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雙休日，大學同學組織畢業十周年聚會。我對婆婆撒謊說：“媽，今天我和閨密約好一起吃晚飯。”
婆婆狐疑地看了看我，嘟噜了一句：“知道了。”
看婆婆的表情，我知道她又不高興了。
同學喬軍的電話一個接一個，他索要我家的門牌号，想要來接我。我剛要興沖沖地告訴他，可一想到婆婆那張悶悶不樂的臉，隻好婉言謝絕。
婆婆多疑是從老公梁立被單位調到外省工作開始的，梁立前腳剛走，婆婆後腳就對我實行嚴密的“監管政策”。除去工作的八個小時她無法掌控外，别的時間，隻有我在她的目光範圍内活動，她才放心。如果哪一天，我回家稍晚點，她一定會在家裡惴惴不安。
雖然婆婆内心對我如此多疑，表面上卻上演着婆媳真情。我下班遲回家一會兒，她就會很關心地問我：“今天是不是沒趕上公交車？”“今天是不是單位領導又讓你加班了？”每一句話聽起來都很溫暖，可我總感覺像是檢查官在審犯人。
我一番梳妝打扮後，背着包去參加聚會。到了酒店，十年不見的同學自是激動不已，一番熱鬧，大家暢所欲言，憶往昔，訴今朝，個個說得酣暢淋漓。
就在大家推杯換盞之時，喬軍端着一杯紅酒來到我面前。四目相對時，我感覺他含情脈脈的眼神快要将我融化。想當年，就因他的眼神，我整整迷戀了他四年。可那時的我是一隻自卑的醜小鴨，沒有勇氣對他表白，隻是躲在遠處悄悄暗戀他。
我和喬軍的酒杯碰在一起後，他注視着我的眼睛，深情款款地說：“想當年，你可是我心中高冷的白雪公主，我暗戀了你四年，卻沒有勇氣去追你。”
原來，那年那月，自己喜歡的人也正好喜歡自己。雖然，這表白來得太遲，可還是在我心中激起了一層漣漪。
就在我心中的漣漪快速擴散時，電話不适時地響起。看到手機屏幕上顯示“婆婆”兩字，我恨得牙癢癢，但當着喬軍的面，我不好發作，用輕柔的聲音說：“媽，您有事嗎？”
也許是我對婆婆說話從來沒有這樣輕柔過，婆婆怔了一下後說：“我以為打錯了。”
我隔着屏幕笑了笑，婆婆繼續說：“園園說她要等你回家才睡覺，我問一下，你啥時候能回來？如果睡太晚，孩子明天上學會遲到。”
聽到這話，我心中升起一團怒火，這哪是孩子要我回家啊！這明明是婆婆不放心我，又用電話來偵察和召喚我。我真想隔着電話歇斯底裡地吼她幾句，但當着喬軍的面，我努力把心中的怒火壓了下去，和顔悅色地對着屏幕說：“好的，媽，我一會就回來。”
為了表現出一個賢母孝媳的樣子，我提前向各位同學告了别，退席回家。
當我走出酒店大門，喬軍也追趕了出來，說要開車送我回家。他用深邃柔情的目光看着我，十年後的我還是無法抗拒這種目光。就在這時，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酒店的拐角處，借着陰影的掩護，偷偷地觀察着我和喬軍的一舉一動。
看到這個讓人不寒而栗的身影，我立馬打消了讓喬軍送我回家的念頭，攔下一輛出租車，自己一人揚長而去。
二
其實，酒店外面的那個人就是我的婆婆，自從梁立被單位外調後，她常常和我上演“貓捉老鼠”的遊戲。婆婆就是那隻威武的貓，而我是那個弱小的老鼠，她總是窺伺着我的一舉一動，想把我緊緊抓在她的掌心。
所以，我需要一些善意的謊言來躲避婆婆的猜疑。如果同學聚會時，我給她直言說是去跟十年沒見的同學聚會，她一定會跟我講三大晚上不能外出的理由：一是孩子小，晚上盡量不要外出，多陪陪孩子；二是上了一整天班，下班了就待在家裡休息；三是梁立不在家，晚上出門沒人陪，不安全。
婆婆的這三大理論在梁立外調的這三年多來，我早聽得耳朵起了繭。她的每一個理由聽起來都是為了孩子和我好，可她真正的潛台詞是：因為梁立不在家，你就不應該往外跑。
婆婆就像我青春時期的媽，總想在我身上安裝一個探頭，好掌握我的一切行蹤。有時，我忍不住怒氣沖沖地質問梁立：“你是不是不放心我？所以讓你媽監視我、偵察我？”
梁立對着屏幕，舉着手對天發誓他沒有指使婆婆這樣做。可我不依不撓地認定，他就是幕後黑手。
梁立回我一個大大的委屈臉表情，轉眼，他又嘻笑着說：“我媽這樣做還不是因為你漂亮，她怕自已的兒子離得遠，有一天你被别人拐跑，他兒子就要打光棍了。”
