囗張月萍
[摘要]葉聖陶作為文學研究會的主力和幹将之一,其文學成就引人矚目,他還是一位優秀的編輯家,可謂作家式編輯家。他在1932年編撰的《開明國語課本》充滿童趣,内容經典至今仍受贊譽。《開明國語課本》成功的關鍵在于以下三個方面:一是在教材内容上,葉聖陶傾心推出原創經典兒童文學作品作為課文;二是在教材發展史上,它樹立了民國語體文教材的範本;三是在教育宗旨上,它注重對孩子們人文精神的培育,昌明現代教育精神。由此可見,葉聖陶準确抓住了小學語文教育的本質,形塑和推升了小學語文教育水準,彰顯出以質量取勝的教育特質。這是《開明國語課本》成為經典教材的根本原因,對于今天小學語文教材的革新仍有積極的啟發意義。
[關鍵詞]葉聖陶《開明國語課本》作家式編輯家
[中圖分類号]G23
[文獻标識碼]A
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葉聖陶是一位成就卓著的作家,還是編輯家和教育家,其文化身份是多元的,其貢獻也是多方面的。葉聖陶對我國的語文教材建設有諸多可圈可點之處,“據我們的初步統計,他單獨撰寫編輯、與人合作編寫以及主持并親自參與編寫出版的語文教材竟多達129冊,這在古今中外的教育史上堪稱第一人”[1]。滴水映日,本文拟以葉聖陶1932年編撰,豐子恺插畫的一套《開明國語課本》為例,探尋葉聖陶與《開明國語課本》的關系,這對今天小學語文教材的革新仍有寶貴的啟發意義。
一、《開明國語課本》的精髓是原創經典兒童文學作品
《開明國語課本》是由葉聖陶單獨編寫,豐子恺插畫的小學語文課本。葉聖陶在工作上一貫嚴肅認真,在編寫這套小學語文教材時尤其用心。他曾說:“在1932年,我花了整整一年時間,編寫了一部《開明小學國語課本》(即《開明國語課本》——引者),初小八冊,高小四冊,一共12冊,400來篇課文。這400來篇課文,形式和内容都很龐雜,大約有一半可以說是創作,另外一半是有所依據的再創作,總之沒有一篇是現成的,是抄來的。”[2]1
當時,葉聖陶是著名作家,豐子恺是著名畫家,他們合作的這套教材可謂圖文并茂,珠聯璧合。1932年6月出版了初小8冊,1934年6月出版了高小4冊,這套教材從第一次出版至1949年,先後再版了四十多次。經過八十餘載的歲月洗禮,這套教材至今仍受矚目,堪稱經典。尤其是2010年以來,《開明國語課本》成為網絡搜索的熱詞,深受各方好評。上海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整理再版的這套老課本多次重印仍供不應求[3];可見其深遠的文化影響力。
筆者認為,《開明國語課本》最大的特色在于荟萃大量原創經典兒童文學作品。這400來篇課文每一篇都是葉聖陶的心血之作,沒有一篇是敷衍了事、濫竽充數的,這正是《開明國語課本》的精髓。其成功之道首先源于葉聖陶是作家式編輯家。
作為文學研究會的主力和幹将之一,葉聖陶早在1923年11月就由商務印書館出版了他的第一本童話集《稻草人》。《稻草人》也是我國現代文學史上第一本童話集。魯迅稱贊說:“葉聖陶先生的《稻草人》給中國的童話開創了一條自己創作的道路。”[4]21鄭振铎在序言中這樣評價:“在描寫兒童的口吻與人物的個性方面,《稻草人》也是很成功的……同時《稻草人》的文字很淺明,沒有什麼不易明了的地方。如果把這集子給讀過四五年書的兒童看,我想他們一定很歡迎的。”[5]162-163在繁忙的編輯工作之餘,葉聖陶堅持創作,筆耕不辍。天道酬勤,到1931年6月,開明書店出版了葉聖陶的第二本童話集《古代英雄的石像》,豐子恺專門撰寫了《讀後感》。