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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 13.到聚富宮放松一下

時間:2024-11-07 12:54:02

幾乎一整天,馬太太都心神不甯的,一早為了盡快趕到單位,她也是迫不得已才把兒子撂給了丈夫的。其實,她心裡很清楚,自己的做法似乎欠妥,明顯帶有賭氣和報複性質的,她倒要看看,如果自己放手不管,丈夫究竟會怎麼樣。這種想法當時來得非常執拗,夫妻之間有時更像敵我雙方在彈盡糧絕後的一次默默較量,看誰能耗過誰。

可是,人剛一到單位,她就有些懊悔了。她總是不停地掏出手機來看看,隻要辦公室的電話一響,她都是第一時間搶着去接聽,生怕接不到來自丈夫或幼兒園的電話,事實上,她又非常害怕接到他們任何一方的來電。如果是丈夫打來的,肯定要把她罵得狗血淋頭,因為在照顧孩子方面,丈夫好像天生就掌握着某種豁免權,他盡可以去忙自己的事,哪怕隻是跟一堆狐朋狗友去吃吃喝喝,完全不必操心孩子的飲食起居,和每天兩趟接送,好像這些事情都天經地義地該落在一個女人的頭上;假如電話來自幼兒園,不外乎兩種情況,一是孩子生病了,需要馬上領回家照顧;二是孩子調皮搗蛋不聽老師的話,不,現今還得多加一條,那就是家駒沒完沒了地撓屁股,不肯坐在椅子上,母鶴老師對此已深惡痛絕,這大概就是目前階級鬥争的新動向。

但是,始終也沒有他們任何一方打來的電話,反倒讓她更加憂心忡忡。有時,她甚至想,丈夫也許壓根就沒有把孩子送去幼兒園,那麼,可能性隻有一種,家駒又像昨晚那樣,被他爸爸獨自關在家裡了。這樣想時,她簡直感到無比惶恐,如坐針氈,萬一那樣的話,兒子再幹出什麼傻事,将如何是好啊!尤其是想到昨晚滿地髒水的家,還有自己那通手忙腳亂地收拾,她不得不主動給丈夫去電話,哪知對方卻非常不滿地反诘她,兒子不在幼兒園還能上哪兒?她那顆懸着的心,才算又收回肚子裡。毫無疑問,母親對于孩子的牽挂,永遠都是貨真價實的。

待手頭的工作稍稍閑下來,馬太太又會莫名其妙地想起牛堅強來,一旦想到這位久别重逢的老同學,她的心裡就有些酸澀不平的,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看看人家牛堅強,再瞅瞅自己的丈夫,心理馬上失衡。且不說,這兩人在事業方面的懸殊有天壤之别,單就一個男人能全身心地照顧女兒,早已讓她羨慕不已,此事若換作馬先生,那簡直不可想象。人比人真能氣死人!作為一個女人,現在馬太太前所未有地體會到,這句老話的深刻之處了。換句話說,牛堅強的出現,像是在她平靜庸常的生活水潭裡,突然抛進一塊石頭,因為濺起了幾朵漂亮的水花,才讓人久久注視着那水面上難以平複的圈圈漣漪,而她的思緒正不由自主地随之蕩漾開去,且一時半會兒無法收回,何況他們之間曾經還有過那麼一個小片段。

馬太太跟馬先生的婚姻,從一開始就顯得平淡無奇,而且,他倆之所以能走到一起,于她而言,其實更多意味着一種退而求其次的無奈吧。因為在此之前,她一直跟自己的大學同學相戀着,并天真地以為,兩個人将來肯定是要在一起生活的,她甚至為這個初戀情人偷偷摸摸堕過一次胎。

