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母親節”那天,一場以貧困母親為主角的“幸福工程——于全興紀實攝影作品展”,在天津美術館開幕。現場展出的100幅紀實攝影作品,是于全興15年間走訪94個貧困縣,306個村莊,拍攝紀錄的1100位貧困母親中的精選。照片中有些母親一輩子沒離開過家,有些甚至過着原始的生活。這些照片有的是她們人生中的第一張,有的或許是最後一張,每張照片背後都有一個動人的故事……
出發前母親的送行餃子
于全興16歲那年,父親過世了,母親獨自拉扯六個孩子。按照當時工廠的規定,他們家中的兩個孩子可以頂替父親生前的崗位。于全興知道家裡窮,想早點掙錢養家,母親卻不答應。因為于全興酷愛繪畫,母親想讓他繼續上學。她雖沒什麼文化,卻懂得知識的重要,堅持要讓孩子們盡量多讀書。
藝術本身是昂貴的。當一個貧窮孩子愛上藝術時,他和他的家庭便不可避免地會遭遇尴尬。每逢此時,母親總會用自己的智慧找到解決辦法。為了能讓兒子用上像别人一樣的墨綠色畫夾子,母親讓于全興從同學那裡借來一個當作樣本,把買來的白布染成綠色,再找來四塊硬紙闆,巧妙地粘在一起,做出的畫夾子居然跟買來的一模一樣。
于全興從小就心靈手巧,為了幫母親一把,他學會了剪紙,春節前挨家挨戶地賣。凜冽寒風中,當人們滿懷同情地将幾分錢、幾毛錢塞進他紅腫的手中時,他心中滿是幫助母親分擔了生活重負的歡欣。
從天津美術學院畢業後,于全興分配到天津《家庭報》工作,從美術編輯做起,一直做到社長助理,主管廣告創收。他還利用學美術的底子,承攬裝潢業務。漸漸,他有了寬敞的房子,有車代步,日子過得舒舒服服,在城裡也算是生活優裕的成功人士了。可往日的艱辛仍深深刻在于全興的腦海,總是有機會就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1996年,于全興參與了“幸福工程——救助貧困母親”在天津市組織的募捐活動,了解到中國偏遠地區、特别是西部貧困地區,有許多幾乎掙紮在生死線上的貧困母親。埋在他心底的那根弦被撥動了,想為這些母親做點什麼的願望油然而生。
2000年11月,于全興參加了“幸福工程”組委會在北京召開的年會,認識了當時的組委會秘書長苗霞、宣傳部長方兵。他向他們說起自己的想法,他們一聽很高興,說:“組委會早就有這打算,可惜找不到合适的攝影記者。曾有幾個人想幹,但提出的條件太高,如要高報酬,還得給他買高級相機,咱們滿足不了。”于全興表态,不要報酬,有報社的工資就行,隻求組委會在采訪上給予方便。
去西部之前,于全興回老家看望母親,告訴她自己要出差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可能春節回不來。對于可能遇到的危險,于全興說得有些含糊,不想讓母親為他擔憂。母親給于全興包了一頓餃子,吃飯的時候,娘兒倆幾乎沒怎麼說話。等于全興走出門口時,卻聽見母親在身後喊:“興兒,道兒上小心。”
于全興轉身,看到母親倚在門口,對着他慈祥地笑。這個笑一直深深印在于全興的腦海,他想讓全天下的母親都有這般慈愛平和的微笑。
經曆生死劫難不悔初衷
于全興的記錄是“幸福工程”項目的一環——一項由中國人口福利基金會、中國計劃生育協會、中國人口報社共同發起的救助貧困母親的公益活動,緻力于為貧困母親提供小額資助、掃盲和治病等方面的援助。于全興則用他的鏡頭推動募捐。
貧病交加的母親出現在于全興的鏡頭裡總是黑白的,“影像比文字更能直接地打動人”。于全興另一項工作是回訪。母親們得到捐助後,生活有了起色,他又會為她們拍下一張彩色照片。
2001年11月,于全興到了以喀斯特地貌著稱的雲南丘北縣官寨鄉丫口村,這裡的自然景觀被外人驚歎鬼斧神工,對本地人意味着兩個字:貧窮。這裡天旱缺水,隻能種玉米。每畝地産200斤就算高的,一般都在100斤左右。人們辛苦耕耘一年,仍有4個月的糧食缺口,需要國家救濟。
一個在家門口背着孩子的母親引起了于全興的注意。由于這裡人不會說普通話,在當地翻譯的幫助下,于全興和她交談起來。
這個媽媽叫顧彩蓮,26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她住的茅草屋算是危房,傾斜得厲害,用一根大木頭撐着。屋裡沒有電,黑洞洞的。于全興點着打火機才看見,地上有口鍋,所謂的床就是幾根木頭搭的一個架子,上面是一張破棉絮。
