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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莊記 4

時間:2024-11-07 01:52:24

迷迷惑惑的被一聲“報告”叫醒,一睜眼才發現天已大亮。幾把穿好衣服拉開門,門框後面露出一雙雙眼睛。從迷惑中靈醒過來,我恍然大悟,忙說:“先、先上自習。”馬鵬程說:“老師,今兒個該升旗。”“對對,對,升旗,升旗。”我拍拍腦袋,有些窘迫地說:“集合,整隊。”開學的第一天是要升旗的,這隻要家裡有上學的孩子都知道,第一天學生要穿校服,系紅領巾,升旗手、護旗手要披绶帶,戴白手套,學生把這看得很莊嚴。馬鵬程說:“老師,國旗在你這達。”我臉也顧不得洗,在房子裡翻找。紅旗找到了,遞給馬鵬程說:“快去。”馬鵬程接過旗說:“老師,還要用錄音機放《國歌》。”我這才明白那台木殼錄音機的主要用途了。按下播放鍵,聲音卻乏沓沓的,聲音都走樣了。我拍拍錄音機,聲音還是乏沓沓的。馬鵬程說:“老師,電池沒電了。”我忙進房間,打開旅行箱翻找。老婆說山裡最離不開的是手電筒,專門買了一個手電筒給我裝上,還帶了幾節電池。翻出電池裝進錄音機,按下了播放鍵,高音喇叭就傳出雄渾嘹亮的《國歌》。我匆忙出來,見四個同學每人拽着紅旗的一角,邁正步走向旗杆,馬鵬程站在旗杆下,鄭重地接過紅旗,在繩上挂好,一下一下勻稱而有節奏地拉着,紅旗緩緩升向天空,高高飄揚。雖然他們沒戴白手套,沒披紅绶帶,但一樣的莊嚴。同學們都高高擡起頭仰面朝天,左手高高舉過頭頂,風兒拽動着紅領巾。我也情不自禁地高高舉起了手。自從離開學校,我就再也沒有經曆這莊嚴的時刻了。

三月的早晨,春寒料峭,出氣成霜,寒氣逼人,山風很硬朗,吹在臉上刀割針刺一般。同學們的臉蛋被山風掠得通紅通紅,可他們的頭依然高高仰起,一隻隻舉過頭頂的手高擎着,一臉莊嚴……校門外聚集了許多村民,在這山野,觀看學生們的升旗儀式,不比天安門升旗儀式遜色。等我把手拿下來,手都凍拙了。

升旗儀式結束後,我宣布下午舉行開學典禮大會。我說:“每一個班選一個學生代表上台發言。”學生們歡呼雀躍起來,立刻在班長的指揮下分工搭起會場來。馬鵬程從我的辦公室翻出了兩條紅綢子和幾張白紙,說:“老師,橫幅你寫還是我們剪?”我明白他們要做會标,就說:“剪,你們剪,老師的字寫得很醜。”馬鵬程就嘿嘿笑笑,抱着紅綢子和紙出去了。校園裡一派繁忙景象,搬桌子的抱凳子的拴繩子的,幾個女生在教室裡剪字。教室台基比院子要高出幾十公分,伸出廊檐兩米多,正好做主席台,擺了三張桌子五個闆凳,一绺子紅綢子苫蓋了桌面,錄音機還帶着兩個話筒,也擺在了桌子上。一條“草鞋鎮上莊小學開學典禮”的會标很快做了出來并挂上了教室的廊檐下。會場就這麼擺出來了,一切都像模像樣的。會标上剪出來的字并不比城裡電腦打印出來的字遜色。看着他們,我在想如果沒有學校,他們将會是一種什麼狀況呢。

天公要做美,就會給個好天氣,刮了一早晨的粗硬的西北風,吃過午飯竟然無聲無息了,雖說春寒料峭,但不刮風天氣就立刻有了春天的溫和暖意。主席台上坐着的除老村長和我,還有盼香和李谷,我想他們三個人就是上莊的領導層了。

老村長的口才真好,講得既通俗易懂,又鼓舞人心,還列舉了上莊考出去的幾個大學生,連我都覺得鼓舞。我想要是我給他寫講話稿,絕對寫不到這個份兒上。幾個學生代表是三年級班長馬鵬程,二年級學習委員李志遠——李谷的兒子,一年級班長顧清泉。學生代表的發言也博得了一陣一陣的掌聲。大人們來得不少,都站在學生隊伍後面鼓掌。老村長給我說除了在家裡動彈不了的,上莊的人能來的都來了。開學典禮就像一個節日,不僅是學生的,也是家長的。

我用了一個中午寫了講話稿,念得還算順利,老村長拍拍我的肩膀說:“到底是文肚子,那些詞兒用得多好,雖然我不懂,但一聽就是好詞兒,要是那些年,都能當口号喊哩。”我說:“村長講得真好。”老村長嘿嘿一笑說:“斷斷續續幾十年的村長了,年年講噻,講順嘴了。”李谷照舊把攤子擺到校園裡來了,他給我豎了大拇指,說:“好,講得好,有文化,比前幾個都講得好。”我拍下了許多照片。

教室裡氤氲着一種孩子特有的氣息,與新書本的墨香融合在一起,這就是童年的氣息,是欣欣向榮的氣息,天天向上的氣息,我很熟悉這種氣息,大學畢業後我曾經被這些氣息熏陶了十幾年,所以倍感親切。陽光從窗口暢亮地撲進來,教室一派明媚,所有的眸子一片晶瑩。