我白了他一眼，說：“看看，這才是你們的真實意圖，說到底還是不放心我，像賊一樣防着我。”說完，我狠狠地關了視頻。
在這樣不被信任的環境中生活，我有時會感覺到窒息一般壓抑。為了不讓婆婆和梁立對我有誤解，我盡量減少外出的機會。單位出差，我是能推就推；同事聚會，我是能避就避；就算是和異性正常接觸，我也謹慎地保持距離。
但這樣的日子過得很心累。我也曾勸梁立把工作調回來，可他卻說，那邊的事業剛剛起步，發展前景更好。為了他的光明前途，我隻能繼續被婆婆監視、偵察。
三
年底，公司舉行年會，領導讓我們帶家屬參加。
晚上，年會開始時，大廳裡人頭攢動，同事們個個攜妻帶夫的好不幸福。梁立在外地，我無人可帶，獨自躲在牆角端着一杯紅酒，眼神落寞地看着别人的幸福。
我想，如果梁立不去外地工作，此時，我也是幸福的。可是，他卻去了外地，在事業和我之間，他選擇了事業，讓我守起了活寡。
平時，我從來沒有仔細思考過我和梁立之間的事，隻是感覺為了他的事業，我暫時做點犧牲也是應該的。可今日，看到别人成雙入對時，我卻對他有了一絲恨意，恨他太過于自私，為了事業離妻别子。
帶着一絲恨意，不知不覺中我多喝了幾杯酒。就在我尋求酒精的麻醉之時，突然電話響起，看看屏幕，是喬軍打來的。在如此落寞的時候，有一個自己年少時喜歡過的人打來電話，真是一件很應景的事。我激動地接通電話，甜甜地“喂”了一聲。
電話那邊傳來了喬軍充滿磁性的男中音：“能不能出來坐坐？”我想拒絕這個帶點暧昧的請求，可是今天，我需要一點異性的溫情來彌補我對梁立的恨和内心的失落。
喬軍把相聚地點選在一家咖啡廳，把地址發在微信上。我給單位同事打聲招呼後匆匆離去。
出了酒店，室外清涼的風迎面吹來，酒精的作用開始突顯，我有點頭暈眼花，腳步也有點搖擺。我伸手連擋幾輛出租車都沒有停下，無奈之下，隻好略帶搖晃地向前邊走邊打車。
十點多鐘的夜晚，街上的霓虹燈暧昧地閃爍不停。我踩着細細的高跟鞋略帶醉意地走在大街上，路上有人對我側目。我不知他們是在看我醉酒後的滑稽，還是在欣賞一個中年女人醉酒後的性感和妩媚。
借着酒勁，我在想我和喬軍相見後的情景，他的目光會不會淹沒我？就在我浮想聯翩之時，我突然發現，有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尾随在我身後。面對這個危險分子，我吓得酒意全無，加快腳步快速向前，可他也加快了腳步。眼看前面是一段陰影地，我緊張不已，感覺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就在我緊張害怕之時，突然，婆婆出現在我的眼前，她大着嗓門說：“我都等你半天了，你怎麼遲遲不來？”
看到兇神惡煞的婆婆，那個男人立馬轉身離去。而我如釋重負般癱坐在路邊的台階上，心裡對婆婆如神兵般的降臨，十二分地感謝。
我問婆婆怎麼會如此及時出現，她猶豫了一下說：“我怕你一人回家害怕，所以等園園睡着後，我就到酒店外面等你。看你出來時，本想給你打聲招呼一起回家，可又怕你多心，我就一直悄悄跟在你身後。”她說完又解釋：“我真不是跟蹤你，就是怕你不安全。”
以前，婆婆在我眼裡就是偵探，可今天，我相信她不是。
婆婆繼續說：“自從梁立走後，你每次晚上出門我都會擔心。如果梁立在，有人給你做伴，我也就不操這份心了。我明天就跟梁立說，讓他一定把工作調回來，錢掙得再多，也不如媳婦的安全要緊，也不如一家人團聚在一起幸福。”
原來，婆婆是在替梁立保護我，她因兒子的暫時離席，主動承擔起保護我的角色。原來，是我一直在錯怪她，突然感到深深的不安和歉疚。
我裝着去垃圾桶邊扔手紙，悄悄給喬軍發了一個信息：“聚會取消，讓我們做永遠的同學。”發完信息，我關了手機。
我和婆婆并肩往家走，邊走婆婆邊給我講她明天說服梁立的策略，那神态就像是一位将軍要打一場萬無一失的戰争。看着婆婆認真的神情，我發現，我愛上了這位充滿柔情的“偵探”婆婆。
是的，我發自内心地愛上了“偵探”婆婆。因為她，我才能在每個夜晚安全到家；因為她，我才站在了婚姻的安全線内，守護住了穩穩的幸福。
責任編輯：謝雲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