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學輝
山水畫創作是寫生的升華,是寫生的最完美的結果。猶如種花,要經過千百次的澆水施肥與日月精華的滋養孕育,才能生發變化出美麗的花朵來。李可染說:“寫生就是強制自己的眼和手使所表現的物象符合于客觀物象。”黃賓虹說:“寫生須知法與理,法如法律,理如物理。”兩位先生從不同方面強調了寫生的技術性,這是對寫生的一種認識,也是學習繪畫的主要途徑。
幾百年來中國優秀畫家以寫生為手段,深入觀察生活所創作的優秀作品數不勝數。其實,當寫生升華為目的後,很多人往往忽視了其升華的過程。那麼寫生升華的過程究竟是什麼?李可染說:“寫生,首先,必須忠于描寫對象,這就是忠于生活,但是,當你畫到百分之七八十的光景,筆下活躍起來了,畫的本身往往提出新的要求,加以補充,加以發揮,不能再以描寫的對象做主,而是由畫面本身做主了,這就是主宰生活。”李可染外出寫生,按照自己的寫生觀,将自己置身于自然山川之中,從各個角度,在不同光線甚至不同氣候條件下觀察摹寫以求其“生”,終于發現逆光下的山岚煙氣更适合發揮水墨的作用,他用寫生得來的感受加以上幾十年學習傳統的心得體會及個人才情,形成自己獨特的積墨山水。陸俨少的留白法、勾雲法也是在對自然細緻入微地觀察寫生後,“寫”出了獨特的“生”,在傳統繪畫技法的基礎上形成了新的風格。黃賓虹的《旅行寫生圖冊》,其心慕手追的已非物象之形而是物象之神。中國繪畫史上舉凡優秀山水畫作品,盡皆傳情達意。古人雲:“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情溢于海。”應該說,正是這一“情”字釀就了古今優秀畫家在借助客觀對象寫生中創造新技法的同時,又十分注重畫家主體的審美選擇,使描繪的物象契入畫家本人的人格與理想的優良傳統。在這一傳統中,畫家的觀察過程多于描繪過程,“思”的過程多于“寫”的過程。姚最“立萬象于胸懷”、石濤“搜盡奇峰打草稿”都是這一傳統的血脈延續。
中國山水畫寫生觀是以“寫意”為主的,畫家情感主宰了筆下的生活,他們強調的是“寫”的過程的主觀選擇,而非“寫”的客觀真實,這是與西方的寫生觀念截然不同的。西方的寫生觀念同中國傳統觀念最大的區别是:他們(從古希臘到古羅馬)一直認為藝術的目的就是再現自然,因此他們是強調寫實的;而東方人,強調的是寫意(是主觀之意),藝術家的眼睛所看到的東西隻不過是“寫意”的媒介而已。西方人直到18、19世紀,确切地說是到了以莫奈為代表的印象派出現之後,才開始表現外光,表現畫家從自然得來的印象,這裡才開始有了寫意的成分。這種傾向在後印象派、野獸派、立體主義那裡表現得尤其充分。而中國從唐代王維起,就追求“詩中有畫,面中有詩”,詩意是潛移默化地融入中國人血液中的。中國畫家強調寫心之境的繪畫觀念,尤其是在山水畫中的體現尤為突出。畫家在寫生時就已将自己的情思、意境帶進畫裡,通過客觀世界的表現來實現自我精神的抒發。成熟的畫家有時寫生也是創作,創作也總是有現實的依據和寫生的物象。
中國山水畫是以表現為主、以再現為輔的藝術,優秀的畫家定能“造情”“造境”,能将眼前山水,經過濾取舍、去粗取精、由表及裡、醞釀發酵成“心中山水”。這之中傾注了畫家的智慧、才情和生活積累,這時的寫生就變成創作的過程。日本畫家東山魁夷是一個一生從事寫生的畫家,從他的散文中可以看到,他幾乎每一幅作品都有具體地點、具體時間,而且大部分作品都是他被某地風光吸引後而作,有時甚至直接住在那裡一直到作品“寫生”完成才離去,隻不過這裡的“寫生”融入了畫家的心境和審美觀,作品被畫家“寫意”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