還是當年大學畢業之後,她順理成章地接受分配,工作一般般吧,屬于那種餓不死也富不了的養老型事業單位。男朋友家裡似乎很有些門路,正在四方運作,想讓他出國,而一開始她卻蒙在鼓裡,一無所知。那陣子,他倆幾乎天天晚上都黏糊在一起,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似乎随時可以聞到未來小日子的幸福氣息了。然而,就在此時,她發現自己懷了孕,便跟男友提出來想要登記結婚。小夥子優柔寡斷地說,這事他做不了主,得先跟家裡人商量。在随後的一段日子裡,他卻躲着她不肯露面,她整夜整夜撫摩着自己的肚子,提心吊膽,噩夢纏身;到了白天,她想方設法去找他,卻怎麼也見不到他的人影。直到後來有一天,他總算是出現了,是在黑乎乎的電影院裡,他抱着她說,家人基本上同意了,隻是覺得現在他們都還小,家人的意思是得先把孩子處理掉,隻要她肯這樣做,馬上就可以去辦手續。她那時簡直太幼稚了,天真得有點兒傻,自己也覺得,剛一結婚就生孩子,的确是個大累贅,要知道二人世界還沒有好好享受呢。當她在男友的神秘安排下,臉面包裹得嚴嚴實實,被推進一間黑乎乎的私人診所時,她甚至還堅信,讓身體受一次疼痛當然是值得的,畢竟,他倆很快就能名正言順在一起了。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煩,她竟背着父母,從家裡悄悄地偷出了戶口簿,隻為盡快領到結婚證,以免夜長夢多。後來的一切讓她始料未及,她的戀人不久便辦好了出國手續,然後隻跟她輕描淡寫地打了聲招呼,就拍屁股走人了,說是他到國外會給她來信的,可人一去便石沉大海了。她不得不一次次上戀人家裡去打問,結果總是熱臉貼在冷屁股上,人家父母似乎并不承認這樁婚事,稱他們不過是小孩子瞎胡鬧,還說他們的兒子将來學業有成不一定能回來。也就是說,他倆根本沒戲,讓她趁早死了那條心。幾年的柔情蜜意,就這樣付諸東流,她也終于明白了,自己不過是做了人家的墊腳石,因為他倆如果不登記結婚的話,那個男的根本不可能出得成國,這似乎是當年公派出國留學的前提保證。即便如此,她還是一直心存僥幸,滿心期盼着他能回來跟她重續前緣,可等來的結果卻是,男方決絕地提出離婚,其實一切不過是走了個手續而已,她完全傻了。

那段時期,她的人生跌到了低谷,幾乎是心灰意懶萬念俱灰,家裡人實在看不過眼,開始四處托人張羅,最終經朋友介紹,她就稀裡糊塗嫁給了現在的馬先生。她跟馬先生幾乎沒有什麼感情基礎,相識沒幾個月,兩人便速戰速決成了家。與其說是她被動地選擇了一段新生活,不如說那段舊感情把她無可奈何地推向了另一個陌生男人。以至于婚後很長一段時間,她都無法讓自己全身心地投入這個男人的懷抱,房事大多時候她都在敷衍着對方,因為夜晚隻要一閉上眼睛,到處都是以前男友的身影,盡管她被人家傷得七零八落慘不忍睹,可徹底遺忘又談何容易?她想,這也許就是自己後來遲遲才懷上家駒的緣由吧,不然的話兒子現在至少應該像妞妞那樣念小學了。過去的生活就是這樣,她跟馬先生的感情生活就像燒到了五六十度的溫吞水,始終不可能沸騰,隻是不冷不熱地維持着,尤其是在家駒出生以後。有時候,她也會莫名其妙地想,若是沒有家駒,這種日子恐怕早就過不下去了吧。

好容易挨到要下班的光景,侯處長滿面春風地來部室通知,說下班後一起到聚富宮放松一下。大夥頓時跟小學生似的雀躍起來,好像老師當堂宣布臨時放假的喜訊,而且還大發慈悲不留任何家庭作業。聚富宮算得上是城裡比較豪華的洗浴餐飲場所之一,僅外裝修已是金碧輝煌,據說裡面更是像皇宮一樣富麗奢華。侯處長說話時,特意繞到馬太太的辦公桌前。小馮,你跟家裡打聲招呼,也去洗洗澡吃吃飯打打牌,那裡環境相當不錯。馬太太有些受寵若驚。多謝處長,不過我恐怕去不了,我還得接孩子呢,你們好好玩吧。不行不行,今天無論如何都得去,一個都不能少!侯處長似乎有點兒心血來潮,偏要強趕鴨子上架。去吧去吧!你也該潇灑一回嘛!孩子就讓你老公去接好啦,讓我們女同胞也解放一下。科長當着侯處長的面,總是把話說得漂漂亮亮讓人愛聽,似乎隻有她最關心群衆疾苦。大夥見侯處長和科長态度明确,也都跟着巧言令色一通附和。馮梅,你不能拖後腿啊,你看領導對你多關心啊,你可不能駁領導的面子。衆口一詞,馬太太像是忽然意識到自己的重要性了,若執意不去的話,肯定會為今晚的歡聚留下天大的遺憾,她一時左右為難。