這些豐碩的文學創作成就夯實了葉聖陶成為編輯家的文化底子,成就了他作家式編輯家的文化特質。“20世紀30年代初的葉聖陶,已是一個譽滿海内的知名作家,又是一個素有經驗的資深編輯”[6]263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葉聖陶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第一位兒童文學作家,這使他更容易接近并進入兒童的心靈世界。他傾心創作的兒童文學作品自成體系,通過再創作而融入這套課本,猶如水到渠成,這些原創經典兒童文學作品自然成了《開明國語課本》的精髓。
首先在視角上,《開明國語課本》完全以兒童為中心,課文内容高度契合兒童心理狀态和生活狀态,充滿童趣,洋溢着兒童的好奇心和想象力。葉聖陶深谙兒童文學的本質:真正以兒童為中心,充分考慮兒童的心理特征和審美需求,以生動活潑的語言,神奇瑰麗的想象,啟發誘導兒童來認識世界。
葉聖陶知道孩子們喜歡并需要什麼樣的文學作品。在編撰故事時,他積極順應兒童對世界的認知期待,給一切以性格,給一切以生命。他編寫出來的課文生動活潑,興味盎然。如第18課《太陽》寫道:“太陽,太陽,你起得早。昨天晚上,你在什麼地方睡覺?”[7]18
在小學語文課文中,寫太陽的很多,此文另辟蹊徑,完全是兒童的視角、兒童的口吻、兒童的心理,幾乎沒有隔膜就進入了兒童們的心中。抓住兒童的心靈,也就抓住了教育的核心和重點。
其次在語言藝術上,《開明國語課文》吸納的是經典的兒童文學作品,具有深沉的思想和豐饒的藝術美感,經得起時間的淘洗,猶如醇酒,曆久彌香,耐人尋味。筆者仔細查閱了《開明國語課本》《商務國語教科書》《世界書局國語讀本》中的課文,發現葉聖陶編寫的《開明國語課本》特别注重文本自身的美感,課文竭力貼近兒童的閱讀口味,契合兒童的學習心理,每一篇都是精品佳作。文學是語言的藝術,大概隻有兒童文學作家會特别敏銳地感知語言的藝術感染力,尤其了解兒童需要的和喜歡的語言。例如《開明國語課本》課文第83課《月亮船》。[7]83
我望見一彎月亮浮在天空,像一隻小船。我想:“我坐月亮船,一定更好玩。”我就坐到月亮船裡。船慢慢地前進。許多的星浮在船兩旁。我把又大又亮的星放在一隻盤裡。我想:“回去送給媽媽,媽媽一定喜歡。”
課文中一個“好玩”一下子就抓住了一顆顆童心。愛玩是兒童的天性,大概也隻有兒童有這般天馬行空的好奇心和探索欲。該文既充滿神奇豐美的藝術想象力,又在潛移默化之中引導兒童要愛媽媽,孝敬媽媽。
正是葉聖陶深厚的文學造詣、傑出的以原創課文為核心的編輯能力堅實地奠定了這套小學教材沉甸甸的藝術質地。這套課本具有濃郁的兒童文學氣質、圖文并茂的傳播形式、厚重的文化品質,因而能夠與時間對話,曆久彌新。《開明國語課本》成功的關鍵在于葉聖陶卓越的原創力,它形塑和推升了小學語文教材的水準,彰顯出以質量取勝的特質。正是這一點,讓其他版本的教材望塵莫及,無法簡單複制。
二、《開明國語課本》确立了民國小學語文課本的新範式
在我國幼童教材演進史上,《開明國語課本》博采衆長,融會貫通,原創了比較純粹的成熟的語體文,進而成為我國現代小學語文教材史上的範本,這是其鮮明的曆史方位。