教室裡隻架着一個火爐,就在講台附近。對于坐六七十個學生的教室來說,一個火爐的熱量實在太微弱了。盡管教室的後門是封死的,窗戶也是封死的,縫隙都是用透明膠帶粘封了,但教室給凍透了,就像冰窖,寒意砭骨。我讓學生将火爐移到了教室中間,并将學生往一起集中了一下。

二年級和三年級一個教室,給二年級上課,三年級就隻能自己預習。我打開課本,說三年級先對照拼音熟悉語文第一課後面的生字詞,每個字詞寫二十遍,二年級把數學課本翻到第一課。話音剛落,三年級學生立刻跳起來往出就跑。我說:“你們幹啥往外面跑?”馬鵬程說:“報告老師,我們去寫作業。”我說:“寫作業跑到院子裡幹啥?”馬鵬程說:“老師,不在院子裡寫,在哪達寫?”我說:“在院子裡寫?”馬鵬程看出我的疑惑來,說:“老師,作業本上寫家庭作業,課堂作業在院子裡寫。”我猛然想起院子裡那些寫着名字的“責任田”,原來是“課堂作業本”啊。

給二年級上着課,我偶爾掃視一眼院中,學生種瓜點豆似的趴在院裡,往那一塊塊“責任田”裡填字,看上去更像一群啄米的小雞。寫錯了,手就是橡皮擦了,用手刨幾下再寫。三月初晨的陽光盡管明媚,卻無法驅散砭骨的寒冷,他們都沒戴手套啊,不時地兩手合起來大口大口哈着熱氣取暖。給二年級上完課來到院裡,“責任田”已是密密麻麻橫豎成行落滿了字。他們手裡的“筆”是一截廢舊電池裡的炭棒,磨得明晃晃的。我拿過李波手中的“筆”,在地上寫了幾個字,比粉筆硬多了,但因為磨得光滑,用起來還算流暢。看着他們凍得通紅的小手,我心裡湧起一陣悲傷。城裡的孩子坐在有暖氣的教室裡還戴着手套。馬鵬程跑進教室,拿了一截粉筆來說老師,你拿粉筆畫圈打叉。我說快進去到教室裡烤火吧。可同學們都圍着看我批他們的作業。等批閱完擺在院子裡的課堂作業,我的手都凍拙了。

中午放學後,去老村長家吃過飯回來,見有一半的學生沒有回家,他們圍在火爐邊,烤他們帶來的馍。有幾個學生從李谷那裡買了方便面,直接撕開,将調料面撒在方便面上“咯喳咯喳”幹嚼,因為太幹,噎得脖子一抻一抻的,一個孩子噎得直打嗝,另一個給拍着脊背。真讓人看了寒心。

爐膛裡學生塞了土豆,土豆烤熟的香味發散出來。李小甯雙手捧着土豆跑過來,說:“老師,吃洋芋,烤下的洋芋比煮下的洋芋香。”我抹了他頭一下,說:“老師不吃,你吃吧。”有學生悄聲說:“老師是城裡人,不喜歡吃洋芋。”他就顯得有些失望。我說:“誰說我不愛吃洋芋,我最愛吃洋芋,咱倆一人一半。”李小甯嘻嘻笑着說:“老師,還有哩,還有哩。”從那天開始後,講桌上總會擺着一個或者兩個烤得脆黃脆黃的土豆。

我開了門讓他們進去喝水。他們直接抓起舀子從缸裡舀了水喝,我說:“生水不能喝,也太涼了。”黃花花說:“不咋的,家裡也這麼喝。”我問他們為啥不回家?他們說家遠。我去了李谷家,讓他進五個暖壺,三十個碗。我想讓孩子中午能用開水泡馍、方便面,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

我問李谷一個作業本得多少錢?李谷說:“有三毛的,有五毛,也有一塊的。”我說:“你再給進二百個作業本來,一塊的。”李谷說:“我給你按批發價。”我笑了笑把錢遞給他,他拍拍自己的腦袋說:“這話我說得不好,我給每個學生送一個筆記本。”我說:“算了,我幾天的工資就能給每個學生發十來個本子。”看李谷臉上動了動,我想我這話說得也不好。我說:“再進兩個籃球。”李谷說:“籃球得到縣上去進,鎮上沒有,那得等機會。”

兩個年級在一個教室上課,自然會互相影響。我想再開一間教室,反正那些教室也閑着。上莊小學學生最多時有二百多,教師十二個,教室并不少,一共有八間,為什麼要把兩個年級集合在一個教室裡。我去找老村長,老村長說學校在縣上已經撤掉了,就沒有了經費,現在的一些經費都是教委從别處擠挪來的,壓縮了老多,取暖費、桌椅闆凳門窗玻璃維護費都按人頭往下撥,你沒看那些教室一塊玻璃都沒了?村上呢啥費都不讓收了,拿不出錢來。再說天氣這麼冷,一個教室坐十來個人,教室冷得就像冰窖,還不如擠到一起熱乎。老村長把暖壺、碗和作業本的錢給我,我說:“算了,沒幾個錢。”老村長說:“差啥你就說一聲,這點錢村上還拿得出,你就負責給咱把娃教好,後勤有我保障哩。”

過了幾天,村長抱來兩個籃球,說:“管緊一點,這些碎(孩子)費得很,一年打爛過十個籃球。”我問一個多少錢,村長說:“一個80塊,兩個150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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