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鄧迎雪
失明後，以前的記憶在他腦海中越來越清晰鮮明。
他常常想起生病前的那個春天。一天，他正坐在桌前看書，忽然窗前飛來一隻灰褐色的小鳥。它站在窗台上，不停地扭頭，機敏地四處張望。它的嘴巴又尖又長，像一個鐵鈎；翅膀和尾巴上的羽毛是黑白相間的條狀花紋，非常漂亮。
好可愛的小鳥！他贊歎不已，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小鳥，直到它飛到不遠處的果園裡。
母親笑着說：“啄木鳥來咱家果園當醫生呢，看來今年要大豐收啊！”
昨日的一切仿佛曆曆在目，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失明後，他變得郁郁寡歡，那隻啄木鳥也不知所蹤。
想到這裡，他傷心地哭了。母親在他的身邊坐下，不說話，隻是幫他擦去淚水，輕輕拍打他的後背。
有一天，他正躺在床上發呆，母親忽然興奮地告訴他：“啄木鳥飛來了，正在咱家的窗台上呢！”
這真是一個意外的驚喜!他立刻坐起來，悄悄問母親：“和從前的那隻一樣嗎？”
母親壓低聲音說：“一樣，應該就是以前的那隻。”
他把臉靠近窗台，認真傾聽，可什麼聲音也沒有。
母親解釋：“也許它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唱歌。”
他生病後，母親變得越來越堅強、幽默。他被母親的話逗樂了。
幸運的是，第二天早上，他聽到了清脆婉轉的鳴叫聲。這回不用母親告訴他，他就知道是啄木鳥飛來了。
其實，啄木鳥的叫聲一點也不悅耳，但在他聽來宛若天籁。
從此，那隻啄木鳥好像知曉他的心事，隔三差五就停落在窗前唱歌，好像是和他進行簡短的對話。每次鳥兒飛來，他心裡都充滿了喜悅。他能想象到這隻可愛的小鳥站在窗前四處張望的模樣。陽光灑在它身上，給它披上一件金色的紗衣；長長的嘴巴随着它不斷扭動的小腦袋，來回變動着方向，像是随時準備出診的醫生……他沉浸在想象裡，臉上露出微笑。
母親也喜歡這隻啄木鳥。每次小鳥飛來的時候，母親就靜靜地坐在他的旁邊，一句話也不說。他想，母親肯定是看得出神了。
當人生天地變得越來越狹小的時候，陪伴在他身邊的有親情，還有一隻像老朋友一樣的啄木鳥，這讓他感到非常欣慰。
後來，母親帶着他四處求醫，他的眼睛終于複明了。
重見光明，他激動又貪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母親蒼老了許多，以前滿頭的黑發幾乎全白了。秋風吹來，一縷白發飄在她瘦削的臉上。他牽起母親枯瘦的手，哽咽難言。
從醫院回到家，他激動地來到窗前，想看看窗外有沒有那隻啄木鳥。
然而，外面的一切讓他目瞪口呆：以前那片郁郁蔥蔥的果園已夷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簡易鐵闆房。
“你生病那年就把果園賣了。”母親充滿歉意地說。
母親曾一直對他說，看病用的是家裡的積蓄，原來這是善意的謊言。想到這裡，他又納悶，啄木鳥又是從哪兒來的？
母親笑了笑，說：“其實，沒有啄木鳥。那是為了讓你開心，我自己搞的發明，用錄音機放的啄木鳥的錄音。”
原來那聲聲撫慰人心的天籁，都是母親用心良苦的“發明”。他震驚了，眼淚奪眶而出。
雖然再也沒有見過那隻啄木鳥，但他心裡一直有隻美麗的小鳥，唱着動聽的歌。那是母親用愛創造的一隻生動的小鳥，永遠飛翔在他的生命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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