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父親所有的來信都拿出來,從頭到尾讀了一遍,直讀得淚流滿面
文/馬漢琴
那天,他像往常一樣,把來信讀了幾遍,确定沒有一處遺漏後,開心地哼着歌,把信按原來的折痕折起來,裝入襯衣内兜。心中不停回味着信的内容,盤算着自己的餘刑,反複想象着父親如今的模樣:頭發白了幾許?臉上的皺紋是不是又多了?
正想着,忽然聽見值班民警叫他的名字,說有人來看他。他愣住了。老家離得遠,這麼多年,從沒有人來看他,不是聽錯了吧?民警再次叫他的名字,他才高興地停下手中的活,跟着民警向會見室走去。
幾年來,他迷上了一件事,總是喜歡把收到的信件疊成小方塊,放在貼身的襯衣口袋裡,每天偷偷拿出來讀上幾遍。收到下一封來信後,才戀戀不舍地把這個“小方塊”塞回原信封,鎖進自己的小衣櫃。然後再把剛收到的信件疊成小方塊,放在貼身的襯衣口袋裡……
他自小沒了媽,是父親帶大了他。長大後,他與父親越來越對立,終于離家出走,浪蕩江湖。終有一天,他因搶劫入獄。父親大病一場,後來便出門在一處工地打工。
服刑後,他心情郁悶,在猶豫中給父親寫了一封信。沒想到,一個月後,竟然收到了父親的回信。拿着這封信,他忽然覺得鼻子酸酸的,與父親的對立情緒頓時軟化、消融,同時感到驚訝。因為父親不識字,更不會寫信。讀了信才知道,這是父親請工地上的一位阿姨代寫的。此後,他收到的信件都是父親口述,那個阿姨代寫。
與父親通信,成了他生活中時時牽挂的大事,他和父親的關系也在通信中漸漸融洽。他越來越珍惜這些信件,越來越喜歡身體與信紙摩擦的感覺。感覺中,那就是父親,永遠站在自己眼前。
幾年過去了,他減了兩次刑。那天,他又偷偷打開父親的來信。信中,父親說知道他又得了幾次表揚,很開心,也很欣慰。父親還說最近工地上比較忙,可能這段時間來信會少了,但讓他放心,一定要好好改造,自己每時每刻都挂念着兒子……
會見室裡,一位遠房親戚已等候多時。他們談了很多老家的事。提到父親,這位親戚驚訝了片刻,肯定地告訴他,他的父親早在幾年前就在工地的一次事故中身亡,哪還能寫信?他不信,急急掏出那個小方塊,隔着玻璃在親戚眼前抖動着。但親戚也一再申明自己所言屬實。
他好像跌進了萬丈深淵,不知自己後來說了什麼,也不知如何從會見室走回了監區。回過神後,他把父親幾年來所有的來信都拿出來,從頭到尾讀了一遍,直讀得淚流滿面。這樣情真意切的文字,難道來自天國?吃驚之餘,他寫信詢問此事。
很快,回信到了。他顫抖着雙手打開信紙,一看到那熟悉的“兒啊”,眼淚便噴湧而出。
“兒啊:原諒我幾年來對你的隐瞞。我跟你父親相識相知在工地上,準備共度一生。你的父親是個好人呐!可惜……那天,我親眼看見他一腳沒踩穩,從腳手架上栽了下來……
“收拾遺物時,我看見了他口袋裡裝着你寫給他的信。我當時想,不能讓這事影響了你的改造,就以你父親的名義給你回了信……”
信還沒讀完,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深深地向着遠方磕了三個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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