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羊白
一次,我去某大學辦事。出來後有點冷,便進了一家牛肉面鋪。剛坐下吃了幾口,長桌又坐了兩人。目測兩人是父子,兒子是學生,父親是農民,估計父親是來學校看兒子的。
那位父親一直在催促兒子快吃牛肉,兒子有點害羞,不吭聲。我用餘光看見父親的筷子和兒子的筷子不斷在兩個碗之間“走來走去”,“運輸”着牛肉。
我歪過頭,隻瞄了一眼,就明白了。原來,父親是個盲人。他的眼睛不是眯成一條線,而是睜開的。他抖抖索索把碗裡的牛肉找出來,夾給兒子。兒子不反抗,又偷偷夾回父親的碗裡,知道反正他看不見。這樣一來,父親便産生了錯覺,以為碗裡的牛肉很多,源源不斷。于是就情不自禁地說出了一句:“兒子,你以後就在這吃,牛肉這麼多,真是實惠呀!”
每一個聽見這話的人都覺得奇怪,都轉頭看這對父子,然後轉頭齊刷刷地看向老闆。
老闆當然也聽見了。他揉面的手停頓了一下,似乎很得意,得意後又很慚愧,有點不好意思。他尴尬地笑笑,突然扔掉手裡的面,做出一個決定。他豪邁地把牛肉鍋端到桌子上,操起長勺慷慨地說:“來來來,再為同學加點牛肉,這麼冷的天,多吃點牛肉暖和。”
還有一次,在小區門口的一家面皮鋪,遇到一個說一口川音、穿一身白綢太極服的老頭。老頭六十多歲,光頭,白白胖胖的,性格開朗,吃飯還有說不完的話。似乎他是主人,和所有客人都說得上話。
老頭退休了,時間多的是。他吃面皮不急不慌,沒人搭話,他就自言自語,像在說單口相聲,大家都靜靜地聽着。
老頭說了一會“單口相聲”,沒人應和,覺得不過瘾,忽然揚起筷子,敲一下碗沿朗聲道:“諸位朋友,我考你們一題:天下最貴的石頭是什麼?”
終于有人接茬了。有人說是藍寶石,有人說是雞血石,還有人說是田黃石。老頭端起菜豆腐碗,美滋滋長吸了一口,筷子在碗沿上又一敲,一錘定音地說:“齊白石”。
衆人笑了,覺得這個老頭很有意思。被人一誇,老頭更來勁了,又出一題:“那麼,天下最臭的石頭是什麼?”
這次,衆人知道是腦筋急轉彎。有人想說茅廁石,但不敢出口,怕贻笑大方。一個個靜靜地吸溜面皮,腦筋左轉右轉,就是沒有确定的答案。
最後,角落裡的一個年輕人發話了:“蔣介石。”被答了出來,老頭更來了精神,上了難度,手掌在油嘴上一抹,站起來說:“諸位聽好了,接上面的題,蔣介石有幾個兒子?”
人們哄笑,不就倆嗎?一個蔣經國,一個蔣緯國。但又不敢肯定,怕他有詐。老頭看透了大家的心思,也不賣關子,一本正經地說:“你們說的那兩個,在台灣;在大陸,還有倆兒呢!”
人們吃驚,面面相觑,不知老頭賣的什麼藥。老頭環視四周,看已經靜到了極緻,猛地又在碗沿上一敲,莞爾笑道:“蔣(講)關系,蔣(講)排場。”說完,拍屁股走人。
有人急了,想和老頭讨論讨論。老頭回頭,川味十足地甩下一句:“老子打拳去了。”揮揮手,揚長而去。
許多年過去了,我時常會想起飯鋪裡這兩個場景。第一個像默片,第二個則是喜劇。它們都發生在普通的飯鋪,與酒店的奢華宴會有着截然不同的風格。這,更讓我理解了什麼是“風味小吃”。飯鋪裡的“風”,是民風,是世風。飯鋪通常逼仄、擁擠,操作間就在近旁,煙霧缭繞,還有幾分油髒。然而它的可愛之處,不正是這市井俗世的煙火氣嗎?
責任編輯:謝雲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