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這個小門怎麼還在?現在還有學生從這裡逃課呀!我心裡暗笑。
我放假回家,剛好那天下午無事,就在小城逛逛。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我當年讀書的初中。
看看表,是星期五下午三點半,正是上課的時候。而眼前,一個穿着校服的瘦小身影正從食堂後面的小側門擠出來,是個小姑娘。
惡趣味起,我想湊過去裝作老師吓她一下。但是還沒走近,我自己就先吓到了——那,那難道不是初中時候的自己嗎?!
我下意識地看看四周,又吓了一跳——周遭那些剛剛路過的超市、補課中心、豪華的大書店都不見了。咦?那不是我初中最喜歡的奶茶店嗎?可是明明已經倒閉好幾年了啊!啊,這是曾經我買練習冊的破舊小書店,還在賣我當年最喜歡看的雜志,還有那些推車擺攤賣煎餅果子、鴛鴦餅、炸雞柳的,搭爐起火,靜候學生下課。
但是我來不及去買那些曾經最愛的美味了!我看到她,不,是十年前的我越走越遠了。我追上去,腦子裡蓦然想起我初中唯一一次的逃課經曆。
好像是初三上學期,也是這樣一個秋天的下午,三點多鐘。我為什麼逃課?又去了哪裡呢?
那些已經走失的記憶像是小魚一樣又遊回了腦子裡。我記得那是某次月考後的課間,成績出來了,我看着手裡的榜單,心裡都是絕望。我班級第七,年級一百一;而楊千裡,班級第一,年級第一。
我難過地趴在桌子上,隔着幾排桌椅看着他。他安靜地看着成績單,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回過頭看了我一眼,眼神清透卻帶着憂慮。我一下子就忍不住想哭,沖出了教室。
也不全是難過,我也開心,為他開心,但卻也酸酸地嫉妒。我希望他很好很好,但是又害怕他太好了,自己追不上他。
當然這些心事,他不知道,除了我自己,沒人知道。
那時候我太自卑了,長得不好看,還有點兒口吃。唯一的優點就是成績還不錯,但這點優勢也很快失去了,初二這一年,我從年級前三名掉到了一百多名。楊千裡卻始終優秀,自從我成績滑落,他就是班裡永遠的第一名。
那天我跑到樓下的角落裡,埋着頭,卻連哭都哭不出來。還有不到一年就中考了,我多想再和楊千裡一個班。但他注定是要去市重點的尖子班的,我現在的成績,能不能進市重點都不好說。
我從回憶裡抽離,已經記起了她逃課的目的地。那時的我死活不肯回教室上最後兩節自習,剛好班主任開會不在班裡,我想着,悄悄溜走也不會太嚴重。靈光一閃,我決定去市重點轉轉,看看楊千裡将來上學的地方。
眼前她的身影已經消失,我擡腿便轉過街,小跑到了公交站,她果然在。市重點在城西,我們初中在城東,公交車二十站。
我站在她身邊,她沒有認出我。的确,這十年我的變化太大了,比那時候好看,也比那時候自信。我打量着她,她皺着眉,低着頭。
這個時候她肯定是在自責。一年之間後退了一百名,當時老師都覺得是我的能力問題,但是我不甘心,我的能力沒問題!
那是因為楊千裡嗎?這樣想的話,他也太冤枉了點兒,他是一點都不知道我喜歡他,當然,這主要是因為我隐藏得太好。之前我考到年級第一的時候,有同學給我起外号叫“獨孤求敗”。我總是獨來獨往,在他們眼裡,我可能是個從不會動心的怪物,他們都不知道獨孤求敗是怎麼敗的。可是失敗并不讓我最慌張,最慌張的是我發現我動了心。
十年前的我,覺得自己這樣平庸的人,是沒資格喜歡别人的,隻能拼命學習。所以當我在烏壓壓一片的校服裡,低着頭不看臉就能憑感覺找到楊千裡;當我每天都忍不住轉頭去看看他在幹什麼;當發現我最喜歡默寫楊萬裡的詩,就因為可以假裝寫錯名字,在本子上寫下“楊千裡”。這些青春期裡的小樂趣卻都讓我如臨大敵。我每天都在懲罰自己:看他一眼,就罵自己一句;想他一次,就打自己一下。我開始逃避和他相處。好在本來他每次找我,也都是讨論學習問題,我闆着一張臉公事公辦,他或許覺得我讨厭他吧,反正沒人知道我心裡的小鹿已經要從胸腔越獄。
那一年多,越想忘記,記得越清楚;越不想關注他,偏偏他的每件事情,比如每次考試的排名啊,各科分數啊,哪天生病請假啊,哪天穿了什麼啊,我都記得一清二楚。可記得越清楚,我就越對自己惱火。
車來了,我跟着她上了公交,坐在她後面。看着她惶惑不安的身影,我突然明白了十年前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的事情:比起對楊千裡的悸動,或許更耗費心神的是我的恐懼、自卑和自責。我用了太多時間悔恨。但當時的我并不明白,喜歡一個人并不是錯啊,這是青春裡特别美好的一段,是讓人熱愛生命,願意去好好努力的動力,雖然可能沒結果,但這段日子都值得珍惜。
我想了想,寫了一段話在一張紙上,塞在她的帽子裡。我知道膽小的她有戴帽子的習慣。
紙條上寫着:喜歡一個人沒有錯啊,這個小秘密不是罪過,它是生命裡最可愛的日子。你會慢慢長大,成為自信、優秀的人,時間會給你答案,也會給你更愛的人,你有一天也會明白這種年少的迷戀是一場錯覺。但是此刻,正是你人生裡最單純美好的時候啊,珍藏好心情,享受青春,努力學習,好好加油哇!——十年後的你。
放完紙條,我就下車了。我知道,等會兒她到了站,截上帽子,就能看到字條。而等她回到學校,放學後的班級裡空蕩蕩,她将會在自己書桌上看到一張紙,和月考卷子放在一起。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迹,那是一篇試卷分析,寫着她哪科薄弱,哪個知識點掌握得不好,錯題原因總結等等。沒有署名,但那字迹,不是楊千裡又會是誰?
我盼望,那個時候的她,能露出坦然而釋懷的笑。
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