中國封建社會推行科舉制度,考試的内容是四書五經。這促使中國古代幼童的啟蒙教材也要順應科舉應試的宗旨,如《幼學瓊林》《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等讀物。盡管這些書籍已經盡量淺顯,努力做到使兒童在閱讀時朗朗上口,但是,它們在導向上是以馴化兒童順從封建統治階級為目的,在語言上還是文言文的形式。随着時代的發展,社會的進步,新式學堂要求新式教材。伴随着辛亥革命的炮聲,教育界很快掀起了教科書革命,商務印書館率先編印了近代意義的中小學教科書,随後中華書局等也着力出版教科書。據統計,在這一時期,商務印書館和中華書局分别出版小學教科書10套,世界書局出版小學教科書3套,1932年大東書局又出版一套《新生活小學教科書》。[6]390-396以下是筆者整理出當時的小學教科書出版情況。(見表1)
葉聖陶在編寫《開明國語課本》這套教材時,當時已有許多版本的教材面世。獨占鳌頭的商務印書館在當時備受新式學堂的歡迎,由此一躍成為全國最大的教科書出版和供應中心,其出版界霸主地位也由此得以确立。到1912年,商務印書館占教科書市場份額的90%。[6]390此外,還有中華書局和世界書局都在出版教科書。實際上,當時教科書市場已是群雄争霸,你追我趕,競争激烈。
這些版本衆多的小學教科書,在内容上幾乎都是文言文和語體文各自一半的體例。從教材史上看,它們屬于從傳統兒童啟蒙讀物向現代教材過渡時期的産物。同時,為了适應不斷變化的時局,這些教材不停地改編再版,處于一個持續的發展變化過程中。在衆多教材争奪市場、變動不居之時,葉聖陶編寫《開明國語課本》,其獨特的意義何在?
從本質上看,它完全不同于封建時代的幼童讀物,也有别于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等推出的處于近現代過渡進化過程中的小學教材。它不僅從語言上脫盡了古闆的文言氣息,而且從導向上滲透了平等、自由、民主、科學的現代教育因子,成功地完成了向現代小學語文教材轉變的曆史任務,它展示的是一個從内到外都是全新的小學語文教材的範式。也就是說,在我國幼童教材演進史上,它确立了民國小學語文課本的新範式。
《開明國語課本》所确立的新範式具有以下幾個特征:從教育宗旨上看,《開明國語課本》是以現代教育精神為導向,以培養适應并建設現代文明社會的合格人才為目标。它完全摒棄了傳統蒙學教材以封建倫理秩序為中心的教育導向。
從内容上看,《開明國語課本》以兒童為中心,緊貼兒童生活,從兒童周圍開始,逐漸拓展到社會。
從類别上看,《開明國語課本》選取了寓言、笑話、自然故事、生活趣例、曆史傳說、兒童歌謠等,以兒童的認知為中心,高度契合兒童的學習興趣,這樣的内容編排有利于兒童接受和認同。
從語言上看,《開明國語課本》中的詞、句、語調切近兒童口語,适合兒童學習心理,呈現的是純粹、經典的兒童文學精品佳作,比較徹底地除去了其他版本文言文與白話文混雜的痕迹,簡潔流暢,清新隽永,因而深受兒童的喜愛。
以上這些鮮明的特征是其他版本無法同時兼具的,為《開明國語課本》所獨有。
這樣,自20世紀開始至20世紀30年代初期,小學語文教材經過三十年左右的發展嬗變期,逐漸成熟直至定型,這就是《開明國語課本》所确立的新範式。
《開明國語課本》的成功固然得益于時代之力,但是最重要的得益于葉聖陶先生作家式編輯家的原創能力,他對語言的把控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程度,相當精湛純熟。葉聖陶最初進入商務印書館工作時已經參與教材編寫工作,個人也積累了寶貴的經驗。他充分利用了後發優勢,既借鑒前期其他版本的諸多優點,又别出心裁地運用了語體文的體例,創造出一個嶄新的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