囗胡小罕
書法篆刻一直伴随着我的學習與工作,要比自己的書業生涯長。練習書法和篆刻的體會能夠為我做書提供理念與經驗支持。我經常會借助書法篆刻中的感悟、閱讀需求、審美規律、傳播效應來觀照做書,甚至把書當作藝術品來做,所以剛到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的時候我就提出“藝術的書、書的藝術”的出版理念。實踐告訴我,把書做到位了,做出品位格調了,還是會吸引更多讀者的關注,紙質書便不會被數字化出版物完全替代。我一直在探索一個課題,即如何尋找優化閱讀體驗的途徑。優化閱讀體驗的目的,是為了讓書更加具有閱讀品性,讀起來更加人性化,更加有效率,更加具有人文氣質,更加具有審美趣味。如果一本書的閱讀體驗能有所改進,那麼它會獲得更多讀者的青睐,賣得會更好,傳播效應範圍會更大。
書法篆刻與做書,有許多相通的地方。同樣是寫字,為什麼優劣有天壤之别;同類選題的書,為什麼讀者的喜好程度也有天壤之别?其實書法篆刻與做書,都講求法度與個性的統一,技術與藝術的統一,内容與形式的統一。尤其是出版業發展到今天這一階段,人們對書的需求,已從“剛性需求”變成了“彈性需求”;市場競争決定性因素,可能已經從實用功能,向喬布斯所崇尚的“用戶體驗”轉變,至少對于藝術類圖書,人們除了通過閱讀了解内容之外,還希望得到閱讀的愉悅與享受。
書法學習講求“博觀約取”,治印也有“印外求印”之說,藝術修養需要采銅于山,多元積累。百年前,鄧實、黃賓虹主持上海神州國光社,就用“大美術”理念編纂《美術叢書》,所收270多種書中,有相當部分延伸拓展了傳統的“美術”範疇,百年來影響深廣。受到上海神州國光社的啟發,我組織社内力量影印還原了《美術叢書》共40冊,還策劃出版了一套整理曆代藝術著述為主題的“中國藝術文獻叢刊”,其中不僅有《六藝之一錄》這樣的大型書法專業文獻,也有如《竹人錄》《印人傳》《鴻雪因緣圖記》《燕閑清賞箋》《花鏡》等反映傳統生活藝術、審美趣味的典籍。如此,一方面為今天藝術專業文獻建設做點貢獻,另一方面也能夠兼顧今天人們“慢閱讀”的需求。叢刊目前已經面世産品40多種,深受海内外藝術家、學者歡迎,銷量也不錯。
我以往在使用畫冊、字帖、印譜過程中,會碰到一些問題,于是想着自己做書的時候加以改善,讓讀者用得更加順手、更加舒适。比如夜裡燈光下研讀畫冊、字帖、印譜,如果書的用紙是表面光滑的銅版紙,就會起強烈反光,很刺眼。所以後來我在出這類書的時候選用亞光的紙張。在紙色上也盡量避免複印紙般的“死白”,而是采用米黃、象牙白等顔色,使其更加接近傳統宣紙的色澤,看起來比較古雅柔和。再比如一些書采用膠訂的裝幀形式,不易自然翻開攤平,這對美術類圖書來說顯然影響使用:遇到跨頁圖片,中間部分看不清;如果要臨摹,就需要一手壓書,一手拿筆,常常弄得手忙腳亂。所以我主張社裡所有畫冊、字帖、印譜等,都要應用确保打開後能自然攤平的裝訂工藝,後來社裡竟然把這樣的優化變成了賣點。有些産品完善需要增加一點投入,有些也隻是改換一下工藝,而功能、細節得到優化,就能得到讀者和市場的認可。
我喜歡練書法,但從來不題寫書名,這是給自己立的規矩。因為我深知,每一本書的形式與内容必須匹配與融合。貿然強加一種書體形式,往往會顯得十分突兀,所以我也不大認同請領導、名人、書法家題書名,市面上這樣的書很多,而得體的非常少,影響了書的品位。有時候編輯讓我題寫書名,自己往往會去集古人字來對付,這些年七七八八也集了不少書名。比如“藝文志”三字是從唐陸柬之書《文賦》墨迹中集來;“南宋院畫錄校釋圖箋”是從宋蜀刻《昌黎先生文》中集來;“古刻新韻”四字是從明萬曆萬卷堂刊本《東觀餘論》中集得。這些書推出後,得到專業同道的喜愛,稱賞饒有書卷氣息。其實集字不是個輕松活,在一定的範圍内找出特定的書名用字,還要得體、協調,常常頗費周折。有時候一部古書、一部帖子來回翻了幾遍,忙了一個通宵,隻差一個字,就得另覓本子。還有一點,即便從一部書中集字,也要留意一部書往往會由不同刻工完成的現象,不同刻工之間的風格差異很大,隻有集出一人之手的刻體,才能氣韻貫通。這與篆刻時遴選入印文字體式要注重時代、地域的同一性是一個道理。對于“書法癖”“字體控”來說,集字是一種智力遊戲,可以借以暫時忘卻煩憂。我有一個理念,字體是書設計的最基本單元,做書的如果對字體不敏感,就談不上對書的設計有感覺,集字是一種很好的訓練,如有一點書法篆刻修養,就更好了。
培養起對文字的感情,注重書籍細節的藝術表達,努力把好的内容與閱讀體驗奉獻給讀者,應該成為出版人的職業品性。一本好書的問世與流傳,可能看不到出版人的光鮮榮耀,但需要我們無處不在的創意、智慧、品位和用心,因為做書的最高職業境界是下學上達、述而不作。
(作者單位: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