之奇觀。虎踞龍盤,足備一時之玩賞。白雲低,紅日近,自古常昭。悅鳥性,空人心,于斯為盛。誠所謂,三寶之地萬法之門也。”我的朗讀聲,伴随着山頂的風聲,傳遞到家鄉的四面八方!
啊!難怪古人把家鄉王老鋪描寫得這樣美麗,原來他們也到過北山。真是不到北山頂,難知家鄉美呀!
放眼望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條像飛龍般鑲嵌在南坡大地上的六石路。看着這條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光的公路,我想起了為建設公路,付出心血和生命的人們。
記憶中,家鄉通往山外的路隻有幾條羊腸小路。這幾條小路,都是被山泉沖成的山路。是家鄉人用沾滿泥土的雙腳走出來的,是世世代代的家鄉父老翻山越嶺踏出來的。
1977年初秋,市公路局勘察設計隊一行45人住進王老鋪村。他們一路披荊斬棘,奔波于群山峻嶺之間。經過緊張而艱苦的野外作業,于當年底完成該道路施工設計圖。在勘察過程中,因為沿途山脈陡峭險峻,一名叫李蘭亭的年僅21歲的勘察隊員,在做測量時不慎失足滑落山崖,為此獻出了寶貴的生命。如今,在六石公路王老鋪段一山間轉角處,豎有一塊紀念李蘭亭的紀念碑。行路的人們走到這裡,都會向他緻以崇高的敬意!
現在老家的人們還經常提起,在修這條公路時逝去的穆希保、羅玉亭兩個人。在他們被炮火淹沒,奪去生命的那一刻,全村人都淚流如雨。在他們修路出事的地方,一到他們的忌日,還有人為他們燒紙祭奠。
為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換新天。他們不知道,當年用年輕的生命換來的施工設計圖,成為日後建設六石路的科學依據。經過極端困難條件下的艱苦施工,1981年六石路初具雛形。修築而成的砂石路解決了沿線山區百姓的日常出行,六石路也提級為縣級公路。
他們不知道,他們用生命換來的六石路,為進一步開發房山旅遊資源,振興山區經濟,方便市民自駕出遊及騎行遊玩作出了貢獻。市政府按照“暢安舒美”的要求,再次投資,将六石路升級改造為旅遊景觀大道,2010年10月正式通車。
他們不知道,他們付出生命的路,起自拒馬河畔的六渡村,翻過一道山梁,最終連接到霞雲嶺鄉石闆台村的108國道。全長有31公裡,有233個彎道,有167個上下坡路段,連接了房山山區的南北動脈。
繼續南望,我看到了我的母校校址,想起了我的老師們,和從家鄉土地上走出去的教育工作者。我在王老鋪上了5年小學,兩年中學,初三那年開始到六渡上中學。教我學習的老師很多,但在家鄉王老鋪村,印象最深的是穆甫良老師、穆啟天老師。上小學時,穆甫良老師是我的語文老師,又是我的班主任。雖然在學習上我不是最好的學生,但我是特别聽話的孩子。在學校裡穆老師挺待見我,下課了有事兒叫我,課上提問也經常叫我,孩子們打了架還護着我。她對我有一種和藹可親的感覺,這種感覺在幼小的心靈裡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自從離開了王老鋪,就再也沒有見過穆甫良老師。
上中學時,教我語文的是穆啟天老師,他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寫在黑闆上的字。他的字是楷書,寫在黑闆上端莊秀麗。上課時,他邊講課邊在黑闆上寫,我就在作業本上照着他的字練習,很多次都忘記了聽課!後來他從六渡到了良鄉,我們離得近了,交往得多了,了解得深了,他做人就像他的字一樣端正。特别是他孝敬老人,精心照料90多歲高齡的父母雙親,受到了衆人的稱贊。
