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家早點店,供應米粥面條之類,還外帶小炒。鍋竈放在店鋪外面,掌勺的大哥圓臉矮胖,一臉憨厚相。我經過他的鍋竈邊,掌勺大哥經常會在熱氣騰騰中迅速擡臉,向我點頭微笑。有時他來不及遞上笑臉,他的高個子妻子會站在旁邊望着我笑。
他先前的店面在我單位的後門口,生意很好,後來忽然關了門。有一回,偶然問起,有人說掌勺大哥母親病了,住院治療,夫妻倆關了店去侍候老母親。大約是老母親治療時間太長,店面又是租來的,即使關門租金還是照樣要付,所以,那店後來換了主人。
一年多以後,在上班路上,我看見這夫妻倆又重起爐竈做起了小生意。我心裡希望他們生意好,看到店裡人多時,會情不自禁心裡暗喜。想着他們一天所掙不多依舊知足歡喜的樣子,我總會有些莫名感動。這樣勤勞樸素的人很多,像灌木,風起時低下身子,風過之後又擡起頭來,繼續結實而饒有韌性地生長。
我常去一個理發店洗頭,店主是一個三十多歲的離婚女子,獨自守着一個店。有一回,我去店裡,不見她,就喊了一聲,她很快從裡間出來迎接我。我們到裡間洗頭,洗頭池邊的方桌子上,一張宣紙展開,上面的字墨迹未幹,毛筆正擱在筆架上。
我看了,心裡好奇,問:“字是你寫的?”她笑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寫得不好。沒事做的時候,就寫寫,打發時間。”
去她店裡次數多了,便相熟起來。她跟我說,她還想找一份兼職,附近理發店多,她的生意不是特别好。她說的兼職是指在校車公司上班,隻需要早上跟車跑一趟把學生接到學校,晚上再跟車跑一趟把學生送回家,一月工資一千,其餘時間她可以照樣做生意。她說的時候,語氣裡似乎有神往和幸福。
她的女兒有先天性疾病,每年的治療費都要幾萬塊。說起女兒,她又興奮起來,放下吹風機,掏出手機翻照片,讓我看她女兒的模樣。她的女兒在前夫那裡生活,學校一放假,她就接女兒到自己身邊。
有時候,晚上散步路過她的理發店,我總會扭頭看看店裡情景。想着店裡的女子,是一個堅強的母親,是一個即使生活蕭瑟依舊努力工作的女子,是一個能為一年多上一萬塊收入就激動不已的職業女性。
我像一隻蝴蝶,偶然經過一片林子,我看見了她的寂靜花開,也看見了她的黯然垂眉。
有一位老婆婆,住在單位附近的一處民房裡,她很老了,整日坐在門口看路人。每次見我,不論我的腳步有多匆忙,她都會趕着與我打聲招呼。我中途離開單位兩年,某日回單位處理事務,被她撞見,她忙忙上前,像個小孩子忽然看見久别的大人,問我:“我怎麼好久沒看見你了?”我邊走邊答:“搬家了。”
後來,她見我,還是問:“怎麼不常看見你了?”我又笑答:“搬家了。”她那麼老,走起路來姿勢搖擺,讓人擔心随時會跌倒,可她似乎不覺其苦。她依然記得我曾從她視線裡消失,當我一旦出現,她有驚喜和好奇。
每日裡,上班下班,兩點一線之間,還會遇到這些普通平凡的小人物。有時候,是他們身上微小的光芒感動了我,有時候,我也以微芒照耀他們。有一天,我看着路邊花圃裡蓬蓬生長的小灌木,想着這些不知姓名卻也與我有溫暖交集的人們,心底忽然冒出一個詞“茂密”。在生活的低窪地帶,我和他們像灌木一樣茂密生長在大地上。
責任編輯:耿豔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