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裡的當天,就被告知要立即參加工作。吃過晚飯,就跟着所有老師一起坐上校車去各個地方招生。
我們招生,是自帶桌椅和牌子在人流量比較大的地方停駐。那一陣子細雨連綿,很少有人來問,坐着無聊,于是觀察路人成了我最喜歡做的事。
1
我是在同一個地方招了兩天才注意到他的。
他看起來很老了,很瘦,皮膚黝黑,騎着摩托在公交站牌附近載客。
附近的人們很沒有耐心,面帶不悅,不時按亮手機看看時間。可他卻是有耐心的,心裡再焦急,他也隻是略微皺着眉頭,不時長歎一聲,隻要有人路過他,他就會問一句去哪裡。
偶爾會有幾個人走到他旁邊,說自己要到哪裡,問要多少錢,然後兩個人便開始讨價還價。
一般都是他妥協,低下頭來,發動摩托,載着好不容易拉到的客人,一騎絕塵而去,留下一串轟鳴。
他沒有什麼特别,隻是這樣一個群體中可能年紀偏大的一個代表。看到他時,我在想,年紀這麼大還要這麼辛苦啊。後來又想到,也許他隻是不想閑在家裡吧,不管怎麼樣,他還在奮鬥着,在街上來往的行人裡和車輛裡,發出自己的努力的光。
2
有一次,我們擺在了一個賣觀賞魚的大叔旁邊,大叔一直緻力于把魚按大小品種分門别類放好,他在那裡撈了很久的魚,我身上也被濺了許多水,出門為了防蚊蟲叮咬噴的花露水也慢慢被淡淡的魚腥所掩蓋。
終于受不了了,我轉過身去,腳邊卻忽忽然飄過來一個袋子。我拾起交給旁邊剛停下三輪車的大哥,大哥道過謝然後笑笑,又随手塞給我兩枚脆棗,他說,那是他從另一邊過來時賣脆棗的商販給他的。大哥賣的是玉米,這些小小嫩嫩的玉米突然就勾起了我矯情的鄉愁。我在出來之前,自家院裡種的玉米也快熟了,但我終究沒能吃到。見我盯着他的玉米看,大哥又樂呵呵地跟我講話,問我是哪個學校的,招到幾個學生啦,今年多大啦。
我說了,他又說真好啊,他以前不好好學習,現在隻能做這樣的活計,一整天下來也賣不出多少去。
我說,不會啊,行行出狀元嘛。
想了想,本着職業精神,我又問他,你家孩子在哪裡上學啊。
他說,在湖北老家。
末了又有點不好意思地問我,學校招不招保安。
我隻能說不知道,可又覺得不忍,于是添了一句,我回去幫你問問看。
天曉得我會不會問,即使問了下次來招生我還會不會遇見他,可那一瞬間,我還是不忍心戳破他那個遠得要命的希望。
他一直在樂呵呵地講話,看起來和和氣氣,似乎生活對他還不錯的樣子,後來校車來接我們了,我跟他道過别,隻講得出一句俗氣的恭喜發财。
3
那個女人來問的時候,我最是無力,因為我聽不大懂她講的話,隻能叫她先坐着等一下,等另一個資深老教師來。
老教師回來了,兩人攀談起來,女人說了自己孩子的問題,沒有學籍沒有社保,不能在這邊上高中。
說着說着語氣開始顫抖起來,突然抱怨起命運的不公。
她說自己和丈夫兩地分開工作,又說知道丈夫外面有了第三者,像是一定要證明給我們看,還翻出手機給我們看第三者的相片。
老教師說:“沒你漂亮。”
我在心裡點點頭,也覺得她更好看些。
她又說不敢離婚,怕小孩受影響。
“我小孩學習非常好的,他畫畫也很好的。”說罷,又打開微信給我們找她小孩畫的畫,臨摹的畢加索的作品,有一股規規矩矩的抽象感。突然有人給她發短信,備注是“混蛋”。
她跟我們說了很久的話,大吐苦水,我們不知道如何勸解,隻能作無關痛癢的安慰,就這樣直到校車來接我們,她才離開,連說打擾打擾。
我說:“好可憐啊。”
老教師說:“是啊,她心裡一定很苦,不然也不會跟兩個陌生人講這麼多。”
我點點頭,再說不出什麼了。
4
你看路人行色匆忙,誰不是一直奔波在路上。你眼裡的他們各有各的表情,而每一個表情後面又都是不一樣的故事。
生活總是充滿了無能為力,像是一個巨大的漩渦,讓人深陷其中不能脫身,漩渦裡的我們一直在掙紮,在反抗,我想,大概總會有脫離苦海的時候吧。
我常常矯情地覺得自己辛苦,可是事實上,比起大多數人來說,我還差得遠呢。
各人有各人的不易,出來了,我需要跟自己講道理:不能放棄。
編輯/王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