顧彩蓮說自她生了第二個孩子後,胸口一直疼痛,還不停地咳嗽,全身一點兒力氣都沒有,連走路都很困難,更不用說地裡的活兒了。就是這樣,病魔纏身的她每天還要編織竹籮,好讓她的丈夫趕場時換回幾個零錢,買些鹽巴。她從來沒有想過為自己看病,最擔憂的是6歲的大女兒因她的病過早地承擔起了家務,每天和她父親早早下地幹活。她怕幼小的孩子身體吃不消。更讓她難過的是,家裡沒有錢供孩子讀書,女兒很可能重複自己的生活。
顧彩蓮向于全興訴說着家裡的情況,沒有掉一滴眼淚,甚至是那樣平靜,像是在講述别人的故事,于全興端着相機的雙手卻在不停地顫抖。
臨走時,于全興問顧彩蓮,你有什麼願望?顧彩蓮說,如果誰能幫我一些錢,養一頭母牛,轉過年來母牛下了小牛,我就可以還錢。
這張照片配上顧彩蓮的話,被媒體發表,接着有3萬元捐款陸續飛向了這位母親。一位讀者來信說:“特寄上400元資助你們發展經濟,以表達我及家人的心意。我相信你和丈夫都是吃苦耐勞、勤儉過日子的人,通過你們的努力一定能夠走出貧困。”
幾年後,于全興再次拜訪顧彩蓮——瓦房取代了以前的茅草屋,原來空蕩蕩的家新添置了縫紉機、自行車。變化最大的還是顧彩蓮,她的笑是那樣的快樂、酣暢,她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到城裡讀大學。這是讓于全興最感安慰的事,一張照片改變了一個家庭的命運,還能惠及她的後代。
從西部回來後,于全興開始審視自己的生活:生存的價值和意義是什麼?生命的财富在哪裡?他發現,自己人回來了,可精神、夢想依然在那片貧瘠的土地上遊蕩。于是他選擇了作為志願者一次次出發,15年間,他先後從天津往返西部34次。
有一年夏天,于全興到了四川。結束了黑山縣的采訪後,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他們乘面包車趕往下一個采訪地的路上發生了泥石流,眼見泥沙夾雜着巨大的石塊從路邊的山坡傾斜下來。
在當地老鄉的幫助下,于全興才費盡周折地脫離了危險地段。司機盡可能把車開到了最快的速度,因為塌方随時都有可能再次發生。如果趕上一塊石頭砸下來,車裡的人都會變成肉醬。那天,回到黑水縣城已是深夜。
與死亡擦肩而過的恐懼讓于全興的情緒久久不能平複。經曆了這次生死劫難以後,于全興更加深刻地理解了西部母親們心中的企盼。幫助她們成為了他不變的心願。
讓更多貧困母親成為“幸福母親”
這些年來,于全興不斷以展覽的形式,在各地呼籲世人對中國西部貧困母親的生活現狀給予關注。聯合國的一位官員看過展覽後感慨地說:“你做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
2014年,于全興的母親病倒了,終日癱在病床上。于全興忽然意識到,這麼多年,他拍了這麼多母親,卻從沒有拍過自己的母親。“以前總覺得還有時間,突然間她倒下了,還沒有給她拍過一張像樣的照片。”
于全興自己也在衰老,體力和精力明顯不如從前。他希望更多的人參與進來。2003年,他從西部回來,心情異常激動,見誰都說西部,見誰都請求募捐,勸了一年,所獲寥寥。但随着影展、講座和越來越多的媒體關注後,自主捐款多了起來。他的工作量因此變得異常冗繁。募捐之餘,他還囑咐當地工作人員把貧困母親需要的實物,或者治病的費用開好發票寄回來,他再寄給捐款者。
于全興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女兒已經上了大學。對于女兒的成長,他至今心有愧疚。奔波在路上的他陪伴女兒的時間很少,但女兒令他很欣慰。有一次從西部回來,聽完了父親的描述,女兒轉身進了房間,拿出自己裝壓歲錢的鐵盒子說:“爸爸,這是我所有的壓歲錢,700多元,你交給那裡的小姐姐當學費吧。”那時女兒隻有8歲。
于全興現在任教于天津師範大學。他把這個項目傳遞給了他的學生。于是,越來越多的學生們開始跟着他在雜草叢生的山間行走,記錄下一張又一張貧困的臉。
于全興說:“我希望我記錄下的影像,能為這些貧困母親帶來廣泛的社會關注,使更多人了解‘幸福工程’,伸出援手,幫助這些貧困的母親盡早擺脫貧困,成為‘幸福母親’,過上幸福的生活。”
責任編輯:陳曉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