事情往往就是這樣。這樣的事情其實每天都在發生,有時候也就是某個領導心血來潮一句話,隻是今天正好落在馬太太頭上,不管她自己多不情願。侯處長開車捎帶兩位漂亮的女同事先行一步,其餘的人随後打的去。打車不成問題,問題是馬太太尚處在舉棋不定之間。侯處長臨走前鄭重其事地發話了,讓其他人務必把小馮拉上。于是,形同綁架,推推搡搡,不容分說,硬把她塞進出租車裡。四個人同乘一輛出租車,馬太太被擠夾在後排座正中間,好像生怕她半路逃跑了似的,實在有點兒憋屈,幾乎喘不上氣來。上車後三個同事就不太在乎她了,他們歡天喜地談論着各自感興趣的話題,誰誰誰買了新款轎車,誰誰又在湖畔家園換了四室兩廳的大房子,誰的老婆最近紅杏出牆,誰的丈夫在外面養上了小三,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跟她沒有任何關系。她活像一個被綁架了的人質,幾乎是,在忐忑不安中給丈夫編寫了一條短信,她知道要是打電話,他一準會跟她急眼的,有時發短信還真是個上好的策略,至少可以避開正面交鋒。下車時,馬太太同樣被七手八腳拽了出去,好像她真的很重要,盡管看上去礙手礙腳,可為了某個不可告人的目的,大夥一路盡量遷就着她,因為自打家駒入托以來,平日裡此類晚間娛樂活動她基本上都是告假不去的,今天侯處長有言在先,大夥才跟完成一項政治任務似的,一個個盡心盡責,不敢有絲毫馬虎。

要不你們玩吧,我得趕去接孩子呢……一下車,馬太太又左顧右盼猶豫起來,總覺得扔下孩子不管,很對不起馬先生似的,關鍵是今天一早她已經撂過一次挑子了,她實在不想為這種事再去激怒對方。大夥都已經站在聚富宮門口了,誰也不想前功盡棄,萬一放她走了,到時候侯處長怪罪下來,哪個願意擔當呢。走吧,走吧,你怎麼這麼死腦筋呀,都什麼年代了,今天偏不去接孩子,我們就不信你家老公還能坐視不管!話雖在理,可馬太太确實已經習慣了每天的晚接早送,少去那麼一次,她會覺得這一天缺少了什麼,會感到忐忑不安渾身很不自在的。換句話說,自打家駒來到這個世界上,馬太太的身後就添了一條小尾巴,随着時間慢慢推移,這條尾巴在不斷生長,而且,早就跟自己密不可分了,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母愛吧,老天爺在婚後給女人安上這樣一條尾巴,目的是将她們緊緊地系在丈夫和家庭之間,使之忙忙碌碌片刻不能離開。可轉念又想,為什麼這些事情非得自己親自去呢,難道丈夫永遠都要舒舒服服做甩手掌櫃的,再看看自己身邊的同事,同樣是女人,好像誰都比她過得自由潇灑些。這時她自然又想起早上的事,丈夫不是照樣把兒子送去幼兒園了嗎,離開她地球照樣會轉的,看來自己的擔心實在是多餘。

最終,馬太太拿定了主意,在進聚富宮之前,才鄭重地将剛才寫好的短信發給了馬先生:晚上我們要加班回去晚,你去接兒子吧!她低頭注視着手機屏幕上“短信已發送成功”的提示語,心裡忽然有種莫名的快意,就像猛不丁給了對方一個哭笑不得的惡作劇。此後,她就尾随在大夥後面,去前台領取了貴賓手牌,換上拖鞋,在殷勤有加的服務生的引領下,乘電梯到地下一層女賓更衣間。因為接下來就要去洗浴場了,所有服飾及貴重物品都要鎖在衣櫃裡,當然也包括手機。也就是說,從現在開始,她已被割斷了與外界的任何聯系,這樣一來,丈夫就算生她的氣或不樂意,也無濟于事了。這樣想時,不由得又添了一絲興奮,畢竟還有這樣一個不錯的空間,讓她能暫時擺脫現實束縛,自由自在地待上那麼幾個小時,假如手機還在身邊的話,情況便不容樂觀,說不準丈夫馬上就會打來電話,興師問罪。

