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座城市都有老街,每個曾經生活在老街上的人,心裡都留存着一些關于老街的記憶。也許他們關于老街的記憶,或多或少,或深或淺,或遠或近,但那些記憶卻是一樣的真切而又美好。
如今,很多城市的老街漸漸消失了,或者是已經不再像從前的老街了,我們從老街上走過,再也看不見像木心在《從前慢》裡寫的場景了:清早上火車站/長街黑暗無行人/賣豆漿的小店冒着熱氣。那樣的老街,那樣的氛圍,曾給将要離開老街的木心以漫漫的溫暖,像是一個懷抱,滿是清晨的熱氣和黎明的陽光,暖意融融。
在我的心裡,老街卻是永遠不會消失、不會改變的。老街已固定為我心中的影像,流淌成我筆尖的文字記憶。在關于老街的記憶裡,一切依然鮮活,一切都會長久駐留。它是老街人的鄉愁,也是老街所能給予我們的,能夠抵達我們内心的,最珍貴、最柔軟的東西。
對老街人來說,老街的街景熨帖自然。老街,是可以養心的所在。
老街的石闆路,是貼心的安穩。不論是青石,還是麻石鋪就的,日子久了,人來人往地踩踏,石面就變得油亮油亮的了。白色月光傾瀉在街上,是一地漫漫的金光,是一片茫茫的銀亮,照亮了老街的日夜,也照亮了老街的喧嚣和阒靜。
在老街的石闆路上,在老街古舊屋檐的陰影裡,我想該有一位着青灰長衫,穿千層底布鞋,面目清癯的儒者,他臨街而立,招手叫停了一位穿布衣草鞋肩挑兩隻竹筐的漢子。他們就立在街心,挑選着竹筐裡的時蔬,或是魚蟹,論質談價,都有蒼然古意在。進城的漢子,許是農夫或漁夫,也或者是種菜務農,閑時打魚的人。長衫者可能就是街上某家塾館裡的先生吧。買賣之間,予取予得,時光安然中,就有了人世煙火味。
喜歡穿布鞋從老街上走過的人,如一陣風,如一枝柳,拂過歲月,了無痕迹,有古意,有塵味。
老街的雨,溫涼潮潤,是滋潤身心的。雨從青鱗細瓦上滴落下來,不緊不慢,是垂着的珠串,連綿如絲,是一幅雨簾,挂在微波細瀾的屋檐下,如水墨淋漓的畫。斑駁潮濕的牆影,如潑墨的大寫意。牆角濕潤的苔衣,一片深翠,一團淺綠,如随意的點染。從牆頭飄下的幾莖藤蔓,清新的綠意,如細線淺描的工筆,俏皮可愛。老街的生活,也如畫,或如寫意的痛快,或如工筆的細緻。
獨自從老街上走過,我喜歡留意那些臨街的窗戶,或開、或關、或虛掩、或是竹簾半卷,都像是有一雙溫情的老街人的眼睛在窗後,留意着流動的街景,就像我會在意那些木格窗棂的窗戶一樣。那些被日光、月色、輕風、細雨撫摸過的窗戶,也被行人的目光溫情地撫摸。窗戶的木質已經蒼老,色澤暗黃、深褐,木香散去,老街老了,老得有了歲月的包漿,如老街人的溫潤,彼此溫暖。
在老街的包容裡,是老街人的舒适和惬意的日子。那些日子藏在老街枝枝蔓蔓的巷弄裡,藏在如鱗起伏的屋瓦下。臨街的商鋪,木質排門卸了,大門敝開,也敝開了老街人尋常生活的細枝末節。宅門和院落的門虛掩着,也掩起了老街人的酸甜苦辣和離合悲歡。
我從老街上走過,越過一戶人家的院牆,看到一株高大的香橼樹,樹上挂着青青黃黃的香橼果,香氣溢出了院落,漫到了街上。在細雨中,香橼的濃香裡有着甜潤的味道,像老街上的生活,怡情養心。
責任編輯:耿豔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