家鄉的土地應該是培育老師的地方。我數了數,從家鄉王老鋪走出來的老師有近30人。他們之中最早的老師應該是穆希停,他是建國後家鄉王老鋪村的第一個師範畢業生。《房山教育志》裡這樣評價他:在40多年的教育生涯中,始終恪盡職守,兢兢業業,崇尚“奉獻、求真、創新”,堅持“誠”“勤”律己,以誠赴業,以勤導行。先後被評為北京市德育、三結合教育、特殊教育、全國書法教育等先進個人,被教育部、全國婦聯授予“家庭教育園丁”稱号,2000年被房山區人民政府授予“十佳公務員”稱号。穆希停的文化根基與他的老父親是分不開的。他的父親穆永文,曾當過八路軍的文化教員,也是家鄉的文化人。我高中畢業後在村林業隊幹活半年多,他的父親是林業隊隊長。在幹活和歇息時,他經常給我們講八路軍的故事和家長裡短兒的禮節常識。他教育年輕人要學習,要自立,要看長遠。
年長點兒的老師穆希存,曾在六渡中學當老師,後轉行到房山檢察院,辦理過多起大案要案,多次立功受獎。穆起坤從學校畢了業就搞教學工作,應該說當了一輩子老師。他從山區到平原,從教師到教務處主任,始終如一盡着自己的職責。他經常和兒子晨光說,人年齡大了要落葉歸根。後來,他把老家的石頭房子整理一新,過起了田園生活;年輕教師穆甫國,走出大山後,工作單位在房山教師進修學校。他刻苦學習,勇于鑽研,在房山外語教學中,成為出類拔萃的老師,為房山的外語教學作出了成績。憑着良好的口碑和較強的業務能力,已走上領導崗位。徐志珍出生在家鄉大山的最高處。參加工作後,在房山幼教事業上不斷學習、不斷總結,憑着領導的關懷和自己的努力,擔任長陽幼兒園園長已多年時間……
山中的小院子
半山上的村落
山霧缭繞站在山頂,看着村中的座座民宅,想起了全村人的大搬遷。不知出于什麼原因,全村從1993年開始搬遷。近千口人的大村,陸陸續續地遷往山外,現在隻剩下百十号人。這些人都年老體弱,已走不出遮風擋雨繁衍生息的大山。
我幾乎每月都要回家鄉一趟,因為我忘不了生我養我的地方。每當我回到家鄉,沿着寂寥的村落走一遍,觸目所及,心情甚感蒼涼、沉重。村裡有窗戶的房子很少了,雜樹之中,掩着一堵堵石片壘成的斷牆。牆頭上長滿了綠苔,房子的大概輪廊還看得出來。有的房頂已長滿了野草,一片荒蕪。我看到一座殘存的門樓,搖搖欲墜,像是随時都會轟然倒下,讓人望而卻步。曾幾何時,這裡都居住着一戶戶人丁興旺的殷實之家,如今卻是人去房空。
今天,我站在北山頂,思緒萬千。因為我走過房山的村村落落,看過房山的山山水水。卻從來沒有見過有家鄉這樣美景的地方,有家鄉這樣肥沃土地的山鄉。
我忘不了,幼時點着煤油燈寫字的日子;忘不了,媽媽在油燈下,錐底納幫為全家人做鞋的情景;忘不了,為了見到光明,全村人擡着千斤重的電線杆,在七八十度斜坡的山崖上齊聲呐喊爬行的鏡頭;忘不了,電燈發亮,人們見到光明,那種驚呆、喜悅的心情;我更忘不了,兒時趕着毛驢馱運貨物的場景;還沒有忘記,支農隊的師傅們為了家鄉人吃上自來水,翻山越嶺,鋪管接線,付出的辛勤勞動。
燈亮了,自來水來了,公路通車了,人們生活好了,可好多人卻搬走了。他們的屍骨也有的埋在了異鄉,永遠地離開了家鄉。
其實,山裡人是離不開大山的,山裡人是離不開生他養他的這片土地的!隻有這方水土能撫慰他們的心靈。
我時常問,為什麼要搬遷?有的說缺水,有的說交通不便,有的說山裡沒了發展……
這時,我看到了許多宅院裡又升起了炊煙,知道回家的人多了。我心想,這是家鄉的希望啊!沒有了人的家鄉還是家鄉嗎?家鄉的人們請珍惜這塊土地吧!在外奮鬥的家鄉人,你要多回家看看!
(編輯·韓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