馬太太坐在柔軟的鋪了雪白浴巾的更衣皮榻上,一面胡思亂想,一面像所有女浴客那樣将自己剝得一絲不挂,乳房、小腹、大腿和腳趾都白得有點兒晃眼,如此在大庭廣衆之下審視自己的身體,真是久違了的,以至于當她朝氤氲着茫茫白霧的金色沐浴大廳走去的時候,多少還有一些蹑手蹑腳的拘謹,好像一不小心,闖進了某個不同尋常的夢幻世界。這裡到處都是美輪美奂的壁燈、吊燈和高大雄偉的羅馬立柱,到處是拱形的門廊,以及雪白的大理石人體雕塑、大幅的西方裸女壁畫,像什麼溫水浴、熱水浴、沖浪浴、幹蒸房、搓澡間、按摩室應有盡有,還有玉石指壓、皇家足浴、泰式理療、藏藥艾灸、精油開背,更是層出不窮。那些垂手侍立的女服務生顯得謙卑而又溫順,當她們笑容可掬地問候“貴賓您好、歡迎光臨”的時候,馬太太幾乎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如果不是鼻孔中嗅到沐浴香波和洗發乳液的芳香氣味,她真的誤以為自己走進了一個神秘的宮殿……

與此同時,馬先生正風馳電掣般開着那輛半新不舊的白色昌河車,行駛在高速公路上。有時,他恨不得直接把腳踩進油箱裡去。下午他到鄰市一家新開業的豪華酒店去洽談業務,做夢也沒想到,接待他的竟是過去啤酒廠的一個姓虎的女同事,當然現在他該稱人家虎經理才對。必要的寒暄後,馬先生便見縫插針地推銷自己公司的白酒,還說銷路好的話可以給對方提成。虎經理說既然主任都發話了,這事就包在她身上。馬先生便不由想起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的話來。當初,自己在啤酒廠做廠辦主任,這個姓虎的姑娘不過是自己手下的小幹事,姑娘手腳勤快,腦子也活泛,平時像寫寫畫畫搞個宣傳演個節目都很拿手,多少有點文藝青年的樣子。時不時廠辦應付工商稅務等部門的檢查,他也會拉上她去充個數,開始她幾乎滴酒不沾,偶爾也就喝一半杯啤酒,臉蛋兒紅得似火燒雲,他老點撥她說,在酒廠上班沒點兒量,那等于是一個士兵不會打槍。後來有一次,好像也是應付上面檢查,對方個個能征慣戰,馬先生幾乎快被灌翻到桌子底下了,關鍵時刻,小姑娘竟豁了出去,用一隻大口杯将白酒紅酒啤酒三摻了喝下去,硬是把對方給震唬住了。怎麼說呢,這樣的見面難免教人有些尴尬,主要來自心理方面,原先的女下屬如今做得風生水起,而過去的老上級卻淪落到登門求人的分兒上。好在,這些年馬先生也算是嘗過些世态炎涼的,他早已學會了上什麼山唱什麼歌,再說,過去畢竟他還領導過對方幾天,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自認為對虎經理的成長還是有過一些幫助的,至少讓她學會了喝酒吧,不然的話她怎麼在高檔大酒店裡混呢,這一點上馬先生大可引以為自豪的。

盡管就兩個人,虎經理還是禮節性地備宴招待了他。馬先生少不得要感慨一番,歎息幾聲,他覺得這個世界有時很殘忍,有時又莫名其妙的露出一絲難得的笑臉。現在,這個落落大方的虎經理所奉上的美餐和笑容,讓他的情緒變得複雜起來,他一直以為自己不過是個整天東奔西跑的推銷員,為了售出更多的酒水而奔走于城市各家賓館飯店之間,他壓根兒沒想到時隔幾年後,會在這樣的場合與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單獨會面。更讓他感到驚訝的是,對方幾乎完全變了個人,如果說,當初那個女同事在他記憶裡,總是透着一股文藝女青年的青澀氣息的話,那麼,眼前這個舉止有度談吐不俗的女人,完全是個女強人的樣子了。他幾乎随時都能嗅到,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善于駕馭任何商業場面的老辣氣息,以至于,他原本打算大談特談一番自己的銷售策略和以往業績的計劃,徹底告吹了。他覺得,跟眼前的女人談論這些似乎有些班門弄斧,這種胡思亂想讓他多少感到矮人一頭,而如此自輕自賤的想法,無疑又讓他感到非常沮喪。其實,這些年他已經習慣了把自己降到最低點,面子早就一錢不值了,隻有賺到票子才算是貨真價實。他深知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失敗者,至少曾經的輝煌一去不複返,而他所從事的白酒銷售行業,多少能和過去的輝煌沾點兒邊,這是唯一讓他覺得欣慰的。

虎經理對馬先生說,怎麼說你也是我的老領導啊,以後咱們可得互相關照。馬先生聽了暗想,這世界早就颠倒了,咱們誰關照誰真還不一定呢。因為對方如此爽快地答應他,往後每周可以給這裡送兩趟酒,馬先生少不得要投桃報李地多喝幾杯。按理故人重逢不該提這些要求的,可對于他這樣的推銷商來說,機會來了是不容錯過的,錯失機遇連老天都不答應。很多時候,馬先生覺得這個社會就像是一條由酒水形成的河流,從他在啤酒廠當主任,到後來做酒業公司的推銷經理,不知道有多少酒水通過他的手流向城市的角角落落,他敢說這些年喝過他賣出去的酒的人成千上萬,這裡面有喜事也有喪事,有普通百姓,更有達官顯貴,他們成年累月吆五喝六,徜徉在酒水的河流中,有的人喝來喝去升了官或發了财,也有人把自己喝得高不成低不就人不人鬼不鬼的,甚至有為喝那點貓尿把小命都搭上的。就說去年冬至那晚,他臨時給一家大型餃子店送一批白酒,出來時就在街邊發現了一個酒鬼,那家夥仰面朝天躺在路邊的綠化帶裡,當時剛下過一場大雪沒兩天,夜晚的氣溫足有零下二十度,那人已凍得硬邦邦的,就像剛從冷庫裡擡出來的凍肉,腳下的酒瓶子都凍裂了,而這種瓶子他再熟悉不過了,他的車裡每天都裝得滿滿當當的。他當時心驚肉跳地打了報警電話。那一刻,馬先生多少感到有些恐懼,他原以為酒能給人帶來快活和福氣,而那個躺在路邊無人問津的可憐蟲,讓他終于意識到,酒其實更像魔鬼,或魔鬼的毒液,殺人不眨眼哪!

這一天比想象中順利得多,對于馬先生而言,當然還意味着他的推銷已經成功地向着周邊城市挺進了,他想也許用不了多久,自己甚至可以憑借虎經理這層特殊關系,在當地另開一家分公司,那樣他就能改變一下現在的狀況了,給别人打工的日子,總有這樣那樣的不如意,誰不想當老闆呢?他想到那個時候,妻子斷然不會像今天這樣,動不動就使喚一個大老爺們往幼兒園跑,這算怎麼回事,好像他真的再沒一點用處了。早晨他還睡得糊裡糊塗的,妻子就撂下孩子跑了,他後來不得不把兒子送過去,結果還被那個母鶴老師沒鼻子沒臉數落了一頓,沒想到妻子越發變本加厲故技重演,現在竟又厚着臉皮發來短信,叫他去幼兒園,好像他在這個家成了老婆的替補,動不動就讓他去接送孩子。

先前在老熟人面前,他實在是抹不開面子給妻子打電話質問,那樣必定會叫對方笑話的。所以,後來等汽車一上路,他便迫不及待地打妻子的手機,可惡的是,手機始終沒人接聽,再打到辦公室去,結果還是沒人接。哼,加什麼鬼班!十有八九給老子扯謊吧。也許,她這一天怕是早就預謀好的,這個女人不願意管孩子了,她也想做甩手掌櫃的,而自己稀裡糊塗就落進對方編好的套子裡。他真想借着身上的這股酒勁,立即出現在妻子面前,毫不客氣地教訓她一頓,必要的時候可以給她一巴掌,這個女人到底想怎麼樣,最近越來越不像話了,蹬鼻子上臉,這樣下去,日子還過不過了?!作為丈夫他覺得自己有權利感到憤怒。

當汽車終于駛入高速路後,忽然又收到一條短信,起初他以為是妻子發來的,郁悶地低頭查看時,才知是那個虎經理的:馬哥一路多保重!他那滿腔的火氣一下子就被這條信息沖散了。如果說剛才在飯桌上商業氣息太濃的話,現在這條不無惦記意味的短信,一下子釋緩了這種氣息,對方不再稱呼他主任,而是換成了既親切又暧昧的“馬哥”,他幾乎有些受寵若驚,這個稱呼讓他不由得想起當年港片裡叱咤江湖的小馬哥。望着車窗外逐漸蒼茫的暮色,馬先生多少有點兒心猿意馬,忽然又想要是自己不用趕回去接兒子的話,或許可以在這個地方留宿那麼一夜,不過眼下還是先給對方回複一條短信,或直接打個電話,表達一下此刻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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